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趙玠從神機營回來,直接去了魏籮的臥房。
按照那位余嬤嬤的規矩算來,今日恰好是他可以跟魏籮行房的日子。說真的,經過這幾日,趙玠竟生生被逼得認為行不行房都不重要了,他這會兒只想抱抱魏籮,同她說幾句話,摟著她睡一覺便足矣。
余嬤嬤擔心趙玠和魏籮私底下見面,便將趙玠的房間安排在章台院的東廂房,與魏籮的房間隔著十萬八千里。趙玠連抱自己的媳婦兒都要被人管束,這滋味兒真是憋屈。
剛走到正室門口,便聽見裡面傳來魏籮說話的聲音。
「怎麼又是豬肝?我都連著吃了好幾天的豬肝了,能不能換點別的花樣啊?」魏籮可憐兮兮地抱怨道。
金縷寬慰道:「姑娘,這是余嬤嬤交代的。余嬤嬤說吃豬肝對脾啊肝啊有好處,有助於受孕,您就委屈點兒吧。」話雖如此,但金縷對那余嬤嬤也是很不滿的,仗著是皇后娘娘派來的人,便對王府的諸多事宜指手畫腳,委實不招人待見。
魏籮翻了翻桌上的菜餚,竟是沒有一個對自己的胃口,不是豬肝便是扁豆粥,要麼就是冬瓜豬骨湯,來來去去就這幾樣,一點兒新意都沒有。她煩悶地擱下筷子,「你去跟余嬤嬤說,我想吃奶汁魚片和脆皮乳鴿。」
趙玠聞言低低輕笑,這小傢伙真個沒良心,他想她想得睡都睡不好,而她呢,卻有心思想著吃這吃那。
趙玠正欲舉步進屋,身後有個聲音忽然道:「殿下,請您止步。」
趙玠回頭,看到余嬤嬤那張臉時,鳳目沉了沉,「余嬤嬤有事?」
叫她一聲「余嬤嬤」是看在陳皇后的面子上,趙玠是一個脾氣不怎麼好的人,若是換做旁人這般對他管東管西,恐怕他早已經將人送上西天了。
偏那余嬤嬤看不出趙玠的不耐,沒有眼力勁兒地繼續道:「奴婢今日找人算了一卦,卦上說今日忌行房事,還請殿下移步東廂房,今晚是不能和王妃同房了。」
趙玠垂著眼睛,看不出是什麼情緒,許久他才勾了勾唇角,耐人尋味地問道:「那麼敢問嬤嬤,何時才適宜行房事?」
余嬤嬤道:「五日以後是一個吉日。」
趙玠眼神蘊了一層冷意,沒聽余嬤嬤的話,繼續往屋裡走去。
余嬤嬤道:「殿下,請您配合奴婢!」
趙玠止步,回頭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本王今日若是進去了,你能如何?」
魏籮在屋裡聽到動靜,早已撥開瓔珞珠簾走了出來,見趙玠和余嬤嬤站在門口,不必多想便猜到了怎麼回事。她沒有上去勸說,蓋因自己也挺煩這余嬤嬤的,要不是不想讓陳皇后難堪,她早就把這老東西趕出去了。
余嬤嬤正色道:「殿下若是執意進去,那奴婢便沒有留下的意義,只能明日回宮向皇后娘娘覆命了。」
趙玠道:「正好,本王早就看膩了你這張老臉,別等明日了,現在就滾回去。」
余嬤嬤這才露出些微慌亂之色,她方纔那句話威脅的成分居多,本以為抬出陳皇后,靖王便會有所收斂,未料他竟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余嬤嬤道:「殿下……」
趙玠眉頭一蹙,霍然拔出腰間的佩刀,架在余嬤嬤的脖子上,瞇了瞇眼睛道:「再敢囉嗦一句,本王要了你的命。」
冷冰冰的刀刃貼著皮膚,余嬤嬤兩股戰戰,這會兒倒也端不出什麼架子來了。只強作鎮定道:「殿下、殿下息怒……」
趙玠冷聲道:「滾!」
那余嬤嬤立即鬆了一口氣,連滾帶爬地離開了。
魏籮站在多寶閣跟前,也跟著鬆了一口氣。太好了,她以後都不用吃豬肝了。
趙玠收回寶劍,對朱耿道:「去把東廂房的東西都搬回來。」
魏籮抱住趙玠的腰,在他懷裡蹭了又蹭,仰頭問道:「你把余嬤嬤趕回去了,不怕皇后娘娘生氣嗎?」
趙玠點頭碰了碰她的額頭,道:「總不能讓我的阿籮每天都吃不飽吧。為夫瞧瞧,是不是瘦了?」
說起這個魏籮就滿肚子委屈。她指著紫檀浮雕雙獅紋圓桌上的飯菜,控訴道:「可不是麼。每天都吃菜葉子,我又不是兔子,吃這些哪能飽?我要是想沾葷腥,還只能吃豬肝和豬肘子,可憐死了。」
趙玠因她說得發笑,方纔的陰鷙轉瞬即逝。
剛才趙玠拿劍威脅余嬤嬤的時候,臉色陰沉,滿身煞氣,所有人都不敢瞧他,生怕被他遷怒了。若不是不想讓魏籮見血,說不定他還真會割下余嬤嬤的腦袋。只有魏籮一個人不怕他,不僅不怕,還熱情地撲進他懷裡,三兩句話就逗他發笑。
趙玠捏捏魏籮的小臉,果真肉少了,他自然也心疼,遂道:「一會兒帶你去翡翠樓吃飯,這回沒人管著,你想吃什麼便吃什麼。」
翡翠軒最著名的是羊肉湯鍋,一想到鮮嫩可口的羊肉,魏籮的心情立即好多了。
*
到了翡翠樓,魏籮扶著趙玠的手走下馬車。
此時正值傍晚,翡翠樓內人滿為患,掌櫃親自領著趙玠和魏籮走上二樓雅間。
魏籮今兒穿了一條雪青色的梅花紋蟬翼紗裙,紗裙薄如蟬翼,層層疊疊,穿在身上猶如行走的一朵雲彩。好看是好看,就是上樓梯時不大方便,魏籮提著裙襴,腳下一不留神便踩空了,直直地往前倒去。
趙玠及時伸手接住她,一手摟著她的肩膀,一手扶著她的腰肢,語氣無奈道:「怎麼連路都不會走?」
魏籮有驚無險,站穩後癟癟嘴道:「誰叫你不牽著我,走那麼快做什麼?」
趙玠失笑,兩根手指並在一起彈了彈她的腦門,「這麼說還是我的不對了?」
魏籮道:「這可是你說的。」
趙玠瞧著她,沒跟這小傢伙一般見識。繼續上樓的時候,他伸出一隻手道,「小姑奶奶,走吧。」
魏籮翹起嘴角,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上,得意的小臉上明晃晃地寫著「算你識相」。
只不過剛走上二樓,魏籮便有些笑不出來了。
樓梯口站著一個人。宋暉穿著沉香色紵絲梅花紋直裰,頭束玉冠,站在對面,目光落在魏籮身上,想必把才纔的一幕都看進了眼裡。
魏籮的笑容凝了凝,半響才道:「宋暉哥哥。」
既是遇見了,便不好意思不打招呼。魏籮對宋暉始終是心存愧疚的,她因為自己的偏見,早早地在心裡給宋暉定了死罪,認定自己跟他不可能。她耽誤了宋暉許多年,等到兩家商定婚期時才說要退親,這是她的不對。
宋暉回了神,微微一笑,走到魏籮和趙玠跟前道:「真巧,竟會在這裡相遇。」
魏籮問道:「宋暉哥哥也來這裡吃飯麼?」
說話時,趙玠面無表情地捏了捏魏籮的手心,他雖沒用力,但魏籮還是瑟縮了下。
宋暉頷首,「我陪內人一起來的。」
魏籮這才注意到宋暉身邊還站著一個姑娘,約莫十七八歲,穿著杏色的對襟衫兒和湖藍色織金百花飛碟紋的裙子,頭梳墜馬髻,生得貌美標緻,柔婉貞靜。
魏籮聽宋暉稱呼她為「內人」,不免驚訝道:「宋暉哥哥何時成親了?我竟不知。」
「有月餘了。」宋暉笑了笑,向魏籮介紹道:「這是內人沈氏。」
沈氏行了行禮道:「見過靖王爺,見過靖王妃。」
魏籮瞧著她的臉,總算是有幾分印象。有幾次參加宮宴的時候,沈氏也在場,只不過沈氏性子柔和,溫婉喜靜,身邊來往的都是有名有氣的才女,同魏籮倒是很少打交道。沈氏是沈太傅的嫡孫女兒,名叫沈靜容,沒想到她竟會嫁給宋暉。
告別了宋暉,來到雅間,魏籮有些心不在焉。
趙玠的臉色很不好看,掌櫃的問了菜色,心驚膽戰地退了出去。
魏籮扭頭瞧見他緊皺的眉頭都能夾死一隻蒼蠅,忍不住「撲哧」一笑,抱著他的手臂依偎過去,「大哥哥別多想了,我跟宋暉哥哥之前清清白白,以前沒什麼,以後更沒有什麼。方才見面打招呼,不過是出於禮節罷了。何況他也成親了,你還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趙玠低頭□她一眼,「宋暉哥哥?」
魏籮連忙改口,「宋大哥。」見趙玠還是沉著臉,她又道:「宋世子,宋編修。」
宋暉如今在翰林院擔任編修一職。
趙玠冷笑道:「你對他沒情意,他對你卻未必。」方才宋暉說話時,眼睛可從沒離開過魏籮身上。
魏籮眨眨眼,「什麼?」
很快菜式都上齊了,趙玠把魏籮扶起來,拍拍她的腦袋道:「沒什麼,吃飯罷。」
宋暉的心思他管不住,他只要管好眼前這個小傢伙就行了。這小姑娘沒良心,誰對她好她就跟著誰走,為了留住她的心,他還得可勁兒地對她好。
魏籮正心虛呢,自覺地幫趙玠調好了一碗醬料,又涮了一片薄如蟬翼的羊肉,放在趙玠的碗裡道:「喏,你吃。」
魏籮饞了好幾天,如今能忍著肉香,把第一口留給趙玠,委實是太不容易了。
趙玠覷了她一眼,小姑娘眼巴巴地瞧著他,就差沒後悔得搶回來了。他彎唇,故意逗她,「蘸了麻醬麼?」
魏籮點點頭,「蘸了。」
趙玠支著下巴道:「阿籮忘了,我不吃麻醬。」
魏籮一點也不介意,頗有些「那太好了」的意思,夾過去道:「那我自己吃。」
哪知肉剛送進嘴裡,趙玠便捏著她的下巴欺壓了過來,強橫地闖進她的嘴裡,把那塊羊肉搶了過去。末了還意猶未盡地貼著她的雙唇磨蹭,低沉的嗓音帶笑,「說好了給我的,怎麼你自己吃了?」
魏籮抿抿唇,稍微後退了點兒,只拿一雙水光瀲灩的杏眼瞧著他,無聲地控訴。
那眼神兒明明在說:我餓了,你卻不讓我吃東西。
趙玠看得心軟,刮刮她的小鼻子,「坐著吧,本王給你夾菜。」
趙玠先舀了一碗羊湯放到魏籮面前,道:「先喝點湯暖暖胃,對身子有好處。」
魏籮端起仿汝窯纏枝牡丹紋的小碗,小口小口地喝完了一碗湯。
趙玠涮的羊肉熟度正好,又鮮又嫩,再配上趙玠親自調的醬料,對於連吃了七八天青菜豬肝的魏籮來說,可真是人間美味。不一會兒魏籮便吃得肚子溜兒圓,趙玠卻是一口都沒吃。魏籮有些看不下去了,不好意思道:「你自己吃吧,別管我了。」
恰好幾個神機營的將士也在這裡吃飯,聽說靖王和王妃也在,便要過來敬酒。
朱耿進來請示了一聲,趙玠道:「讓他們進來。」
於是一行五六人便轟轟烈烈地擠了進來。
其中有三個是魏籮在神機營門口見過的,中間那個最高的似乎叫庾直。幾人上來給趙玠和魏籮行了禮,沒敢打擾王爺陪媳婦兒吃飯,只打算敬幾杯酒就離去。
魏籮抿了一口太平猴魁,聞言拽了拽趙玠的袖子,特別認真地說:「你不能喝酒。」
幾位將士傻了眼,只是喝杯酒而已,應當算不了什麼吧……
依照靖王的性子,下一瞬會不會板起臉把小王妃訓一頓?這小王妃看著弱不禁風的模樣,倒是很有勇氣,敢管教王爺。其中一人打圓場道:「王妃放心,兩杯酒而已,王爺是千杯不醉,不礙事的。」
魏籮很堅持,搖搖頭道:「不行。」
她雖不喜余嬤嬤,但是余嬤嬤說的話卻是對的。若想要孩子,首先不能沾酒,若是沾了,他們這些天的「修身養性」豈不白費。
趙玠把酒杯放下,含笑握住魏籮的手,道:「聽見王妃的話了麼?都出去吧。」
幾位將士頗有些不可思議。
庾直是見識過趙玠護妻的架勢兒的,上回他只是不小心嚇著了魏籮,至今還要領著士兵繞城牆跑圈兒呢。庾直領著幾人離開了,臨走前還道:「王爺請慢用。」
*
趙玠把余嬤嬤趕回宮中後,第二日陳皇后便召見了魏籮。
陳皇后坐在花梨木大理石面心炕桌後面,瞧了一眼魏籮道:「本宮都聽說了,長生那孩子性子太過暴虐,素來不服管教,發生這種事也是正常的。」歎了口氣,頗有些無奈地搖搖頭,「罷了,這事兒順其自然,急也急不得,本宮就不插手了。」
魏籮道:「母后也是為了我們著想,是我們辜負了母后的好意。」
陳皇后半真半假地打趣,「你若真覺得辜負了母后,還不如早點讓我抱上孫子來得實在。」
趙琉璃坐在一旁,攀著陳皇后的手臂道:「母后,皇嫂和皇兄成親才多久啊?瞧您急的,這生孩子又不像捏泥人,一會兒就捏好了,這得看天意的嘛。」
陳皇后嗔她一眼,「你這是什麼比喻。」
趙琉璃撅撅嘴,她覺得自己這比喻挺好的。自從父皇答應了她和楊縝的親事後,她的病一下子就好了,這幾日生龍活虎,別提多麼有精神。
陳皇后看了一眼趙琉璃的坐姿,點點她的額頭到:「你也是快要嫁人的人了,怎麼還跟小孩子似的,坐沒坐相,也不怕到時候楊縝嫌棄你。」
「我在母后身邊永遠是孩子。」趙琉璃肆無忌憚地撒嬌,心裡卻想,楊縝哥哥才不會嫌棄她呢。
魏籮在昭陽殿略坐了一會兒,聽宮人通傳說崇貞皇帝來了,她便起身告辭了。
趙琉璃見形勢不對,也跟著魏籮一起走出昭陽殿。
不多時,崇貞皇帝走進來,見陳皇后正坐在榻上品茶,笑了笑上前道:「晚晚好興致。」
陳皇后抬眸瞥他一眼,欠了欠身,「陛下。」
崇貞皇帝說過許多遍,讓皇后見到他無需行禮,但是陳皇后始終不聽。
目下皇帝坐在皇后對面,桌上擺了三杯青釉茶杯,其中兩杯是魏籮和趙琉璃用過的,一杯是陳皇后的。陳皇后卻不說讓人再洗一個杯子來,只讓皇帝乾坐著。
崇貞皇帝咳嗽一聲,問道:「琉璃的病情好些了嗎?」
陳皇后不冷不熱道:「好多了。陛下政務繁忙,還有工夫關懷琉璃,臣妾替琉璃謝過陛下。」這是在嘲諷他當年對於趙琉璃中毒一事不上心。
皇帝面露羞愧,「朕……」
「陛下。」陳皇后打斷他,問道:「聽說琉璃和楊縝的事,是七公主告訴您的?」
皇帝點點頭,「正是。」
陳皇后又問:「那麼七公主是如何知道的?」
「這……」崇貞皇帝自是答不上來。
「七公主知道這件事,卻不告訴本宮,直接告到了陛下那兒,這又是為何?」陳皇后坐鎮中宮,後宮一旦出了任何事,都應該先向她回稟。趙琳琅此舉,無疑是不合適的。「想來本宮在七公主眼裡沒什麼地位,才會讓她如此沒有規矩。寧貴妃在世時想必沒管教過她,又或者,寧妃原本就不將本宮放在心上。」
崇貞皇帝聽見最後一句話,汗如雨下,忙道:「琳琅此舉委實不妥,皇后說應該如何是好?」
陳皇后道:「既然目無尊長,便是德行欠佳。本宮這兒恰好有兩個教禮儀的女官,不如趁著這個機會,讓七公主好好學學規矩。」
崇貞皇帝道:「那就聽皇后的。」
說完這些,崇貞皇帝見陳皇后的臉色稍緩,想必是解了氣,便按捺不住道:「晚晚,朕今晚便留在昭陽殿……」
陳皇后站起來道:「臣妾近日身子不舒服,怕是不能服侍陛下,陛下請回吧。」
崇貞皇帝一口氣哽在嗓子眼兒,差點兒沒噎死。方才有事跟他商量的時候,還跟他說得好好的,目下一旦說完了,竟是明目張膽地開始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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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半個月,魏籮的肚子還是不見動靜。
魏籮認為不應該啊,她跟趙玠每天晚上都行房事,趙玠又是精力旺盛的,怎麼會遲遲沒有孩子呢?
聽說城外大隆寺的菩薩極靈,有求必應。魏籮打算後日去大隆寺拜一拜菩薩,希望她和趙玠能早日有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