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英國公夫人壽宴來了不少命婦貴女,若是魏寶珊以這副尊榮去花廳見客,定會被人恥笑的。
若非如此,魏籮還不讓她去呢。
她不是想攀龍附鳳,嫁個好人家麼?魏籮倒是要瞧瞧,哪家夫人能看得上她。
魏寶珊去到花廳時,二夫人正在跟身邊的信陽侯夫人談話,談得很是盡興。二夫人親自煮了一壺碧螺春,倒了一杯推到信陽侯夫人面前:「聽說城外建了一座新寺廟,不如我們改日過去捐一些香油錢吧。」
信陽侯夫人端起墨彩小蓋鐘,正準備點頭,忽聽周圍一陣兒倒吸氣的聲音。
她扭頭看去。魏寶珊模樣狼狽地出現在門口,臉頰紅腫,頭髮也亂得不像樣,紅著眼睛走到二夫人宋氏跟前,屈膝叫了一聲「母親」。
二夫人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難看至極,只覺得面子裡子都被她丟盡了。「誰叫你來的?怎麼弄成這副模樣!」
周圍的夫人們竊竊私語,就連信陽侯夫人也皺了皺眉,剛端起的茶杯又放了下去。
二夫人宋氏自然沒錯過她這個小動作,好不容易跟信陽侯夫人拉近了關係,自然不能因為魏寶珊而功虧一簣。宋氏板著臉,數落她道:「平時是怎麼教你的?竟是連這點規矩都沒學會麼?瞧瞧你這身行頭,也能出來見客?臉是怎麼回事?」說罷皺起眉頭,很是不滿的樣子,「想必外邊兒那位生前沒教過你,不過你既然進了我們國公府的門,便要遵守國公府的規矩,免得走出去丟了國公府的體面。」
眾夫人們聞言恍然大悟,原來是一個外室的女兒,這就說得通了。
魏寶珊緊咬著下唇,緩慢道:「母親息怒,寶珊是來向母親請罪的。」
宋氏很瞧不上她,目下聽她說「請罪」二字,頓時不悅,「你做了什麼好事?」
魏寶珊道:「我……」
「二夫人。」金縷從門外走進來,朝二夫人欠了欠身,道:「寶珊姑娘出言不遜,冒犯了我家王妃,我家王妃便命奴婢教訓了寶珊姑娘幾下。」
不說魏籮以前是國公府的四小姐,如今又是靖王爺心尖尖兒上的人,論地位,比魏寶珊不知高到哪裡去。魏寶珊一個外室女也敢衝撞靖王妃?二夫人狠狠瞪了魏寶珊一眼,真真兒是把她厭煩進了骨子裡。二夫人問金縷,「阿籮可有事麼?」
金縷抬起眼皮子瞅了一眼魏寶珊,慢慢道:「王妃被寶珊姑娘氣得不輕,這會讓正在松園休息呢。」
二夫人忙道:「都是我管教不嚴,讓阿籮受了委屈。等我教訓了這個賤蹄子,一會兒便去給阿籮賠罪。」
金縷交代完全因後果,踅身退了出去。
二夫人被魏寶珊氣得不輕,又不好在幾位夫人面前發作,只啐了一口,怒道:「還杵在這兒做什麼?給我回去。」
魏寶珊眼裡盈著屈辱的淚光,咬咬唇轉身跑了出去。
剛跑到廊下,迎面撞上了一個穿寶藍纏枝菊紋的男子,她匆匆道了一聲歉,滿臉淚水地跑開了。
*
魏籮確實是在松園休息,不過卻不是因為被魏寶珊氣的。
她這會兒心情已大好,跟梁玉蓉湊在一塊兒說話。梁玉蓉近來做了許多小娃娃的衣服,有男娃的也有女娃的,小衫兒、小鞋子和小棉襖,就連尿布都備齊了。魏籮瞧得目瞪口呆,梁玉蓉一邊擺弄小衣服一邊道:「我算了算日子,元寶恰好在冬天出生,需得多準備幾身厚衣服才是。」
魏籮拿起一件大紅色的繡花小襖看了看,小小的一件,幾乎能想像出一個奶娃娃的樣子。她有些羨慕,酸溜溜地道:「你怎麼知道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我看大部分都是女孩兒的衣裳,萬一生下來卻是個男娃娃呢?」
梁玉蓉卻不怎麼在意,笑了笑道:「萬一是男娃娃,那就以後再生個閨女唄。」她肚子已經顯懷了,這會兒坐在羅漢床上挺著肚子,還真有點那麼回事兒。「常引大哥喜歡閨女,這些衣服大都是他準備的。就算這次不是女孩兒,我們說好了,以後總要生一個的。」
魏籮鼓鼓臉頰,把手裡的小棉襖塞回梁玉蓉手裡,「生這麼多,不怕累死你。」
梁玉蓉知道她是酸葡萄心理,倒也沒跟她一般見識。看了看左右,見沒被人,貼在魏籮耳邊問道:「阿籮,你……有沒有想過看看大夫?」
魏籮動作一頓,想起魏寶珊那句「不會下蛋的母雞」,臉色頓時變得很不好。
梁玉蓉以為她生氣了,連忙解釋道:「你別多想,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就是了半天,也就是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她洩了氣,握住魏籮的手,「阿籮,我是替你著想才這麼說的。你看看,你跟靖王成親都有半年多了,孩子還沒個影兒。說不定不是你的問題,是靖王的問題呢?」
魏籮並非沒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不敢面對,好幾次都逃避了,總覺得孩子該來就會來的,畢竟她和趙玠都很正常,瞧著沒什麼病啊。只是如今梁玉蓉都這麼說,卻讓她不得不正視起來。
難道真是她身子的問題嗎?
魏籮陷入沉思,後面梁玉蓉再說什麼,她都聽不見了。
一刻鐘後,有個穿粉色襦裙的丫鬟進來道:「大少奶奶,大少爺來接您回去。」
這兒是魏籮出嫁前的閨房,魏常引不方便進來,是以便在門外等候。
梁玉蓉忙擱下手裡的衣服,走了出去。
魏籮跟在梁玉蓉後面,看見門外站著的風清雅俊的男子時,微微地愣了一愣。魏常引的腿腳恢復得差不多了,已經可以行走自如。眼下他站在院子裡的槐樹下,簌簌槐花落在他的肩頭,他朝門口看來,對上魏籮的視線時微微一笑,轉而看向梁玉蓉,道:「你今日出來的時間到了,該回去歇息了。」
自打梁玉蓉有身孕後,魏常引就把她看得很緊。梁玉蓉又是個毛毛躁躁的性子,不怪魏常引不放心,每日都規定她出門的時間,時間一到,便得回去將養著。梁玉蓉嘴上嫌魏常引管得多,心裡卻是甜蜜的,試問哪個女人不想被丈夫這樣管著。他管得越多證明越緊張你。
梁玉蓉三兩步上前,摟著魏常引的胳膊道:「今兒阿籮來了,我也不能跟她多說會兒話嗎?」
魏常引彎了彎唇,頗有些無可奈何,「今日比昨日晚了半個時辰。」言下之意,便是這已經是寬限了。
魏籮沒有讓魏常引為難,打圓場道:「正好我也要回去了,我改日再來看望玉蓉吧。」
魏常引和梁玉蓉離開沒多久,魏常弘便回了松園。
彼時魏籮正躺在院裡的梧桐樹下納涼,魏常弘一襲藏藍錦袍走到魏籮跟前,蹙著眉頭問道:「阿籮,聽說魏寶珊衝撞了你?」
魏籮睜開眼睛,見是常弘,坐起來道:「你怎麼知道?」
魏常弘道:「我聽下人說的。二伯母要教訓魏寶珊,鬧得整個府裡都知道了。」
二伯母是急躁的性子,原本就看魏寶珊不順眼,如今又因在她在人前跌份兒,自然是不會放過她。恐怕這會兒二房正雞飛狗跳呢。魏籮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往邊上挪了挪,給常弘讓出一半位置,「她口出不敬,我已經讓金縷教訓過她了。」
魏常弘沒有坐,思忖片刻,踅身往外走,「我去同二伯父說一聲,將魏寶珊趕出國公府。」
魏籮沒能叫住他,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遠了。若是二伯父能輕而易舉地被勸動,當初二伯母就不會跟他鬧到那般僵硬了。他們這個二伯父,平日看著挺好說話的,一旦固執起來也是很固執的。魏晟對那死去的外室用情不淺,對她的女兒也很看重。若想魏寶珊離開英國公府,只有一條出路,那就是趁早把她嫁了。
至於嫁給誰,這其中的說頭可多了去了。
*
趙玠也聽說了魏寶珊衝撞魏籮的事,他沒有過問魏籮,直接尋到了二老爺那,讓二老爺魏晟好好管教女兒。魏晟被他強勢的氣場震懾住了,竟是一句反駁的話不說,連連點頭保證定會好好管教魏寶珊,還說要拉著魏寶珊一塊兒來給魏籮賠罪道歉。
趙玠沉著臉道:「不必了,阿籮不想看見她。」
魏晟又是好一陣賠罪。雖說趙玠娶了魏籮,便是他的晚輩,但是他在趙玠面前可是一點架子都端不起來,說話時能不抖索就不錯了。
回到靖王府,魏籮一心想著梁玉蓉的話,就連吃晚飯時也有些心緒不寧的。
趙玠夾了一筷子奶汁魚片放進她面前的金鏨花牡丹紋碟子裡,另一隻手敲敲她的腦門,「想什麼呢?前幾日你不是說想吃奶汁魚片嗎,這是我特意讓廚子學的,來嘗嘗。」
魏籮吃了一口,魚刺已經被趙玠剔乾淨了,魚肉入口酥爛,鮮美中帶著奶香,讓人吃了一口便想嘗第二口。只不過這會兒魏籮卻沒什麼興致,只吃了幾口飯菜,便放下碗筷道:「我吃飽了,我去洗澡,大哥哥多吃點。」
趙玠停箸,看著魏籮的背影。
淨室,魏籮坐進浴桶裡,琢磨著一會兒該怎麼跟趙玠開口。今兒看了梁玉蓉給孩子準備的衣裳,魏籮頭一次真正想要一個跟趙玠的孩子。她不大喜歡小孩兒,認為小孩兒哭哭啼啼的太吵鬧,又喜歡流鼻水,髒兮兮的。可是轉念一想,若是自己和趙玠的孩子,就算髒點兒她也喜歡。趙玠想必也是這麼想的,他到了這個年紀,應該比自己更想要子嗣吧?今日回英國公府時魏籮特地留意了一下,跟趙玠這般年紀的男子,大都有三四個孩子了,只有趙玠膝下無子。
魏籮惆悵地擰了擰眉尖兒。陳皇后說有個孩子日後好傍身,可是魏籮不這麼認為。她喜歡趙玠,自然想給他生孩子,而不是為了綁住他,更不是為了有依靠。
洗完澡,魏籮擦乾淨身上的水珠,披了一件粉藍色的百蝶穿花紋羅衫,趿著軟緞繡鞋,走回內室。
趙玠坐在床邊的涼榻上,面容平靜地衝她招招手,「過來。」
魏籮一看他臉色不好,還以為他是怪自己不好好吃飯,忙過去摟著他的腰道:「我今日中午吃撐了,所以這會兒才不怎麼餓的。」
趙玠握著她柔軟的腰肢把她放到榻上,面對面坐著,他問道:「魏寶珊跟你說了什麼?」
魏籮沒料到是因為這個,囁嚅了一下,說不出口。「沒什麼。」
這表情哪像是沒什麼的樣子?魏籮不說,趙玠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定是跟孩子有關的。趙玠伸手把魏籮攬進懷裡,臉貼著她的臉蛋磨蹭,「阿籮,別放在心上。」
魏籮悶聲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從他懷裡爬出來,捧著他的臉認認真真地道:「大哥哥,你給我請一個大夫吧。」
趙玠薄唇輕抿,不言不語。
魏籮直起腰,抵著他的額頭,語速緩慢:「你去請大夫……看看我,我是不是真的……」不能生。她越想越沮喪,小嘴一癟,竟有些想落淚。若真的是這樣,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陳皇后,更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趙玠。
趙玠吻住她的嘴,堵住她後半截話。親了好一會兒,才放開她道:「小笨蛋,你怎麼知道一定是你的問題,或許是我無法生育呢?」
魏籮眼睛紅紅地瞅著他,半響才道:「那就更應該看大夫了!」
趙玠歎了一口氣,把她重新摟進懷裡。也不說究竟請不請大夫,弄得魏籮心裡愈發沒底。
*
過去三五日,魏籮等趙玠從神機營回來,三兩步跑到他跟前道:「我要出門。」
趙玠低頭看她,小姑娘想必等了她很久,臉頰被外面的陽光蒸得粉粉嫩嫩的,鼻尖冒出一層薄薄的汗珠,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趙玠掏出汗巾替她擦擦汗,問道:「出門做什麼?你不是最厭煩夏天麼,今日比往常都熱,改日再出去吧。」
魏籮搖頭說不,繃著小臉,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你不答應我請大夫,我只能自己去醫館了。今天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是要出去的。」
趙玠的手頓了頓,定定地瞧著魏籮。
魏籮從他身邊繞過去,認真地道:「我走了。」
只不過沒走兩步,便被趙玠攔腰抱起來,抗到了肩上。魏籮大吃一驚,緊緊地攀著趙玠的身體,只覺得頭暈目眩,「你幹什麼呀?」
趙玠一手固定著她,一手狠狠地拍了下她的屁股,很是頭疼道:「天都黑了,你就算這會兒出去醫館也關門了。老實一點,明日我就去請大夫來。」
魏籮滿肚子委屈,默默地不吭聲。
趙玠把她放到羅漢床上,她一下子跳起來,狠狠地撞到趙玠的額頭上,「砰」地一聲。這下可好,不僅屁股疼,連頭也疼得要命!
用過晚飯,趙玠打濕了一條濕巾子覆在魏籮額頭上,臉上明晃晃地寫著「看你還老不老實」。
魏籮身心俱疲,伸手抓住趙玠的袖子,可憐巴巴道:「疼。」
趙玠無奈地低歎,他的額頭上也紅了一塊,只是不如魏籮那般嬌氣,上點藥便無礙了。「知道疼方才為何忽然跳起來?」
魏籮自然要反駁:「你把我打疼了,我哪能坐啊。」
為了給這小姑娘賠罪,晚上趙玠親自伺候魏籮洗漱更衣,總算是把她哄高興了。睡覺前魏籮窩在趙玠懷裡道:「你方才答應了,明兒記得請大夫。」
趙玠順了順她的毛,「嗯,睡吧。」
前幾日趙玠之所以不同意請大夫,是因為他心中也有些不安。若真診斷出來什麼,他不想看到魏籮沮喪傷心的模樣。他的小姑娘,就該是嬌氣任性、沒理也能說出三分理的。
翌日晌午,管事領著一個大夫走入章台院。
這位大夫姓孫,據說是專門醫治婦女疾病的,對女性有諸多研究,頗負盛名。孫大夫來到王府沒有亂看,得知是給王妃看病,不由得更謹慎了一些。走進內室,孫大夫瞧著榻上標緻無害的小姑娘,竟是鬆了一口氣。
本以為能嫁給靖王爺的姑娘定是凶悍潑辣,未料是這般玲瓏可愛,他一路提著的心放了下來,語氣柔和道:「不知王妃想讓老夫看什麼?」瞧著跟玉娃娃似的,聲音稍微大一點,就能把她嚇壞。
魏籮屏退了丫鬟,看了看一旁的趙玠,再把目光放到孫大夫身上,「大夫,我嫁給王爺半年有餘了,至今仍未有身孕。你能不能幫我瞧瞧,我是不是不易受孕?」
趙玠盯著孫大夫。孫大夫頂著壓力上前,拿了一塊絲絹墊在魏籮的手腕上,寬慰道:「只半年而已,有的夫妻成親三五載才有孩子,王妃倒無需太過著急……」
把完了脈,孫大夫又讓魏籮躺在羅漢床上,輕輕按了按魏籮的小腹和肚子,臉色慢慢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