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才不是炫妻狂魔呢……

  大早上葉家上下就在掃灑,門前懸起了高高的朱紅燈籠,一派喜氣洋洋之色。只見丫鬟小廝們左右忙碌著,新購的奇花異草擺滿了整整一個內門。草木上都繫著紅色的綵綢和玉鈴鐺,若風拂過,一陣叮鈴鈴的煞是好聽。

  春搜之後共有三日休沐,葉榆別過陳仲彥等人後,這才往葉府趕去,心下也有幾分盼著早早歸家的意思。雖然相別不足一月,對家中妻子的思念,卻是與日遞增。思及至此,不由得縱馬街頭,加快了速度。

  因是大早上,路上行人不多,葉榆衣袂被風吹起,眼看著前方葉家的大門,不禁勾起唇角。正待要往前去,忽然眼前一晃,只見斜側衝出一匹通體雪白得駿馬,攔住去路。葉榆心下一驚,忙勒馬停住,只聽得馬聲嘶鳴,好在及時止住了腳步。

  葉榆心下略微懊惱,他策馬極快,但也是注意著分寸的,誰人這般橫衝直撞,險些兩相撞在一起。待定睛一看,方才有些頭皮發麻,忍不住皺了眉頭。

  面前雪色駿馬上坐著一個身姿玲瓏的少女,身著火紅的窄袖裙裳,腰間別著一根銀色的長鞭,早晨初升的太陽映在她臉頰上,猶如朝霞映雪,帶著少女特有的鮮活美麗。她杏眼圓瞪,紅唇微張,蹙眉道:「你,你那什麼眼神!」

  葉榆冷冷掃了眼,這個大小姐纏人的功夫他已經見到了,萬萬不想在去招惹半分。思及至此,便側轉馬頭,打算從她身旁過去。

  只見面前銀光一閃,聽得啪的一聲,長鞭已然攔住了去路,陳幼蕊氣急敗壞道:「葉榆!」

  葉榆被這樣一攔,平添了幾分煩躁,眉心鎖的更深了。

  陳幼蕊氣的小臉通紅,看著葉榆面上神色,心下更是惱火,怒道:「你就這麼不想見我?」

  葉榆嘆了口氣,拱手一禮道:「陳姑娘,若是沒猜錯,令兄已經回府,你還是快回吧,莫要讓他尋不到你,平添擔心。」這唯一的妹妹,向來是被陳仲彥當成寶貝疙瘩來疼的。雖然在葉榆面前,陳仲彥從來不提,但若是陳幼蕊真有個閃失,他這個做大哥的必然上第一個過去跟人拚命。

  陳幼蕊垂眸沉默半晌,面上滿是委屈,說起話來也帶了兩三分哭意:「大哥不許我出門,我知道你們今天回來,特意從家裡溜出來在這等你的,若是再回去,哪裡還能出得來。葉榆……我是翻牆出來的,手都擦破了,你看……」她說著攤開小小的手掌,只見手心裡面帶著紅紅的擦傷還有灰土。

  陳幼蕊撅著嘴巴,腦袋也垂的跟個豆芽一樣,小手在衣裙上蹭了蹭,別過臉道:「我就想來看看你……」

  葉榆頷首嘆息道:「以後別再偷偷溜出來了,走吧,我送你回府。」不管怎麼說,先送她回去,總比在葉家門前僵持要好。

  陳幼蕊看著葉榆的眼睛,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那,我能不能跟你乘一匹馬?」

  「不能。」

  「就一小會兒……」

  「不行。」

  陳幼蕊不悅的皺起眉頭來:「為什麼?」

  葉榆哭笑不得道:「陳姑娘,上京有多少眼睛盯著,女兒家的閨譽最重要,若是辱沒了名節,今後還怎麼嫁人?」真沒想到,居然有輪到他給古代女子講名節的一天。

  陳幼蕊聞言,悶悶不樂的跟在葉榆馬後,往陳府而去。

  路上行人很少,兩匹高大駿馬一前一後而行,顯得格外引人注目。陸問薇髮梢沾染著晨間的露水,眉心的菱花鈿在陽光下閃爍著晶亮的光芒,對比下來眼神則像是墨不見底的深淵,看不出光彩。她肩頭披著薄錦披風,身側跟著青漪苑的大丫鬟和幾名小廝。

  「姑爺他,他怎麼又走了……」玉蟬喃喃自語。

  「回去吧。」陸問薇默然轉頭,向府中而去。

  ※

  果真是不出葉榆所料,陳家此時又是上下亂作一團,陳仲彥的嗓門,堪稱震天吼,整個府門都產生上下搖晃的感覺。滿院子的丫鬟僕人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哭哭啼啼,好不壯觀。

  看著被葉榆送回來的妹妹,陳仲彥心底萬分慚愧,八尺高的漢子,忍不住在下屬面前紅了臉。這麼長時間相處下來,陳仲彥也知道葉榆為人,雖然看著頗為散漫風流模樣,實則是個重情義的,對於自家妹子的痴纏,就是葉榆不說什麼,他這個做哥哥的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把姑娘帶下去,若再看不住,你們這些人,都通通滾蛋。」陳仲彥厲聲呵斥下人。陳家上下唯唯諾諾,看葉榆的眼神,彷彿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一樣。

  陳幼蕊躲到葉榆身後,不肯出來:「大哥!你別想再關著我!」

  話音未落,陳幼蕊只覺得身上一輕,竟是被葉榆拎著後頸衣裳給提了出來,交到陳仲彥手上。

  「大人,令妹卑職給您送來了,家中還有親眷再等,恕卑職先告辭了。」

  陳仲彥把妹子往僕役手上一送,使了個眼神,讓他們先下去。待堂上人多數走後,這才拉住葉榆道:「小妹給你添麻煩了,我這個做哥哥的心下難安。」

  葉榆苦笑道:「大人嚴重了。」

  陳仲彥擺擺手道:「葉榆,雖然在侍衛處你我是上下級關係,可我們也是認識那麼久了,私底下就像從前那樣,叫我聲大哥就好。」

  葉榆略微搖頭道:「大人心意葉榆心領了,只是不好越矩。」私下相交甚好,免不得被人背後嚼舌,點到為止即可,心裡頭有這份情意在,也無需口舌上故作親暱。

  陳仲彥見葉榆堅持,便也不再多話,只是道:「不管怎樣,葉榆,大哥我卻是有一事相求的,還望應承。」

  葉榆見陳仲彥面上難得嚴肅,頷首道:「大人直說就是。」

  陳仲彥面上有些侷促,半晌才略微猶豫道:「你也知道的,我家那個妹子是全家人的寶貝,打小寵的沒譜。雖然是驕縱了些,但她心眼卻是不壞的,就是年紀小……到大點就懂事了。」

  葉榆面色微沉,卻也不好發作,只得耐心道:「大人說的是,只是不知何事需要葉榆幫忙?」

  陳仲彥見葉榆神色中沒有半分動搖,心下也是嘆息,到底是有緣無分。他撓了撓頭道:「既然如此,還請你絕了她這份心思吧。可你也知道,我這做哥哥的,疼了她這麼多年,卻是不想落下個埋怨……」

  葉榆明白了,這是陳仲彥準備唱紅臉,順帶拉他唱白臉。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他也不猶豫,點頭便應下了。

  內廳堂中,地上鋪著柔軟的絨毯,上擺一木根茶案,葉榆盤膝而坐,將煮好的茶給陳仲彥點好一杯,遞了過去。陳仲彥心思顯然沒有在茶上,不住的往一側看去,待見那珠簾屏風後有紅衣閃過,這才鬆了口氣。

  葉榆看著陳仲彥臉上不自然的神色,輕咳兩聲道:「大人,現在可以說留我何事了吧?」

  陳仲彥忙回過神來,哦哦應了兩聲,硬著頭皮道:「葉榆,你我相識也有小半年了,有些事情我也是看在眼裡的。咳……」他原本預計著先煽煽情,待把自己身為大哥的一片苦心訴說出口,讓自己小妹聽一聽他這做大哥的有多不容易,可是話到嘴邊,發現有些詞窮,文縐縐的段子,壓根講不來。

  哼哼了兩句之後,陳仲彥乾脆直入正題,咬牙道:「葉榆,不如你就嫁給我妹吧!」

  「咳咳……」葉榆被嗆了一下,掩袖咳了幾聲,氣惱的瞪了眼陳仲彥。

  陳仲彥抬手拍了拍嘴巴道:「不對不對……葉榆,不如就讓我妹嫁給你吧……」

  葉榆緩了口氣,冷聲道:「大人這話太荒謬了,葉榆與荊妻情投意合,並無齟齬,況且用不多久,我也是孩子的父親了。大人不覺得,此事純屬是無稽之談麼?」

  陳仲彥點點頭,心道確實是無稽之談。忽然間又想起此次目的,再度道:「可我家妹子容貌也是沒得挑,況且她感念你救命之恩,願意與你為妻……我這做哥哥的,唉……實在不忍心妹妹受這份相思苦,我是夜不能寐,愁上心頭,每天把她關在房裡,我自己心裡頭也不好受。家父晚年得女,我們一大家子,最大的心願也就是能看著她嫁個好人家。古時有娥皇女英之美談,你若是願意……」話是這樣說,就算葉榆願意,他們陳家也不願意啊。

  葉榆持杯於手,唇角噙著一絲冷笑道:「娥皇女英?大人,說句題外話,你也是見過我家荊妻的。想必應該明白我的心意吧?恕我直言,我們家問薇,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廚藝女紅也是無一不精,溫婉賢良,言行端莊。」

  葉榆話鋒一轉,閒閒問道:「琴棋書畫,令妹會麼?」

  陳仲彥面上一紅,搖頭道:「不會……」

  「廚藝女紅呢?」

  「她,她不喜歡這個……」

  「閨閣女兒總該知書達理,明白何為三從四德吧?」

  「這,這……」

  陳仲彥想到自己妹妹每天在街上橫衝直撞的情景,徹底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只聽得屏風砰地一聲,搖晃幾下,珠簾被大力甩開。陳幼蕊漲紅了臉,眼睛裡噙滿了淚,不知是難過還是羞惱,銀鞭直直朝葉榆打去。

  「葉榆你個混蛋!」

  這一鞭子來的突然,葉榆沒有來得及閃躲,下意識抬手一擋,一道血痕赫然出現在手背上。

  「琴棋書畫?三從四德?本姑娘不會又怎麼樣!」陳幼蕊說著第二鞭子已經狠狠地抽了下去。

  葉榆自然不會在讓是她得手,廣袖一揚,攥住銀鞭子,略微用力,便奪入自己手中,反手一揮,凌空抽了個震天響,驚住了正含淚哭罵的陳幼蕊。

  陳仲彥這才反應過來,一把扣住葉榆的手,呵道:「葉榆,別……」話到嘴邊才想起不對,葉榆根本不會跟他家小妹動手,是他下意識太緊張了。

  葉榆輕笑兩聲,將手中的銀鞭重新遞給陳幼蕊道:「陳姑娘,方才的話你也莫要記在心上。因為我不喜歡你,不僅僅是你不會琴棋書畫,不明三從四德,只是單純的不喜歡罷了……同樣,即便是問薇什麼都不會,她依然是我所珍愛的妻子。這點,你明白吧?」

  陳幼蕊臉白如紙,握緊銀鞭的手也止不住顫抖著,眼神中即是憤恨,又是羞惱,狠狠跺了跺腳,掩面大哭著奪門而去。

  陳仲彥頹然癱坐,面如死灰,沉默不語。

  葉榆嘆了口氣,拍了拍他肩頭道:「方才不過是權宜之計,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陳仲彥苦笑道:「可你說的沒錯。」

  葉榆搖頭道:「陳姑娘這般好的容貌家世,又是性情直爽,雖是年少驕縱,但一如大人所言,待過些年懂事了,必然就分得清好壞輕重了。不過是少不更事罷了,姑娘過得開心就好,何必拘泥於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上京多青年才俊,軍中虎狼男兒比比皆是,緣分到了,自然會有人將陳姑娘示為手中珍寶,好好疼惜的。大人身為兄長,仔細愛護,不讓她受委屈便是了,無需太過憂心的。」

  陳仲彥聞言,心下也是略帶感激,雖然方才的話讓他心中不好受,但也明白,葉榆也僅僅是遵從他的意思,才會這樣咄咄逼人。再被葉榆這樣一番寬慰,埋怨之心便也消去了。

  「是我這做兄長的,沒有教好妹妹……」陳仲彥略有歉意的看了眼葉榆手上的傷口,白皙修長的手映襯得血痕猙獰。

  葉榆無所謂的笑了笑,擺擺手道:「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不怪葉榆無禮就好。」

  「怎麼會,倒是我太慚愧。」

  葉榆起身一禮道:「大人,時候不早了,家裡人還等著我回去,就不叨擾了。」

  陳仲彥聞言起身相送,直到府門前看著葉榆離去的背影,心中竟是隱隱有些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