第 84 章
你才以色悅君,你全家都以色悅君

  九皇子魏邈一邊看著火候,一邊翻烤著手上處理乾淨的野雞。這烤肉最重要的便在烤之一字上,要時刻注意不能分心,使之受火均勻,他不時拿起一旁的調料,指尖微抖,均勻灑在上面,再使其入味三分。不過片刻間,就有一股烤肉的噴香味道在林間瀰漫。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響起,九皇子頭也沒回道:「這麼快就回來啦?來來,把木柴添上。」說罷見並未有人上前來,不由得回過頭去看,這一眼可是嚇得他差點把烤雞丟到火堆裡頭。

  「父,父皇……您怎麼來了?」九皇子輕咳兩聲,下意識想要擋住身後的火堆,但顯然已經晚了。

  華興帝瞪了他一眼,無奈的搖頭道:「小九,你這又是折騰什麼呢?」

  二皇子在一旁輕哼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意味:「九弟向來對食之一字上,大有體悟,沒想到還會自己動手烤肉,這是有志成為一個廚子了?」

  這時候講究君子遠庖廚,宰雞殺鴨非君子之行,堂堂皇子居然像個鄉村野夫一樣,自己動手烤食,當真是丟臉。華興帝神色中也略有幾分不滿,但九皇子雖然是瞧著傻胖,偏生則是華興帝最喜歡的一個兒子,故而雖是不滿,卻也沒有開口斥責。

  九皇子聽完二哥對他的滿是譏諷之意的調侃,也不羞惱,只是嘻嘻一笑,對他道:「二皇兄就別逗小九了,小九沒有二皇兄有大志氣,平日裡不過閒著無事這才找點樂子,翻騰著玩罷了。古聖人不是也曾言,食色性也。仁,內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內也。既然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何故不順應天理而為之?」

  二皇子輕哼一聲,無所謂的笑了笑,這個痴肥的九弟從來都只是個會耍耍嘴皮子,裝乖賣巧的角色罷了,他並不當回事。

  只是二皇子卻不知道,九皇子魏邈的一番話落在華興帝耳中則是別有一番深意。華興帝為什麼會寵愛這個看起來胖的滑稽可笑的兒子?不僅僅是因為他平日裡會討乖哄的他心中慰貼,更是因為他足夠安分。從來不摻和朝中黨羽政事,也不會整日裡惦記著還不屬於他的東西。

  剛剛九皇子一番話中說,他沒有二皇兄的大志。這其中的大志兩字落在華興帝耳中就像是一根刺,扎到心裡頭,令人難受。華興帝雖面上不顯,心裡自由一番思量。

  看著地上已經殘留的骨頭渣子,還有一旁正待上火架的山雞,華興帝點頭道:「不過片刻,就獵到這麼多,你倒是個動作快的。」

  九皇子眯起眼睛笑了笑道:「父皇,您又不是不知道,小九哪裡有這本事呀,這是我帶的那個小侍衛獵到的,就那個,特好看那個……」

  二皇子一聽這話瞬間臉色陰沉了下來,垂首不語,也不似方才那般下巴高高揚起了。華興帝斜了他一眼,在對上魏邈時,神色竟是變得和藹上了許多。這令九皇子有些驚奇,究竟是怎麼了?

  原來之前二皇子遇到華興帝,便有心想要炫耀一番,將那原麝獻上,只說是自己獵到的。不過他太過心急了些,竟然大意忘記將那原麝身上的箭簇拔出來,當他洋洋自得的將獵物獻上後,上面那屬於侍衛所用的羽箭顯得格外諷刺。華興帝變了臉色,這般一副邀功模樣叫人心生不喜。故而當九皇子坦然說獵物是侍衛狩到的,這一對比下來,則無意間在華興帝面前猛刷了好感度。

  見老爹高興,九皇子當即見縫插針的將手中烤的差不多的山雞用彎刀削下一片,遞過去道:「父皇要不要嘗嘗?」沒有人敢這般直接將吃的東西遞上去,哪怕是作為兒子的九皇子,也犯了忌諱。身後一圈大臣都微微變了臉色,只覺得場面尷尬時,華興帝居然接了過去,直接放入口中。

  見華興帝吃了,九皇子神色中露出一抹得意,不過因為臉上肉太多的緣故,這些神色根本就令人看不出來。他知道這是忌諱,同樣也知道華興帝不會拒絕。一個驕傲到有些自負的老皇帝,並不希望在眾人面前露出絲毫的膽怯和迴避。他之所以這樣做無非就是邀寵罷了。他也確實達到了目的,那些大臣都忍不住吸了口涼氣,在心下暗道九皇子很是受寵的傳聞比真金還真。

  葉榆被九皇子指使出去尋些乾柴回來,當他興沖沖的趕回來預備著一起把那兩隻山雞也蹭了的時候,這才發覺,已經到了一大批尊貴的不速之客。

  九皇子只削下一片烤肉後就停了手,邀寵也要有個限度,多了就是不知好歹了,這個度他向來把握的很好。當一眼瞄到葉榆的時候,九皇子上前直接把他扯來,對華興帝道:「父皇,就是這侍衛,狩獵可是一把好手,不如就送給小九做貼身侍衛吧。」

  葉榆眼神一動,隨即斂了眉眼恭敬行了大禮,這麼近距離的站在皇帝跟前,有點太過突然了,最突然的還是九皇子的話,是有意還是無心?

  陳仲彥站在華興帝身側,聽到這話,見華興帝狀似要應下,忙一禮道:「皇上,這葉侍衛就是臣前些日子說過的,於獵苑之中救下臣小妹的人。自然,也就是我陳家的恩人了。」他出言打斷,是不想九皇子壞了葉榆前程。雖然能成為九皇子的貼身侍衛,是個輕鬆且體面的活,但同樣也被打上了標籤,再無陞遷的可能了。況且九皇子雖然受寵,卻是個沒有實權的,依葉榆的本事,如果待在侍衛處,升為一等侍衛只是早晚的事,必然前途不可限量。

  華興帝聽了陳仲彥的話,明白他有心想要留一下恩人,便沒有應下魏邈的要求,反而對這年輕的侍衛起了幾分好奇心:「葉侍衛?哪個葉家的?」

  葉榆垂首道:「回皇上,臣家父內務府商葉弘。」

  華興帝稍作思量,略微頷首道:「抬起頭給朕看看。」

  葉榆一怔,緩緩抬起臉去。腦子裡卻是想到之前在家中時,陸問薇從牙婆手裡買丫鬟。二十多個小丫頭,在堂下站成兩排,一個個頭垂的跟豆芽菜似得,陸問薇輕輕掃過她們,面上滿是嫻雅又貴氣端莊的模樣,開口道:「把頭抬起來。」後來,陸問薇告訴葉榆,讓她們抬頭並非只是要看相貌,而是要看眼神。

  有的小丫鬟神態瑟縮,半晌怯怯抬頭,眼神閃躲飄忽,這樣的丫鬟太過膽小怕事,雖好調教卻沒有靈性,只能當個下等使喚丫頭。有的則是睜大眼睛,一副無所畏懼模樣,這樣的丫鬟則常常是直白舌快,行事莽撞。唯有神態平和中透著謹慎,面色從容的丫頭才是上等。當然,那種眼波流轉眼兒媚的丫鬟,只怕就會有勾引主子之嫌了。所以說,眼神是心靈的窗口,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過葉榆不知道華興帝透過他的窗口看出什麼來了,只是聽這位帝王略微停頓,隨口說了句:「神清骨秀,風華耀人,葉弘倒是得了個出息兒子。」

  九皇子跟著笑道:「父皇,兒臣沒說錯吧?有葉侍衛在身旁,猶如珠玉在側。」

  聽著眾人的笑談,葉榆尚不知道,百年之後《華朝史‧群臣列傳》篇章中,關於葉榆的第一筆記載,則是天縱美姿容,無人出其右,以色悅君爾。

  以色悅君……

  哪怕後來葉榆鞍前馬後,累得跟狗一樣,為國事操碎了心,結果最初的標籤仍是明晃晃的砸在他頭上。好在身後名這種事情,等多年後葉榆兩眼一閉並不知道,不然真是死不瞑目,簡直冤枉哭了。

  陳仲彥見皇上沒有再讓葉榆做九皇子侍衛的意思,不禁悄悄鬆了口氣,看向葉榆的神色也有幾分警示之意,實不願意他因眼下之私利,短淺了目光,跟九皇子做了侍衛。

  葉榆心下苦笑,這可跟他沒關係,他也不知道九皇子會忽然說出這些話來,使得他一時措手不及。

  直到華興帝等人走後,九皇子這才看著葉榆直搖頭,漫不經心道:「爺本是瞧著你跟爺是同道中人,拉你一把……」他話未完,只是將自己那些寶貝瓶瓶罐罐一一收好,這才翻身上馬。

  在這上京中,朝野間每個人都掛著一副面具,面上是笑的說不定背離藏刀,口吐蜜言的指不得腹中劍,人生不過百載,一路向上爬何時是個頭?九皇子挑起的餘光看向葉榆的側臉,心道,可惜……是個沒口福的。

  ※

  暗金色銅盆中素手滌了巾帕,玉玦眉梢帶憂色,將巾帕水擰乾,替陸問薇擦了把臉。一旁站著兩人,一個瞧著三十多歲的模樣,裙裳乾淨平整,面容也和氣,瞧著倒是個溫和的良家婦人。另一個則是上了些年紀的老婦。這兩人是打葉家差送過來的,是陸啟之親自找人替女兒選的,自是妥帖不過。

  「董婆婆,您瞧瞧這是怎麼回事,姑娘吐得這般厲害,本來今個兒就沒吃些什麼。」玉蟬在一旁問道。

  那被稱作董婆婆的老婦,替陸問薇搭上毯子,安慰道:「姑娘心裡頭也別膈應,這都是正常的,有了身子頭幾個月都是這樣。等過去這幾個月,後頭食慾就好了。」

  陸問薇聞言點頭應了聲,她倒是不怕自己難受,只是這吐的厲害了,小腹總是一抽一抽般的疼,她所憂心的是孩子。越是胡思亂想,心底越是沒著落,也就跟著越是想念葉榆。從前天天在跟前轉悠倒也不覺得什麼,這樣乍一分開,心裡頭卻是惦記的很。又惦記他在外面好不好,又是想他回來能寬慰自己。哪怕他什麼都不說,只要在她身邊陪著,也是好的。

  從往陸問薇一直覺得葉榆像個孩子,偶爾會使小性子,又有些散漫驕縱。她願意疼著他慣著他,可如今細細想來,其實一直都是葉榆在替她遮風擋雨。站在她面前的那個男人,從來都是無所畏懼的。

  「姑娘要寬心啊……」一旁董婆婆見陸問薇失神,以為她是憂心腹中胎兒,她勸慰道:「姑娘,你若是一直憂思不斷,反而會讓孩子受罪,若是姑娘寬心,身體自然就好了。有的時候啊,他們沒有咱們想的那麼脆弱。或許,比咱們想像中的要堅強多了,他心裡頭也盼著能平安出世,好早日見到姑娘呢……」

  陸問薇一怔,隨即神色愈發溫柔,鄭重點了點頭。

  祥樂居內,孫氏神色微沉,向一旁丫鬟問道:「從陸家來的人?」

  寶蝶點頭,回道:「夫人,奴婢也是碰巧瞅見的,說是從陸家來了個婆子還有個奶娘呢,今個兒晌午就搬到少夫人院子裡去住了,定然是錯不了的。」

  嫁出門的女兒懷孕了,家裡頭給送來倆使喚的,並不過分。可之前孫氏派過去的人被罵了回來,陸問薇反而留了陸家送來的婆子,這就是赤|裸|裸的使讓孫氏難看了。

  「走,我倒要瞧瞧,她這媳婦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婆婆了!」孫氏憤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