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魏籮這一覺睡了很長時間,從未時到酉時,中間連一次清醒的跡象都沒有。

她在這裡睡得昏天暗地,梁玉蓉幾人卻因為擔心她的身體,沒有在桃花林多逗留,匆匆趕了回來。趙玠把她帶走以前跟金縷交代過,金縷自己心裡有分寸,為了自家小姐的清白不能亂說話。是以梁玉蓉他們只知道她身體不適,疼痛難忍,恰好趙玠騎著馬從桃花林經過,便順路把她帶了回來。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除了趙玠在角門門口做的那一切,其他都正正經經沒有任何的不妥。

梁玉蓉從桃花林回來後,想來看望看望魏籮,可惜聽白嵐說她還沒醒,便只能先回自己房中。不止是她,魏常弘也來了兩三次,期間魏籮的房門一直緊閉,他沒有進去打擾,只對白嵐說好好照顧魏籮的身體。

白嵐連連應下。

翌日一早,魏常弘又過來一趟,正趕上魏籮起床。

此時魏籮的疼痛已經緩和許多,面色也變得紅潤光澤,不如昨日那般蒼白。她接過金縷遞來的濕巾子擦了擦臉,洗漱一番,坐在楠木圓桌後面招呼常弘一起用早膳。寺廟裡的齋飯都是素菜,一眼望去,桌上只有豆腐包子、蘿蔔糕和翡翠小米粥並幾樣醬醃小菜。魏籮夾了一筷子八寶豆腐送入口中,豆腐鮮嫩,混入香菇屑、蘑菇屑和松子仁等屑,入口滿是濃香,回味無窮。

雖然是齋飯,但是卻比普通的粗茶淡飯做得精美。

魏籮對這方面沒有什麼好挑剔的,她上輩子吃的飯菜比這差得多了,以至於她現在既能接受粗茶淡飯,也吃得慣珍饈玉饌。何況她昨天上山太累,一早起來肚子空空,早就餓得不得了了,哪會挑三揀四?只要給她一碗翡翠小米粥,她就能吃得津津有味。

她吃得慣,不代表所有人都吃得慣。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魏箏卻是十分不滿。

魏箏住在東邊走廊盡頭的一間房,與她隔了三四個房間。目下正對著下人一頓發火,把兩個丫鬟趕了出來。

那兩個丫鬟從屋裡出來,經過魏籮的房間。

魏籮恰好聽到這樣一段對話——

其中穿紫衫白裙的丫鬟抱怨道:「五小姐真是難為人,這廟裡哪有雞蛋,偏她非要吃榆錢炒雞蛋……」

另一個頭戴銀簪的丫鬟也很苦惱,搖搖頭道:「算了,誰叫咱們是下人呢,想辦法給五小姐弄來才是真的。」

兩人漸漸遠去,聲音也隨之消失了。

魏籮夾了一筷子醬蘿蔔,放在嘴裡,咬得咯滋作響。

魏箏就是矯情,吃一頓齋飯怎麼了?寺廟本就是個吃齋念佛的地方,她來了這裡,卻不守這裡的規矩,她不是存心找茬麼?要是被住持知道,非得把她攆出去不可。

果不其然,那兩個丫鬟最終兩手空空地回來,低著頭向魏箏請罪。魏箏直責備她們沒用,末了盯著桌上綠油油的青菜粥,嫌棄地皺了皺眉,推到一邊道:「不吃了,給我拿塊點心墊墊肚子吧。」

此次出門帶了幾樣英國公府的點心,本是在路上吃的,沒想到這會兒卻派上了用場。

說罷見兩個丫鬟站著一動不動,她問道:「怎麼了?」

丫鬟低下頭道:「回小姐,剩下的點心昨晚您就吃完了……」

原來昨天晚上魏箏也不樂意用齋飯,把僅剩的兩三塊奶油松瓤卷酥吃下肚,這會兒早就沒有了,又怎麼拿得出來?魏箏聽罷,心情更加煩悶,又不想吃青菜粥,只好空著肚子換了身月白綾短衫和縐紗裙,走出客房。

經過魏籮門口時,見她正好拿著豆腐包子咬了一口,頓時不屑地哼了一聲,從她門前走過。

屋裡,魏常弘不滿地蹙眉,放下筷子,站起來說道:「我去說說她。」

魏箏與魏籮素來不合,魏箏從未把魏籮放在眼裡過。這兩年他們都長大了,魏箏的心眼兒比小時候更多,不如小時候那麼浮躁,漸漸沉著下來,把什麼事情都藏在心裡。她知道自己比不過魏箏,魏昆和魏常弘都是護著魏籮的,何況魏籮還有天璣公主和靖王趙玠撐腰,是以她不會像小時候那般公然挑釁魏籮,留下把柄。她只會對她冷眼旁觀,在她偶爾不如意時,冷嘲熱諷一兩句。

魏籮按住他,彎了彎唇,淡聲道:「你管她做什麼?她不吃飯是她的事,我們不僅要吃,還要吃飽。」說著,她往魏常弘碗裡夾了一塊蘿蔔糕,十分體貼地叮囑:「吃這個,墊肚子的。」

今日他們一定會下山,下山要走好長的山路,若是不吃飽肚子怎麼行?魏箏不吃東西,到時候體力不支暈倒在路上,可沒有人背她。

*

辰時一刻,大夫人來到大雄寶殿。

她立在籤筒面前,踟躕不定。這裡面共擺放了二百八十八簽,卻只有最後一支是上上籤。唯有抽中這支籤,才有機會面見清妄高僧。她握著丫鬟的手,深深吸一口氣,站在籤筒前遲遲不敢做決定。直到一旁的僧人催促,她才閉著眼睛抽了一支籤,看都沒看,便遞給一旁的僧人。

僧人接過去,平靜地告訴她:「第一百一十三簽,中吉。」

大夫人的心頓時沉到谷底,失落不已。

看來今日是注定見不到高僧了。

她踅身往外走,心情不佳。一旁的丫鬟見狀,柔聲安慰道:「沒事的,夫人,大不了咱們今日不走,明日再來抽一次簽。若是明日也不行,還有後日……總歸是也有機會的,大少爺的腿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話雖如此,但大夫人仍舊掩不住面上的悲慼。正是因為魏常引的腿拖了這麼多年,她才更加急切。但凡有一丁點希望,她都不想放棄。

行將走出大雄寶殿,只見門口站著一位小姑娘。魏籮穿著杏色纏枝花卉紋短衫和天藍縐紗裙來到她跟前,雙眼含笑,脆生生地叫了句:「大伯母。」

大夫人打疊起精神,勉強笑了笑:「阿籮。」旋即問道:「你怎麼也這麼早過來了,有事麼?」

她但笑不語,走向籤筒旁的僧人,從袖中取出一支籤遞過去,問道「你看看,這是不是上上籤?」

僧人接過看了看,確實是本寺的簽子,而且這支籤下面用紅字寫著「二百八十八」幾字,正是上上籤。僧人不知她是如何得來的,不過既然這支籤在她手上,便要遵守本寺的規矩。他起身道:「女施主請隨我來。」

魏籮朝大夫人眨眨眼,慧黠道:「大伯母,您快去吧。」

大夫人詫異不已,雖然驚喜,但還是忍不住發問:「阿籮,你是從哪兒弄來的這支籤子?」

魏籮雙手背在身後,翹起唇瓣道:「這支籤是今天早上有人送給我的,他大抵搖到了這支籤,又沒什麼疑惑的事,所以不需要吧。」言訖把大夫人往前推了推,催促道:「大伯母快別耽誤時間了,趕緊進去吧。」

大夫人對她感激不已,紅著眼眶連忙說了三個「好」,這才踅身跟著僧人走入寶殿後面。

魏籮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這一次希望清妄住持能解答她的疑惑,告訴她哪裡可以醫治魏常引的腿。如此一來,就沒有人會阻止梁玉蓉跟魏常引在一起了,她也不必再為他們惆悵惋惜。這輩子,或許他們就能有一個好的結局。

至於這支籤……是今天早上朱耿送給她的。

彼時她剛睡醒,朱耿出現在門口,沒有說多餘的話,只把這支籤遞給她道:「王爺命我轉交給四小姐,請您收好。」

昨日她連提都沒提,趙玠就知道她想求見清妄主持?魏籮收下那支籤,拿到面前看了看,能弄到這個,他應該跟清妄住持關係匪淺吧?否則怎麼能這麼旁若無人地走後門呢?

*

不多時,大夫人從清妄住持的房中走出。

她方才把魏常引的情況說了一遍,然後問了清妄住持兩個問題:一個是魏常引的腿還有沒有辦法治,一個是若是有辦法,該求誰治。清妄住持只回答了她前面一個問題,答案肯定是有辦法的。只不過那個能為魏常引治療腿傷的人居無定所,雲遊四海,想找到他委實不容易。

大夫人向他詢問那個人的情況,他語重心長道:「他叫傅行雲,是一名妙手回春的大夫。這些年幾乎沒人見過他,他已許久不曾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也就是說,這個人可能隱居了,也可能死了,不得而知。即便找到他,他肯不肯為魏常引治腿疾還得另說。

得到這個消息,大夫人心情複雜,她既燃起希望,又因為找不到傅行雲而惆悵。

她步履沉重地走回房中,命丫鬟收拾好行李,通知眾人一會兒便下山回府。

各房得到消息,知道她想問的事情已經有了結果,不忙著追問,先將自己的東西收拾起來,跟著大夫人一塊下山。下山的路雖然不如上山累,但也不輕鬆。蓋因山坡陡峭,走起來需得小心翼翼,否則一不留神便摔了下去。

不出多時,眾人便感覺到腿軟疲憊。

大夫人正思忖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便聽身後傳來一陣驚呼聲,她忙停步,踅身往回看——

只見魏箏坐在石階上,模樣狼狽,臉色發白。她剛剛從三四層台階上摔下來,胳膊撞在地板上,疼得要命。非但如此,她後背硌在台階上,也疼得不輕。見眾人紛紛看著自己,她臉色一滯,很有些窘迫。

她的丫鬟銀樓驚慌失措地把她扶起來:「小姐,您沒事吧?摔傷了麼?」

魏箏搖頭,站起來道:「沒事……」

她今日沒吃早膳,府中飢餓難忍,再加上不斷地走山路,體力透支,早就頭暈眼花走不成路。方才一個不留神,一腳踩空,她只覺得眼前景像一轉,還沒來得及呼救,人便已重重跌在地上。她的手臂傳來一陣陣疼痛,想必目下已經青了,可惜不能查看傷勢如何,只得扶著銀樓繼續往下走。

大夫人和其他幾位夫人都關懷了一兩句,見她說沒事,便沒再多問。

魏箏忍著飢餓和頭暈,小心翼翼地下山時,旁邊恰好有兩個人經過。

魏常弘背著魏籮,步履輕鬆,路過她身邊時竟然連看都不看一眼,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倒是魏籮,偏頭勾著唇角看她,眼神頗有些憐憫的意思。

她憐憫她什麼?她有什麼好被憐憫的?

魏箏咬著下唇,看著他們走遠,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絹帕。

下山的速度比上山快,只用了半個時辰,他們便已站在山腳下。英國公府黑漆齊頭平頂的馬車停在路邊,想來已等候多時。魏箏是最後一個從山上下來的,她下來時臉色蒼白得不像話,腳步虛浮,幾乎半個身子都倒在丫鬟身上,鬢髮鬅鬆,模樣很有些狼狽。

不知道實情的,還以為她受了怎樣的災難。

大夫人又問了一遍她的情況,見她搖頭說沒事,這才收回目光。

魏箏好面子,絕對不肯說是因為沒吃早膳才這樣的,她寧願讓人誤會她身體不舒服,也不多做解釋。

大夫人見人都到齊,便讓大家各自坐上馬車,準備打道回英國公府。

話音剛落,只見一輛王青蓋車從後面緩緩駛來,穩穩當當地停在他們跟前。馬車停下後,一直玉白修長的手掀起繡金雲紋布簾,趙玠身穿墨綠柿蒂窠紋錦袍,從馬車上走下來,漆黑烏瞳掃視眾人,目光不著痕跡地在魏籮身上停留一瞬,旋即落在大夫人身上。

大夫人這才知道原來他這兩天也在千佛寺,連忙上前行禮,「臣妾見過靖王殿下,不知靖王殿下也在寺中,不敬之處,請王爺見諒。」

趙玠彎唇,模樣很隨和,「無妨,本王本就是微服出行,沒有告訴旁人,夫人不必惶恐。」

大夫人頷首應是,另外又客套了幾句話,這才就此告辭。

「臣妾恭送王爺。」她領著一干人行禮道。

趙玠踅身上馬車,臨走前往魏籮那邊看去一眼。那位小姑娘本在看他,接觸到他的視線後,不知怎麼的,精緻粉嫩的小臉一凝,旋即偏頭,避開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