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總是能夠格外順暢一些,葉榆眉眼中都帶了幾分急切,思念就像是瘋長的雜草一樣,瞬間將心包裹的嚴嚴實實。這讓葉榆有些迫不及待的往回趕去。
待至門前,阿兆跟阿彥都已經等候多時了,見葉榆回來兩人面上皆是帶了幾分驚喜,葉榆將馬韁往阿彥手中一丟,因步伐太快使得身上玄色長袍帶了幾分飄然,二尺二寸的廣袖飛揚,襯著葉榆眼角唇畔的笑意,倒真是有幾分意氣風發。
阿兆小跑著跟在後頭,道:「大公子您可是回來了,可叫我們好生想了一段時日。」
葉榆輕笑,腳下也不慢:「是麼?家中這段日子可還安好?」
阿兆猛地點頭:「好,好……好著呢。大公子,聽聞您這是要陞官了?家裡頭上下都高興得很,您瞧瞧,這些燈籠綢緞都是新掛的……」
葉榆略微頷首,道:「嗯,待晚上去天香樓定下幾桌菜送來,你們幾個吃個開心。」
阿兆的笑有點僵硬,硬著頭皮道:「大公子……老爺跟夫人那邊讓您回來了,過去紀昀廳一道用飯。」
葉榆心下會意,回道:「知道了,我先回去換身衣裳。」這樣風塵僕僕的,也不好過去。
眼前著就要到青漪苑,葉榆笑意更盛,一雙桃花眼也跟著似月牙般,滿目瀲灩。
阿兆一咬牙,忽的扯了葉榆袖子,輕咳兩聲道:「大公子,這,這是要去見少夫人了?」
葉榆被阻了腳步,心下不爽,拂袖道:「廢話……」
阿兆擦了擦額頭的汗,訕訕笑著:「大公子,少夫人這會怕是不大高興的……」
葉榆臉上笑意一頓,忙擰眉道:「她怎麼了?」
阿兆正待要將早上葉府門前一幕說給他聽,忽然聽得一句脆生生的吆喚。
「姑爺回來啦!」玉蟬聲音裡透著驚喜,打斷了阿兆的話。
阿兆看著玉蟬嬌俏的側臉一怔,一個晃神的功夫,葉榆已經風一樣往院子裡去了,轉眼就進了屋。
玉蟬見阿兆傻呆呆的站在外頭,不禁道:「愣著做什麼呢?要不要進來?前個兒廚房送了好多香瓜過來,在池子裡冰著,給你切一個去。」
阿兆撓了撓頭,有點臉紅,笑著應了聲,眼神往院子裡一撇,這才重新想起少夫人的事,一跺腳,道:「壞了……」
屋中帶著淡淡的花香,自從年後,葉榆不喜歡屋裡燃香料,原先的幾個精緻漂亮的香爐都成了擺件。這屋子插放了大簇的芍藥,開的是鮮豔明麗,故而才會滿室清淡花香。陸問薇正在撫琴,倒也不是真的一心一意撫弄,只是閒閒撩撥幾下,聽著琴弦撥動出悠悠然的餘音。
「回來了。」陸問薇唇角勾起一個姑且稱之為笑的表情,抬頭看了眼葉榆。
葉榆打了個哆嗦,渾身跟著抖了一下,想到之前阿兆說的話,忙上前仔仔細細打量了幾圈陸問薇。先是摸了摸她的臉蛋,又捏了捏她的肩頭,喃喃道:「還是瘦了啊,怎麼了這是?一副不開心的模樣,誰招惹你了?還是不樂得見我?」
陸問薇抬手將葉榆上下亂摸的爪子拍開,這一巴掌正巧拍在葉榆手背上,疼的他倒抽一口涼氣。
這使得陸問薇一低頭,看見他將要收回去的手,白皙的手背上一道血痕格外顯眼。陳幼蕊是真的惱了,下了狠手,這一鞭子真給她打出了皮開肉綻的效果來。
「怎麼回事?」陸問薇捉了葉榆的手,皺眉道。
葉榆原本打算抽回手去,待瞧見陸問薇這幅模樣,心下一動,有些無賴的湊上前去,哼哼著抽氣。眼睛裡也帶了幾分氤氳的霧氣,瞧著委屈極了。
「疼呢……」葉榆悄悄抬眼皮子看了眼陸問薇,小聲道。
陸問薇嘆了口氣,從一旁櫃子裡頭翻出小藥箱子來,仔細擦了傷口,這才開始慢慢上藥,手下的力道似乎重了些,葉榆也不吱聲,只是皺著秀氣的眉毛忍著,眼睛牢牢盯著陸問薇。
陸問薇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看什麼。」
葉榆單手將陸問薇抱了個滿懷,下巴在她髮頂蹭了蹭,閉著眼睛,也不油嘴滑舌,只是輕聲道:「想你了。」
陸問薇一聽這話,手下不由得又重了幾分,這藥上了傷口,本就有些蟄得慌的疼,一壓下來,饒是他也忍不住悶哼一聲。葉榆面上苦笑著道:「孩他娘,脾氣見長……」
陸問薇上了藥也不理他,兀自將藥箱收拾了,這才幫著葉榆脫了外袍,冷聲道:「水備好了,先去洗洗塵,等下要去紀昀廳用飯。」
葉榆聽著這話點點頭,拉著陸問薇的手不肯鬆開,饒是再遲鈍,也能察覺出老婆大人心情絕對不是一般的差。他前後思量了一番,任是如何也沒想到哪裡惹了她,只是不住嘗試著問了幾聲。
陸問薇不想搭理他,扭頭要走,卻被葉榆扯了不撒手,不由得氣悶道:「還纏纏扯扯做什麼,鬆開。」她聲音不大,卻是冷意十足。驚得葉榆手下一頓,有些戀戀不捨的垂了手。
陸問薇整了衣袖,拿眼尾掃了葉榆一眼,瞧見他那麼大個人戳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眉頭皺成一團滿臉困惑,端是一副無辜模樣,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還進去洗澡,待會兒水涼了。」
葉榆哼了聲,一雙桃花眼勾起,似笑非笑看了眼陸問薇。雖然不知道她因何而生氣,但總覺得似乎有重振夫綱的必要了,剛剛心緒一動,便想起眼下陸問薇才三個月的身子,哪裡動的了,一口氣沒上來又卡在那。葉榆徹底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了。扭頭悶悶不樂的滾去洗澡。
陸問薇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特意描畫的罥煙眉,額前點了菱花鈿,千寶閣特意買的脂粉帶著芳澤。早上起來時心下有多少期盼,看見葉榆跟陳幼蕊策馬轉頭時就有多少酸澀。或許除卻酸澀外,還有隱隱的惱怒和失望。只是眼下,這些繁複的負面情緒似乎減少了許多,她想著,多半是因為葉榆太會討乖的緣故。
雖然這樣想著,腳下還是不由得往屋裡去了。水溫是置備好的,不冷不熱泡著正是舒坦,隔著水汽,她看見葉榆半趴在浴桶邊,無精打采的模樣,見她過來,葉榆蹭的直起身來,面上帶了些歡喜。不過只一瞬間,他又趴了回去,依舊是懨懨之態,也不知道是想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
陸問薇過去看著葉榆頭髮都浸在水裡,像是一匹烏油油的黑緞,在水中起起伏伏,有些貼在脊背上,倒是顯得膚白如玉。
「別生氣了,當心氣壞了身子。」葉榆聲音也似浸了水一樣,糯糯的。他抬手濕噠噠的握了陸問薇掌心,輕輕捏了捏。
這回陸問薇倒是沒有拂開,只是把他另一隻手從桶裡扯出來,有些不悅道:「剛剛上了藥,幹嘛要沾水,倒是存心給我添麻煩了?」
葉榆微微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解釋,見陸問薇火氣大,就老實垂了頭,沉默不語。他心道,自己老婆,一定得讓著點,如此方可顯得他男人的胸懷和氣度……
陸問薇眼中,只見葉榆像是被訓斥了的孩子一樣,不吱聲了,眼睛裡閃閃爍爍的,瞧著倒是……倒是有幾分惹人疼。不過陸問薇仍舊是惦記著心裡頭的那幾分氣憤,冷笑道:「怎麼著,還不同我說話了,如何不抬頭看著我?」
葉榆啞然,有些驚訝的抬起頭去,陸問薇也生的高挑,如今挑著下巴往下看他的模樣,倒真是有幾分高高在上的睥睨之態。葉榆輕咳兩聲,哭笑不得:「夫人,我的好夫人……你這是撞的哪門子邪?」
陸問薇背過身去,不在看他,抬手下意識撫過自己的小腹,微微有幾分怨念。想到很久之前,那老薑氏說的話,忍不住心頭泛酸。若是女人有了身子,男人少不得都會出去沾花惹草,葉榆不當著自己面給她添堵,已經是待她溫存了。
葉榆瞧出不對勁來,起了身,扳過陸問薇肩頭,使她對著自己。只見陸問薇眼睛有些發紅,垂著眼簾,哪怕腰背挺得筆直,仍是掩不住的幾分疲倦姿態,看的他跟著心頭裡發悶。
「這是怎麼的了……是不是哪不舒服?你倒是得說出來。」葉榆有些氣,陸問薇向來是凡事壓心頭,說了她多少次也不改。
陸問薇將掙開,但葉榆若是不想丟手,十個她也不一定能走得掉。見甩不開,她這才惱了,張口道:「拉著我做什麼,何不去尋你的陳姑娘。」
嘖,這一聲下來才把葉榆炸醒。他先是一怔,咧嘴笑出一口白牙來,感情老婆這是吃醋了,難怪一回來便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隨即收斂了神色,滿是歉意道:「是我的錯,應先同你回來說一聲的,是我疏忽了,怪我怪我。」總之,不管是不是有千萬種合理的解釋,認錯的態度應該先端正起來。
果然這態度一拿上來,陸問薇也平復了些心情,耐著性子聽葉榆繼續往下說去。葉榆把今早上陳府的事,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隨後抱著陸問薇吧唧吧唧親了幾口,雖然不能多動手動腳了,過過嘴癮也是好的。
陸問薇半嫌棄的推開葉榆,皺眉道:「別抱著,衣服都濕了。」
葉榆聽話的撒開手,仍是單手扯住她袖口,眼睛不笑而媚,半哄半勸道:「快別沉著臉了,不知道的還當咱們怎麼了。」
陸問薇抬手把自己袖子從葉榆手中揪出來,看著被攥的皺巴巴的衣角,沒好氣道:「人家打你,你就傻站著給她打?」
葉榆正色道:「怎麼會,這只是個小小的意外……」
陸問薇扭頭往外頭走:「莫不是你憐香惜玉,故意給她洩氣。」
葉榆惱道:「她又不是姑奶奶,爺犯得著給她當牛做馬?喂……你上哪去?」
「別叫,給你拿藥,再沾水當心要發炎,會留疤。」
葉榆鬱悶拍水,誰會在乎留個疤呀……
※※※
阿兆在外頭美滋滋的啃瓜,待瓜啃的差不多的時候,就見自家大公子跟少夫人從屋裡頭出來。兩人甜甜蜜蜜,如膠似漆的模樣,嚇得他手一抖,差點沒把瓜皮糊臉上。待看向葉榆時,不由得滿心的佩服。
大公子好手段,好魄力,那樣冷意騰騰的少夫人轉眼就成了溫柔體貼的模樣,太不可思議了。不愧是當年碧水湖畔,風流在外,浪名遠颺的人物,阿兆向葉榆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葉榆受用無比,但少不得瞪了他一眼,這小子明知道陸問薇是為什麼動氣,偏生囉囉嗦嗦不乾脆告訴他,害的他小心小意的哄了老婆那麼久……
待兩人到了紀昀廳的時候,倒是意外發現竟是都到齊了,都差他倆。葉榆跟陸問薇給葉均和孫氏見了禮,這才落座。桌上氣氛有些僵,陸問薇打量了一圈。只見多數人面帶喜色,唯有二娘孫玉笑的十分勉強。
她倒是能理解這是為什麼,若是葉賀不耍脾氣悄悄離家出走,那侍衛處的職也不會落在葉榆的頭上,今日給葉家光耀門楣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是葉榆,或許就是他兒子葉賀了。這滿廳堂的僵硬氛圍也是如此,平日裡不受待見的紈袴,如今搖身一變,成了皇帝親自提拔的紅人,這反差多少令人有些回不過味來。
葉榆不以為意,命人將陸問薇身前的葷菜都撤一邊去,她害喜的厲害,聞不得葷腥味,轉而使人換成了清淡的小菜。葉榆只是埋首夾了幾筷子菜,他倒是真餓了,一大晌午也沒進過食,正是腹中空空。
葉弘輕咳兩聲,率先開口道:「榆兒,如今你也是位列群臣之中,今後葉家就得由你撐著門戶,不能再似往日散漫了……」他絮絮說了一大堆不痛不癢的話,心底也是感慨萬千,想當年他也曾經是對長子抱有極大的期許的,只是後來漸漸冷了心,便不想過問了,疼老二寵老三,不思進取的葉榆就成了死活都無所謂的存在。
內廷一等侍衛,正三品官員,沒個十幾年資歷或是極高的門戶背景有幾個人能在個把月內就升上去的,葉榆也是爭了口大氣。雖然葉家手中攏著不少油水極大的進項,但要說在朝上,倒真是不值一提,說來說去都只是被人爭相拉攏的一顆搖錢樹罷了。如今不同了,家中也有在皇帝面前領俸祿的了,以後說話都硬氣。
葉榆不冷不熱的應了幾聲,他的心本就不一味向著這群所謂的家人,若是能相安無事最好不過,但若是讓他給這個家賣命,那就算了。葉家,他會護著,但當槍用葉弘最好還是熄了這門心思。
見葉榆這個態度,葉弘臉上的笑也有些僵了,沒有想像中的父慈子孝,感激涕零的場景,這讓他心裡頭不舒服,可也不好當場發作,便忍了忍,將就著說了幾句,就拂袖走了人。孫氏沒有瞧出門道,不曉得葉弘怎麼說走就走了,慇勤的給葉榆夾了幾筷子菜,勸他多吃些。
葉榆一邊給陸問薇剝魚刺,一邊低聲勸她多少吃點清淡的,好補補身子。滿目柔情的模樣,不點都不避及葉家眾人,一派坦然。既然這個家準備讓他三分,那他得把這三分架子端起來,讓葉家上下瞧著點,敬著他就得敬著陸問薇。畢竟過不了多少時日,他又要跟著隨扈,算下來能在家的時間並不多,所擔心的不過也就是陸問薇了。
「大哥,這杯敬你,祝你今後能青雲直上,也好給咱們葉家光宗耀祖。」葉均笑的雲淡風輕,這些日子似乎氣色不錯,又回到了從前那副和煦模樣。
葉榆看著葉均滴水不露的神情,也不多話,只是笑著對飲了一杯。
葉均如今也算是漸漸走向了從前的軌,壓低了姿態從孫氏那裡入手,求著說了些好話,使得葉弘肯將他再次帶在身旁,並且將什剎海的工程交給了他,讓他多精心著點去辦。只是如今見葉榆這高人一等的姿態,心裡頭甭提有多窩火。
這一頓飯下來,難為葉榆能在葉均時不時流露出的殺氣騰騰中,悠悠然吃了個十成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