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貝耳朵藉口去洗手間得以短暫逃離這個尷尬的現場。

對著洗手間的鏡子,貝耳朵發現自己的臉紅得詭異,剛才桌上的那番戲言猶在耳畔。

奇怪,她也不是沒有見過風浪的小菜鳥,怎麼就被葉抒微一番玩笑話涮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做了一下心理調整,希望自己能在後面的時間裡不露出馬腳。

深吸氣,收腹,暫停五秒,再輕輕呼出,腹部回到自然狀態。

成功,她甩頭走出洗手間。

回桌後,貝耳朵安然坐下,幸好,大家已經換了話題,不再圍繞她和葉抒微展開。

她終於有時間吃點東西了。

剛低下頭,瞟見自己的盤子裡堆滿了食物,有蔬菜,有麵食,還有蝦,蟹腳和貝殼這類的海鮮。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葉抒微,他餐盤的食物和她的一模一樣。

原來是他趁她離桌的時候幫她取了食物,又恰好都是她愛吃的。

她用眼神默默傳遞了謝意,捏起一隻蟹腳。

「葉抒微,你不幫女朋友剝蟹殼啊?」周大姐的目光及時殺過來,「我記得你最會剝這些帶殼的東西了。」

葉抒微放下叉子,拿過紙巾擦了擦手,取過貝耳朵手裡的蟹腳,親自幫她剝開,分出白皙如雪的蟹肉,擱在她盤裡,順便把她盤裡的幾隻蝦都剝了殼,整齊排列好,殼都丟在自己左手邊,以防貝耳朵被紮到。

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享受這樣體貼入微的服務,貝耳朵簡直要受寵若驚了。

周大姐欣然一笑:「我早就說過,以後誰要是能嫁給葉抒微她一定很有福氣,他手特別巧,不僅菜做得好吃,家務活也沒的說,不像我們家的這位大爺,連泡個面都不會。」

坐在周大姐身邊的男人有一張憨厚的圓臉,聞言不好意思地笑了:「互補嘛,你這麼能幹我差一點也無妨。」

葉抒微會做菜?會家務活?貝耳朵微感詫異,她以為他會是那種技術宅,房間裡堆滿一箱箱的速食麵,衣服襪子揉成一團塞在沙發的角落,玻璃窗上常年覆蓋灰濛濛的塵埃,遊戲機,電腦和手辦擠在一個狹窄的區域,桌子上是外賣食物的殘骸……

而顯然,周大姐的一句話和眼前去了殼,排列整齊的蝦,讓她對葉抒微的直接印象有大扭轉。

在周大姐和老公打情罵俏的間隙,貝耳朵偷問葉抒微:「你會做什麼菜?」

「家常菜。」他沒有看她。

「譬如呢?」

「家常菜就是一般人在家會吃到的菜式。」

「……」

貝耳朵無語,這人怎麼交流起來永遠這麼費勁。

她準備直問「香烤黃花魚你會不會?」,耳邊突然傳來隔壁桌的雀躍女聲:「逸露,在這邊。」

貝耳朵抬眸一看,一身黑色連衣裙,黑髮披肩,化了清新淡妝的張逸露嫋嫋婷婷地走過來。

霍小桐及時站起來,走上前迎接,親熱地挽過張逸露的手,笑眯眯地介紹:「為大家介紹一個大美人,城市之聲的新晉主播張逸露,是我的好姐妹,她剛才在樓上有約會,我特地請她下來的。」

在桌的人,除了葉抒微和貝耳朵,目光都為之一亮,紛紛主動地和她打招呼。

「真正的美女啊。」

「是城市之聲的張逸露嗎?難怪聲音這麼耳熟,我聽過你的節目。」

「來來來,小美女,我敬你一杯。」

張逸露落落大方地接受恭維,微笑地和他們互動,這一幕落在貝耳朵眼裡沒有太大的觸動,平心而論,如果不清楚張逸露是什麼樣子的人,光看她現在這幅恬美的模樣,的確有博得他們好感的資本,她款款地站在那裡就是一道風景。

「我之所以請她下來是有原因的,她在樓上約會的物件正是漢思威高層的某位總經理,我們可以憑關係要求打折。」霍小桐眨了眨眼睛,對好姐妹說,「逸露,拜託啦。」

「這算什麼問題。」張逸露笑了,「既然大家都認識了,當然要幫忙。」

她說到這裡,輕輕地抿了抿唇,目光看向貝耳朵:「耳朵,這麼巧,你也在這裡。」

貝耳朵知道想裝不認識是不可能的,坦然地迎接她的目光,點點頭:「嗯,和男朋友一起來的。」

「啊,你們認識啊?」甄志玲脫口而出。

「當然,我和耳朵認識好多年了,讀大學之前一直在同一個城市,互有聯絡。」張逸露說,「不過後來耳朵去了別的城市讀大學,我們的聯繫才逐漸少了,現在連她有了男朋友都不知道。」

「我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何楊接茬,「葉抒微保密工作做得太好,瞞得和鐵桶似的,耳朵來之前,我們還在打賭,葉抒微有沒有撒謊,或者去哪裡臨時租了一個女友過來唬弄我們。」

「是嗎?」張逸露投向貝耳朵的目光帶上一點了然的諷刺,笑意盈盈,「這麼說來,我們所有人事先都不知道。」

氣氛有微妙的停滯。

周大姐聞言介入,打圓場地說:「那葉抒微剛才不是都說了嘛,越好的東西越怕公開被人覬覦,看他多寶貝他女朋友,恨不能藏著捂著一輩子呢,剛才耳朵盤子的那些蝦啊蟹啊,都是他剝的殼,他從來沒有這麼伺候過別人。」

張逸露還在笑,只是眼眸多了一層冰霜,她沒接話,只是看著貝耳朵,表明了自己的立場,貝耳朵配不上葉抒微,葉抒微肯讓她坐在這裡,擺明是逢場作戲,自己就要看看,她能演多久。

貝耳朵不再理會她,準備站起來去餐台取食物。

「想吃什麼我幫你拿。」葉抒微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不用你動手,乖乖坐在這裡。」

貝耳朵說:「我想吃排骨蓮藕湯,雞翅膀和義大利面。」

「七成熟的牛扒要嗎?」

「好。」

「坐在這裡等我。」他的手終於緩緩離開貝耳朵的肩膀,繞過椅子走出去,和張逸露擦肩而過,連一眼都沒有給她。

張逸露僵在原地,她非常清楚,剛才自己出現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第一時間聚焦她身上,貝耳朵雖然沒有理會她,但也看了她一眼,唯有葉抒微,從頭到尾,都沒有注意過她半秒。

霍小桐看張逸露神情越來越不對,趕緊用手肘碰了碰她,提醒她回神。

「很高興認識你們,有機會出來玩,今天我還有事,就到這裡告辭了。」張逸露有風度地說完,優雅退身。

霍小桐對男友使了個眼色,踩著高跟鞋追了出去。

張逸露越走越快,不顧身後連連喊她名字的霍小桐,直到旋轉門口,她驟然止步,回過身,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模樣:「怎麼可能?葉抒微和貝耳朵?打死我都不相信,葉抒微會看上她這種檔次的?為什麼他要配合她演戲,給她爭臉面?」

霍小桐「呃」了一下,說道:「各花入各眼,也許葉抒微就是喜歡那個類型。」

「不可能!」

「逸露,你幹嘛這麼激動?你和葉抒微認識嗎?」霍小桐從來沒見過張逸露在明面上表現出這麼強烈的得失心,覺得很奇怪。

提及葉抒微的名字,張逸露垂眸,長而微翹的睫毛上覆蓋著一層實質性的憂傷。

她想起那棟兩層的別墅小樓,接著是從小樓裡走出來的高個男生,他端坐在庭院的籐椅上,耳朵聽著音樂,低頭讀一本和磚頭一般厚的書,冷漠優雅的側臉隱藏在葳蕤的草木後;她同樣想起這段時間,隔著一條街,從對面研究所進出的男人,有時候他未來得及換下白色的衣袍,拾階而下,一陣風吹來,掀起他的衣服一角,如同白鴿一樣飽滿的翅膀。

她知道他是葉抒微,當年他獲得全國最高學府的通行證,去L市就讀動物醫學專業,本碩連讀整整七年,獲獎無數,畢業後回H市,在研究所工作。

他的研究所就在她的廣電大廈對面,她一直都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從未發現他身邊有異性出沒,何來的女朋友?

現在貝耳朵突然冒出來,公然以他的女友自居,偏偏他還心甘情願地配合她演戲,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早就把對他的暗戀藏在內心最深處,自己都不抱希望,讓給貝耳朵?怎麼可能?

「逸露。」霍小桐小心翼翼地提醒,「你該上去了,別忘記你還有一個約會。」

張逸露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我這就上去。」

*

聚餐結束,一行人走出漢思威大酒店。

貝耳朵的腳突然被狠狠踩了一下。

走在前面的霍小桐轉過來,道歉:「不好意思,踩到你了。」

貝耳朵淡淡說了聲「沒事」,低頭看了看鞋頭,被八公分的鞋跟狠狠地踩出了一個醜陋的凹陷。

霍小桐微笑:「你的鞋子多少錢,需要護理費嗎?」

明眼人都看得出貝耳朵這雙鞋子不過是很普通的休閒款,哪需要什麼護理費?霍小桐是故意這麼說的,張逸露的一番話讓她感同身受,不自覺地也看低了貝耳朵。

高顯音聽到女友如此不恰當的言論,皺眉說了句:「你怎麼總笨手笨腳的。」

「我是不小心的嘛。」霍小桐看著貝耳朵,又說,「你看要不這樣,這雙鞋子多少價錢,我原價賠給你。」

出於意料的是,葉抒微突然彎下腰,很認真地檢查貝耳朵鞋頭的凹陷,簡潔地說:「不用麻煩,我們去對面的商場買一雙,買了新的就把這雙扔了。」

霍小桐的臉抽搐了一下,什麼意思,被她踩了一腳就要當垃圾扔掉?

「走吧。」葉抒微拉過貝耳朵的手,在幾條熱辣的視線下,邁步向對面的百貨商場。

到了商場門口,隔著一條街的距離,已經看不見酒店門口的人。

葉抒微鬆開貝耳朵的手,徑直走進商場。

「嗯?」貝耳朵趕上去,好奇地問,「你真的要買鞋子給我?」

「買鞋?我去二樓買點東西,一樓是鞋區,你要買的話自己去。」他說著低頭看了一眼她腳上的鞋子,「不過,我覺得回家洗一洗就行了,還是可以穿的。」

「……」

葉抒微獨自上了二樓,貝耳朵一個人在一樓閒逛,沒多久就意興闌珊,看了看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小時,葉抒微還沒有下來,是不是表示他還沒挑完東西,或者說他已經一個人離開了?

想到此,她走上二樓找了一圈,還沒有找到他的人,再到商場門口一看,也沒有他的身影。

他應該是一個人買好東西就走了,也是,他們本來就是假扮的情侶,事先也沒規定他要負責接送。

貝耳朵打算自己打輛車回去,但在鬧市區的街口打車不容易,她左看看右看看的時候聽到身後的聲音。

「貝耳朵。」

貝耳朵轉頭,看見葉抒微拎著一個數碼電子產品的袋子,站在她面前。

夜光微瀾,周圍的空氣有股潮熱,他的出現帶來一點乾淨的涼爽,熨帖在她的皮膚上,莫名的安心。

貝耳朵的心情突地好起來:「我剛才去二樓找了一圈,沒找到你,以為你已經走了。」

「我開車來的,方向在那邊。」

「你要送我回去啊?」說真的她沒料到會有這個待遇。

「你想要自己打車我也不勉強。」他也可以省時間。

「……可以蹭車的話當然好了,走吧!」

剛上車,貝耳朵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唐栗。

她接起電話的時候,駕駛座上的葉抒微向她投來一個有些意味深長的目光,她沒察覺。

「耳朵,我是來提醒你的,多發點照片秀秀上哈,大家都等著呢。」

「嗯,我現在人在外面,等我回去再和你說。」

「你現在在哪兒呢?」

「我在葉抒微的車上。」

「啊?這麼巧?你真和他在一起啊?那你們趕緊合影啊。」唐栗趁機說。

「好啦,我會看著辦的,先掛了哈。」

掛下電話,貝耳朵拿手機刷了刷自己的微博,距離上一次更新已經六天時間了,那張她和葉抒微在陽光下依偎的影子照下的評論越來越多,基本只有一個核心:求正面皂。

「你說現在的網友為什麼那麼喜歡看人秀恩愛呢?」貝耳朵自言自語。

「肚子餓的時候,自己碗裡正好沒吃的,去隔壁家聞一聞他們做的紅燒魚也可以在精神上充饑。」

沒想到他給出這樣一個合情合理的獨到見解,貝耳朵陷入了短暫的思考,然後說:「那我們合照吧,正面的。」

剛好遇到一個紅燈,車子停下。

貝耳朵開始擺弄手機,打開照相機,調到自拍,湊過去一些,挨著葉抒微的肩膀。

「你可以向上看鏡頭了。」

葉抒微慢慢地抬起眼睛。

「你的眼神能溫柔一點嗎?別像是看欠債人一樣。」

他將就地調整了一下眼睛的情緒。

效果甚微。

「我們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情侶,連自己都騙不了。」貝耳朵發現問題所在,舉高了一點手機,發現胳膊開始酸了,「你能不能投入一點,我指的是狀態,譬如,我這樣。」

她說著對著鏡頭咧嘴燦然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必須給人一種很幸福,很甜蜜的感覺,懂嗎?」

下一秒,她肩膀上冷冷地垂下了一隻手。

他第一次主動靠過來,連同他身上與生俱來的低壓,看向鏡頭,認真糾正她:「只有智商不到六十的人才會笑成你這樣,收斂一點。」

「……」

貝耳朵勉強斂了斂嘴角的笑意。

「你不就是要營造一種我們很親密的感覺嗎?」他說著伸過左手,取過她的手機,放低了一點,很快按了鍵,「好了。」

他把手機還給她的同時也收回了自己的右手,速度之快讓她沒反應過來。

她低一看,天,這是什麼東西?他把自己拍得那麼攝人心魄,卻把她拍成了一個速成版的死魚眼。

「不行,這張不算。」她嚴肅抗議,「我們重來。」

紅燈眨眼間轉綠燈,他第一時間啟動車子,她的申訴被淹沒在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