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玠舉步來到魏籮跟前,俯身握住魏籮軟乎乎的小手,大拇指在她手背上揉了揉,問道:「讓本王看看,怕成這樣,被撓傷了沒有?」
小丫頭手背光滑,不見一絲傷痕,只有兩道晶晶亮亮的口水印。
看來這隻貓兒很喜歡她,想跟她親近,可惜一下子表現得太過熱情,把這小丫頭嚇住了,只有慘遭嫌棄的份兒。
趙玠想起剛才看到的那場景,忍不住發笑,她僵著身子不敢動,試圖把貓從手臂上撥下來,小小的臉蛋繃得結結實實,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他還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原來居然怕貓?
魏籮抽回手,抿著唇瓣搖了搖頭。
趙玠眼裡含笑,勾起食指拭了拭魏籮的紅眼眶,嗓音悅耳:「那怎麼哭了?」
魏籮不是哭,她一著急就容易眼睛紅,跟哭還差得遠呢。她不知道趙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也沒有興趣知道,她被那隻貓弄得一點心情都沒有了,這會兒只想回新雁樓,「沒有哭。」
話剛說完,就見趙玠一言不發,目光促狹地看著她的門牙。
她立即變了臉,摀住嘴巴一臉警惕地看向他,想起那天在珍萃樓的一幕,生怕他再捏著她的鼻子逼她張嘴。
趙玠掀唇,她那裡少了一顆牙,一說話便漏出光禿禿的牙床。發音也不大標準,那個「哭」字漏著風,聽起來格外有趣兒。
偏偏她漂亮的小臉端的嚴肅,好像他只要一笑,她就立馬跟他翻臉。他眼含笑意,偏要裝出一副正經的樣子,正了正色問道:「阿籮是麼?你怕貓?」
魏籮瞪著他,不說話。
他還想再問,一旁的少女好奇地走到跟前,「靖表哥,她是誰?」
趙玠不喜歡小孩子,對十歲以下的小不點兒都沒什麼耐心,這是他身邊的人都知道的。可是今天他居然願意親近一個小丫頭,還親手給她擦眼淚,這真是太稀罕了。
少女不得不正眼打量魏籮,只見她模樣生得玉雪可愛,比一般小姑娘都漂亮,難道就因為這個麼?
少女名叫高丹陽,正是鎮國公夫人的大女兒。她比趙玠小一歲,兩人年齡相仿,又是表兄妹關係,從小一塊長大,比一般人的關係更近一些。
方才趙玠去昭陽殿向陳皇后請安,正好遇見高丹陽也在,陳皇后便讓他們兩個一起出來。趙玠不好駁了陳皇后的面子,便答應下來,走到一半,正好看到魏籮被小貓兒纏上的那一幕。
趙玠收回手,直起身道:「她是英國公府的四小姐,魏籮。」說罷看向魏籮,「本王說得對麼?」
魏籮不接話,拉住梁玉蓉的手誠懇道:「我和玉蓉不知道是靖王哥哥的貓,只是想餵它吃點東西,如果惹得靖王哥哥和姐姐不高興,我們回去就是了。」
說罷轉身便要走。
趙玠叫住她,噙著笑道:「不過是一隻貓,你若是喜歡,直接拿去便是。」
一旁高丹陽威嚴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魏籮搖頭,抬起一雙水靈靈的大眼,微微一笑:「多謝靖王哥哥,不過既然這是大姐姐送你的,阿籮不能要。」
*
小丫頭離開後,趙玠收回目光,眼裡的笑意也跟著收起來,對高丹陽道:「這裡離新雁樓不遠,不必我送了,你自己過去吧。」
高丹陽懷裡抱著小貓,沒有挪步,見他舉步欲走,忙叫了一聲「靖表哥」。她多少有點介意,走到他面前道:「靖表哥是不是不喜歡貓?你若是不喜歡,跟我說一聲,我這就拿回家去,或者送給琉璃,她跟我要這貓要好些天了。」
她口中的琉璃是天璣公主趙琉璃,是趙玠一母同胞的妹妹。趙琉璃今年七歲,正是喜歡小貓小狗的年紀,眼饞這三隻貓兒不知道多久了,每次見到它們都愛不釋手。
可惜高丹陽已經把貓送給趙玠了,趙琉璃不敢跟趙玠伸手討要,只能每天下了早課過來看一看,摸一摸。
這種貓是波斯送來的品種,藍眼白毛,體型不大,剛剛出生三個月,小巧玲瓏十分可愛,很討小姑娘歡心。
正因為如此,趙玠才不怎麼上心。他事務繁忙,有時自己都顧不過來,哪有功夫照顧貓?他把它們放養在宮中,基本沒操過心,宮中婢女都知道這是他的貓,倒也不敢怠慢,平時他不在宮裡時,都是輪番過來給這幾隻小東西餵食。是以這幾個月過去,這三隻貓才會依然活得好好的。
趙玠沉吟,「何出此言?」
高丹陽頓了頓,摸摸小貓的耳朵,語氣低落:「你剛才要把它隨手送給那個小丫頭……」
趙玠啞然一笑,沒有反駁。他確實想送給魏籮,因為覺得這貓跟她很像,小小的,白白的,有些嬌氣又有些傲慢,非但不讓他反感,反而讓他覺得很有趣。可惜小丫頭不肯收,他即便想送也送不出去。
趙玠想了想道:「你若是想送就送給琉璃吧,我看她很喜歡,正好我也沒時間照顧。」說罷舉步離開,大步往臨江樓的方向去了。
高丹陽盯著他的背影,洩氣地癟癟嘴,放下端了一路的架子,終於露出小女兒家的嬌態。
身後穿銀紅襦裙的丫鬟見狀,忍不住開口道:「靖王殿下真是不懂風情,小姐送他的貓,怎能轉手就送別人呢……」
高丹陽心裡贊同她的話,面上卻佯裝不悅,偏頭剜了她一眼,「靖表哥也是你能亂說的?掌嘴。」
丫鬟笑了笑,知道她並非真的生氣,便裝模作樣地在臉上摸了一把,「婢子多嘴,小姐恕罪……婢子這不是替您委屈麼,這些年您對靜王殿下的好,殿下就跟看不見似的。」
高丹陽不語,臉色變了變。
以前她沒深思過,如今猛地一想,或許不是看不見,而是看見了假裝看不見。
趙玠生性冷淡,對誰都不大熱情。她以前以為那是他性格的一部分,沒法改變,可是今天卻看到他鮮為人知的另一面,原來他也會溫柔地給人擦淚,可惜對像不是她。高丹陽抿緊粉唇,對魏籮的好奇更深一些,她邊走邊道:「你去打聽打聽,英國公府的四小姐跟靖表哥有什麼淵源?不許讓別人知道是我問的。」
丫鬟自然知道該怎麼行事,點頭答應下來,不著痕跡地從她身邊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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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陳皇后壽宴,除了過壽以外,還有另一個打算,那就是給排行第六的天璣公主找一個伴讀。
天璣公主幼時體弱多病,陳皇后愛護她,把她牢牢地護在羽翼之下,這麼多年都不曾讓她見人。五歲以後她的身體漸漸有所好轉,陳皇后才開始對她放鬆管轄,讓她慢慢接觸外人。然而也只局限於皇宮裡的人,再多就沒有了,是以除了宮裡人外,其他貴族千金都未曾見過趙琉璃的面。就連高丹陽和高晴陽,也是進宮給陳皇后請安時才偶爾見她一回。
慶熹宮昭陽殿內,陳皇后斜倚在酸枝木騰面羅漢床上,身穿紅織金纏枝牡丹妝花紗補衣,下穿一條雲龍紋雙膝襴馬面裙,面容閒適,手持一柄千骨檀香扇,慢悠悠地搖了兩下,「琉璃呢?」
下方穿蜜合色四褔紋比甲的老嬤嬤掖了掖手,恭恭敬敬道:「回娘娘,殿下方才跑出去了,說是要給您準備壽禮。」
「這孩子……」陳皇后語氣無奈,眼裡卻帶著笑,忽而想起來什麼,偏頭問老嬤嬤,「她的藥喝了麼?」
老嬤嬤身形一僵,搖了搖頭:「殿下不肯喝藥……藥剛餵進嘴裡,她就吐了出來。」
陳皇后的笑意褪去,神情轉為嚴肅。這個女兒是她的心頭肉,從小身體不好,是藥罐子裡泡大的,她對她捨不得一句重話,可真是應了那句話: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她的大兒子十歲就夭折了,這是她心頭的一塊病,這麼多年過去都好不了。她不希望小女兒跟大兒子一樣,也撐不到十歲。目下琉璃已經七歲了,她一日一日提心吊膽,殷切希望她的身體能有所好轉。
陳皇后歎一口氣,思量許久,做出一個決定,把老嬤嬤叫到跟前:「你多讓幾個人看著琉璃,別讓她出事兒……若是她遇見哪家大臣勳貴的千金,不要阻止,在一旁看著。若是誰能讓琉璃乖乖吃藥,就讓誰入宮來給琉璃當伴讀。」語畢一頓,她有自己的考量,「琉璃畢竟七歲了,不能總不跟人接觸,給她找一個好的玩伴,能讓她開心一點,身體也會好的快一點。」
老嬤嬤連連說是,「娘娘為殿下考慮得如此周到,殿下定會身體康健,平安長大的。」
陳皇后苦澀一笑,「但願如此。」
另一邊,天璣公主聽說太湖池畔熱鬧,便央求宮女嬤嬤帶著自己到那兒去。她很好奇,從沒見過那麼多人,想遠遠地看個熱鬧。陳皇后把她保護得太厲害,以至於她如今七歲了,心智卻比同齡孩子都單純,不諳世事。
她走上一條鵝卵石小路,路邊是殷紅絢爛的紅蕉花,再往前不遠就是新雁樓,遠遠可見閣樓上攢動的人影。她新奇不已,腳步也不由得加快,轉過一個彎兒,繞過面前的太湖石,猛地停下。
前方站著兩個小姑娘,跟她差不多大,迎面走來,雙方都有些詫異。
梁玉蓉「哎呀」一聲,指著趙琉璃身後的太湖石,「怎麼又回到這裡了?阿籮,咱們走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