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這日子過得,太刺激了

  天色已晚,路上漸無行人,往日裡本就是人煙稀少的街道,此時更是連個人影都沒了。

  「大人,沒事吧?」天魁抬手摸了把臉上的汗,喘著粗氣問道。

  葉榆擺了擺手,看著地上已經被斬殺的三個黑衣人,不禁皺眉道:「還有活著的?」

  天梧踢了踢腳下的人,呵呵一笑道:「這還有一個,屬下卸了他下巴,免得一不留神再給自盡了。」

  葉榆收了手上的苗刀,冷聲道:「天梧,你把人帶走,好好審審。」

  這一對兄弟是陸啟之撥給他的,一道過來的還有十幾個好手,都是早些年裡受過他岳父大人恩惠,自願留在家中做了下人。後來陸啟之見葉榆這裡沒有可靠的手下,便將幾人給送了過來。名義上雖然是他葉家的下人,但葉榆向來不肯將幾個人當家奴使,只是命他們守在陸問薇身旁,安宅護院。

  天魁上前去打量了一番葉榆,見他除了臉色不太好外,確實是沒有傷到,這才鬆了口氣:「大人,以後上下朝就讓我跟天梧跟著吧,若是大人有個什麼閃失,如何是好。」

  葉榆翻身上馬,看了眼地上躺的橫七豎八的黑衣人:「誰能想天子腳下,竟然明目張膽出這種事情。」這是皇城,權貴遍地走的地界,說刺殺就刺殺,當拍電影呢?

  天魁擰眉道:「大人,正是因為這是上京才慣會如此,京中權貴出門身旁都要帶些護衛的。屬下雖沒做過官,但也見識過官場的齟齬,況且大人尚且年輕,身居高位,難免有看不過眼的。您雖然性情溫和,但防不住有些心思狠毒的,結仇結怨,在所難免。」

  葉榆嘆了口氣,也明白這個道理。往日他當真以為那些顯貴身旁帶著一大串的護衛只是為了排場,誰料倒竟有這種直白的刺殺事件。他以前無非是覺得從宮中到家裡就這麼一段路,還要讓人成天在外頭等著護送他回家,未免太過麻煩,這才沒有讓人跟在身旁,往來皆是獨身。

  今日給他開了眼界,走得好好的,偏偏就有人喊打喊殺的撞了上來。若非是他運氣好,反應的快些,怕是被捅個對穿交代在這裡了。

  天梧撓了撓頭,問道:「大人,這些人是要交給官府,還是要現在拖走?」

  葉榆掃了眼地上的人,沉吟片刻道:「先別驚動官府,把人想辦法弄走。」

  看著天梧將人一個個丟上馬,葉榆想到其中一個又是斬在自己刀下,心頭默念了聲阿彌陀佛。忽然似想到什麼一般,問道:「你們兩人怎麼來了?」若是今日天魁天梧兄弟倆不來,他怕是不能這麼輕鬆地全身而退。

  天梧笑了笑道:「是夫人讓我們來的,她說讓我們趕緊去尋您,我們這才遇上大人。這就是那個……那個詞怎麼說來著,就是說倆人感情特別好,一個人出事,另一個就有感覺……」

  「心有靈犀。」

  天梧一拍大腿:「對,就是這個詞,還是大人您這樣讀過書的好……」

  葉榆忍不住搖頭輕笑,策馬往家裡頭去。他可不能讓妻子一直擔心啊……

  ※

  葉玹哭鬧了很長一段時間,漸漸哭累了,這才迷迷糊糊睡著。陸問薇讓奶娘好好看著點孩子,獨自一人披了衣裳,想去外面看看,葉榆怎麼這麼久還不曾回來,剛推開門,就瞧見葉榆打外頭回來。

  陸問薇心頭一鬆,正待開口喚他,忽然瞧見他衣襟上血跡斑斑,因是玄色衣裳,離得遠了些這才沒有瞧出來。她臉色一白,忙上前一把抓住葉榆,顫聲道:「受傷了?傷哪了?」

  葉榆垂頭一看,這才覺得自己大意了,出言寬慰道:「沒有,別擔心,這不是我的血……」

  陸問薇聽了這話,臉色也沒好些,抿唇一把將葉榆拉到屋子裡來,藉著通亮的燭光,上上下下打量了許多遍,這才把一顆懸著的心給放下來。她伸手將葉榆身上的衣裳脫下來扔到一旁,仔細將他下巴上濺上的一分血跡擦去。

  「怎麼會這樣?」陸問薇顯然有些受驚,她跟葉榆成親三年,就沒有安穩過,隔三差五就得出點事。不是看見自己男人昏迷不醒,就是看見自己男人血跡斑斑,一顆心提了又提,幾經折騰,她有些受不住。

  這日子過得……太刺激了……

  葉榆知道自己又嚇著她了,小心將人摟在懷裡,放柔了聲音哄著:「沒事沒事,別害怕,其實就那麼幾個人,傷不到我的……」當然,這也多虧了天魁和天梧兩人的及時趕到,不然怕是要吃力些。

  陸問薇用力捶了下丈夫肩頭,恨恨道:「天魁天梧,天青天白,以後都帶著,聽見沒?」

  葉榆把頭點的像小雞啄米一樣:「是,夫人!」

  待葉榆洗完一身的血氣,從屋裡頭出來的時候,正巧帶著一身更濃重血氣的天魁從外頭進來。葉榆擺了擺手示意他跟自己出去說,不然待會兒陸問薇見了,心裡面怕是更要膈應了。

  「大人,那邊有些情況了。」天魁性子沉穩,從先是跑江湖的,逼供這種事情自然有一番手段。葉榆看著他衣襟裡頭夾雜了些肉沫子,也不去細問,只是道:「怎麼說?」

  天魁神色稍整,附在葉榆身畔壓低了聲音輕語兩句。

  葉榆眸色微動,心道好在還沒有直接交到官府去,不然傳出去就麻煩了。他命天魁下去,轉而重新回了屋中,見陸問薇正擺了宵夜等他。折騰了半天,倒真是有些餓了。葉榆拎了筷子吃了幾口,便聽陸問薇,問道:「剛剛是天魁?可有什麼線索了?」

  提起這個葉榆吃飯的胃口都少了幾分,慢吞吞將以一片茄汁魚放到嘴裡,這才使筷子朝東邊點了點。

  陸問薇瞬間就明白了葉榆所指,臉色變得難看起來,眉心微蹙。是葉弘,還是葉均?能使出這種法子來,是想狗急跳牆了?

  「收了葉家商路,就是把那父子倆全得罪了,這個咱們心裡頭都該有數。只是沒想到他們也是敢下手,看來只是這樣□□著,沒有什麼用處。」葉榆想了想道。

  陸問薇心中一動,有種古怪的念頭浮上來,她看了眼葉榆,卻並未說話。

  葉榆失笑,夾了片嫩藕送去陸問薇嘴邊,道:「不是什麼都能以殺止殺那麼簡單,這事情還不能敗露,若是給外人知道咱們葉家內裡翻天覆地,怕是折損了聖上顏面,比什麼後果都嚴重。」

  本以為使人看著葉弘父子,好吃好喝供著養著,磨搓上幾年,也就消停了。沒想到竟然還能讓他們找到空子,殺不得,留不得,真是麻煩。

  看著陸問薇皺起的眉頭,葉榆佯作輕鬆,眉眼彎彎道:「別憂心,交給我就成了。等過兩天,我把老二拎出來敲打一番,先給鎮老實了。」老二要是那麼容易就老實,也就不是小小年紀就能想出引誘大哥吃喝嫖賭的人了。葉均早些年就心思陰沉,那時候他還有幾分腦子。可如今不知是不是急紅了眼,行事越發簡單粗暴了。

  買通人刺殺這種事情虧他想的出來。

  葉榆一頓飯吃的沒什麼滋味,用過飯後,去一旁看了看兒子,這才跟陸問薇歇下。

  ※

  日暮西垂,天邊升上一輪皎月,映的碧湖清光鱗鱗,偶有少女手捧河燈,眉眼含情將河燈投入湖中,也不知是否悄然許了願望。湖上畫舫有許多,外面都垂著厚厚的紗幔,隔著紗幔能看到裡面有婀娜姿影投映在上頭,更有絲竹聲聲傳來。

  奢靡之氣瀰漫在整個湖上,葉榆身著朱紅錦添花對襟長袍,手持一盞玉樽,修長的手指上帶著一枚玉質通透的戒指,正映的指尖如玉。他面前的桌案上擺滿了精緻佳餚,更有美酒相襯。這偌大的畫舫十分寬敞,卻不似別的畫舫一樣帶著起舞奏樂的美人。

  葉均進來的時候,葉榆已經自斟自飲了好一會了。許是因為酒勁上來,一雙桃花眼半睜半闔,有些似有似無的醉態。見葉均過來,便招手示意他坐過來。

  「怎麼這會兒才來?」葉榆扶了扶額頭,抬手給他滿了酒。

  葉均眉眼冷寂,一點假裝出來的熱絡都沒有,葉榆給他倒酒,他也不去接。

  葉榆輕笑,晃了晃手上的酒杯,似笑非笑道:「怎麼?還怕大哥下毒不成?」

  葉均神色一變,抬頭看了眼葉榆,目光複雜。葉榆彎唇輕笑,伸手拍了拍他肩頭,道:「別緊張,咱們兄弟好久沒有聚聚了,今日找你來不過就是為了說說話罷了。你看,老三那小子就是個野馬性子,撒出去都不肯回家看看的,老四年紀小,一心只讀聖賢書。咱們葉家也就剩下你我兄弟二人可以互相說個衷腸話不是?」

  葉均抬手端起酒盞一飲而盡,辛辣的酒順著喉嚨就滲入了肚子裡,引得一陣火辣辣,沒想到葉榆今個兒備了這麼烈的酒。

  「怎麼樣?關外的燒刀子,夠不夠味?」葉榆說著自己飲了一杯。

  葉均三兩盞酒下肚,就有些撐不住了,目露恨意瞪著葉榆:「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

  葉榆聞言手上一頓,有些出神的看著葉均,如果不是這身子換了芯,那如今葉均是不是仍舊是眾星捧月一樣的公子哥兒?那他這個大哥呢?鬥雞走狗之流,四處被人厭惡?還是不知不覺就砸在了某個陋習上,丟了性命?其實葉均說的對,他們倆人已經沒有什麼好談的了,利益衝突從一開始就是既定的,他做不了聖人,不能做到將一切是拱手相讓,也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葉均一次次想辦法除掉自己,而他悲憫的選擇寬恕。

  正如葉均也做不到就此釋懷,安安穩穩娶妻生子,過富貴散人的日子一樣。他有想保護的,葉均同樣也有想得到的。在這種衝突下,除非有人肯放棄,不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別無他法。

  葉榆將手中的東西丟出去,正巧落在葉均面前,那是一枚細長的腰牌,正是從刺客身上找到的。他不知道葉均認不認識,不過從葉均的神色裡,他也明白,正所謂開門見山,也就不來虛的了。

  「這是什麼意思?」葉均面色不善,別過臉去,冷聲道。

  葉榆嘆息聲帶著些許破碎,聽起來並不完整,斷斷續續的飄入了葉均的耳中:「人之所以痛苦,在於追求了錯誤的東西。」

  葉均猛地掀翻了手中的酒樽,伸手欲扼住葉榆的喉嚨,齜目欲裂:「你住口!那是我的!是我的!」

  葉榆扣住他的手腕,看著近在咫尺的面龐,分明是個溫潤如玉的模樣,怎麼就這般偏執?

  「葉均,兄弟一場,我在問你一句,你回不回頭?」

  葉均忽而大笑,嗆的咳嗽聲聲:「你這副樣子最讓人生厭,你以為你是誰?得到了一切還要裝出無可奈何的模樣。你是誰?你是誰???你不是葉榆,我那個廢物大哥才不是你這幅樣子!你是哪裡的邪祟?呵呵,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你當披著一張皮,就是一個人了?」

  葉榆不語,只是看著他三分醉三分醒的癲狂模樣。

  「你根本就不是,不是他……」葉均冷眼看著葉榆,忽而嗤笑著看著手上的令牌:「如何?又能如何?我孝悌無雙的好大哥?」說罷他便踉蹌著出了畫舫而去,此時船正繞到了湖心山背後。

  葉榆看著葉均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抬手將玉樽中的酒飲盡。

  「能如何,能作孽啊……」

  ※

  時值五月末,葉家二公子醉酒於畫舫外,不甚落於水中。其兄聞聲趕出,入水救人,旁邊有人看見,一同下水施救。然而當葉家二公子被救上來的時候,卻已不幸溺水身亡。葉大人痛失手足,當場昏厥,不省人事。有人對葉二公子的死提出質疑,認為是兄弟倆為了爭奪家產起了爭執,葉二公子是被故意害死的。

  但這種質疑聲並未能傳揚開來,為了一個死去的二公子得罪紅得發紫的葉大人?腦子缺弦的人才會去做。

  葉榆是真的病了一場,連接幾天夢裡都是他那倒霉弟弟,他想或許葉均真的是不甘心吧?後來在葉均不知道第幾次用怨毒的語氣質問他的時候,他狠狠地罵了他一頓。殺意既起,他就沒後悔過,難道只許他做待宰的羔羊?惡念生,罵完之後,葉榆終於醒了。

  那時已經是三日之後,葉榆第一眼看見的是陸問薇熬得通紅的眼睛。

  葉弘折了次子,整個人像是一夜間老了十歲,滿面頹然,心如死灰。

  自此之後,葉家裡多年的恩怨成了舊事,在不相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