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頌再睜開眼時,對面的小姑娘正一臉不解地看著他。
他手上的力道太重,捏得她粉唇緊緊抿起,那雙清澈黑亮的眼睛閃過不安和驚惶。李頌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張臉,雖與他認識的魏籮有些不同,但卻是同一個人。
他張了張口,正要說什麼,旁邊的角門霍然被人推開,一個穿蜜合色裙子的婆子走出來,破口道:「不是讓你趕緊走麼?你當英國公是什麼地方,想來便來,想進便進?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模樣,五老爺豈會答應見你一面?」邊說邊朝地上啐了一口。
李頌眉心微擰,握著魏籮手腕的手鬆了鬆。一瞬間的功夫,魏籮便掙脫了他,轉身朝巷子深處跑去。她跑得極快,當李頌回過神時,她已經消失在巷子口盡頭。
李頌只覺得手心一鬆,彷彿什麼東西離他而去。他轉頭看向那位滿臉怒容的婆子,問道:「怎麼回事?」
那位婆子是看門的老嫗,去年剛來英國公府,一見魏籮穿著簡陋,便把她當成了攀關係、打秋風的窮丫頭。料想她應當是跟府裡哪個丫鬟或者婆子認識,這才打著五老爺的旗號想進府來。
婆子曉得李頌的身份,臉色立馬來了一個大轉變,堆疊起笑意道:「李世子有所不知,那個丫頭來過好幾趟了,說自己要找五老爺,您說這五老爺能是她想見就見的麼?奴婢把這事兒跟五太太提過,五太太特地吩咐奴婢,千萬不能讓她進府的……」
婆子說了一大堆,李頌越聽臉色越沉。
直至最後,他一言不發地轉身,往魏籮離去的方向而去。陸實見他不上馬車,不免追上去問道:「少爺,您去哪兒?不回府麼?」
李頌沒有回答,步履走得很快。
可惜他最後把整個巷子都找了一遍,仍舊找不到魏籮的蹤影。巷子的盡頭連著一條熙攘的街道,興許人是從這兒跑遠了。李頌站在巷子盡頭,街上人來人往,他回想起方纔那個婆子的話,面無表情,過了半響,又重又狠地往牆上砸了一拳。
陸實瞧著都疼,一面納悶李頌今日為何如此反常,一面小心翼翼道:「少爺,您認識剛才那姑娘?」
李頌沉默片刻,接著詞不達意道:「回府。」
陸實一愣,旋即忙說好,回去命車伕將馬車趕來此處,沒頭沒腦地回了汝陽王府。
回來後李頌直接去了書房,命人再次調查當年英國公府的五姑娘被拐賣一事。
陸實雖然不懂他為何對一個外人如此上心,但到底還是老老實實地下去調查了。
這次帶回來的消息與上回沒什麼區別,時間過去得太久了,想要徹底查清楚,很有些不容易。李頌回想了一遍那婆子的話,沉思良久,對陸實道:「找幾個人隨時盯著杜氏的動向,一旦有任何異常,立即告訴我。」
陸實頷首,臨走前實在憋不住了,問道:「世子爺,小人斗膽問一句,您是不是認識那個五小姐?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英國公府的人都不管了,您為何還要查?」
李頌頓了頓,道:「正是因為旁人都不管了,我才要管。」
這一世彷彿跟他度過的那一世有些不同,魏籮竟然不是英國公府的五姑娘,魏常弘也跟李襄定親了,究竟哪裡出了差錯?他要徹查清楚,弄明白怎麼回事。
陸實訥訥,沒再多問。
*
此後李頌又去了英國公府兩次,每次都刻意繞遠路從角門出去,卻再也沒有見過魏籮。
這日李頌跟高陽長公主一同來到英國公府,高陽長公主跟五太太杜氏說了幾句話,大意是希望李襄嫁入英國公府後,杜氏能待她寬厚一些,婆媳之間好好相處。
杜氏雖是平遠侯府的外戚,但在長公主面前身份還是差了好幾截兒的,態度端的恭謙,語氣也頗和氣,對高陽長公主的話自是沒有反駁。
待高陽長公主離開時,她親自把長公主送到門口,全程賠著笑臉。
杜氏見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忙讓丫鬟拿來兩把傘,送到高陽長公主面前。
高陽長公主謝過杜氏,扶著丫鬟的手走上馬車,一回頭見李頌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道:「頌兒,你怎麼不走?這雨眼看便下大了,快上來,免得感染風寒。」
李頌抽回神智,對高陽長公主道:「我跟人約了事,母親先回去吧,我先走一步。」說著接過丫鬟手裡的油紙傘,撐開,只帶了陸實一個人,往另一邊走去。
高陽長公主在後面叫了他幾聲,他恍若未聞,繼續前行,很快便消失在巷子口。
高陽長公主著急地皺眉:「這孩子……」
雨絲細細密密,伴隨著冷風,打濕了李頌的袖子邊。因是深秋的緣故,雨雖不大,但卻裹著透徹心扉的寒意,每走一步,便覺得從頭到腳冷上一分。李頌始終面不改色,來到英國公府的角門,那裡木門緊閉,既沒有上回凶神惡煞的婆子,也沒有那個惶恐受驚的小姑娘。
李頌站在角門前,佇立許久,油紙傘擋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一個弧度完美的下巴,看不出他是什麼表情。
陸實等候片刻,不見李頌有任何動作,出聲問道:「世子爺,您在等人麼?」
少頃,李頌終於動了動,大步往角門旁的巷子裡走去,扔下一句話:「你在這兒等著,不必跟上來。」
陸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亦步亦趨地跟著李頌走了兩步,見李頌步履果決,也就慢慢停了下來,望著李頌的背影不明所以。
李頌走入前兩日魏籮消失的那條巷子口,走了十幾步,巷子越來越深,道路也越來越狹窄。雨水順著屋簷上的瓦當滴下來,落在青石鋪就的地磚上,「叮咚」一聲,既清脆又寂靜,想必是很少有人經過,四周都冷情得不像話。李頌漸漸放慢步伐,往另一條胡同裡走去,上回他沒有走這兒,直接出了巷子,今日走得慢,是以才注意到這兒還有一條路。
李頌走了十來步,然後停在一個突出的屋簷跟前,舉著傘,靜靜盯著那一處。
屋簷下的姑娘察覺有人到來,緩緩從膝蓋裡抬起頭,黝黑水亮的杏眼眨了眨,先是一愣,旋即微微抿起粉唇,也回視了李頌一會兒,再慢吞吞地低下頭。脾氣倒是有些倔,既不說話也不吭聲,就這麼靜靜地縮在角落,活像被人遺棄的貓兒。
上回她是躲在英國公府的角門被他發現了,所以才害怕,這回她可沒做什麼。
兩人就這麼一個站著,一個坐著,誰也不開口,直到雨越下越大,倆人的衣擺都被雨水打濕了。
魏籮提了提裙子,露出一雙粉緞繡蘭花的鞋頭,又往屋簷下縮了縮。她衣服雖舊,但卻洗得很乾淨,不髒,只是臉上蹭了一點兒牆上的灰,瞧著可憐巴巴的。
李頌第一次見到魏籮這般可憐的模樣,上一世,魏籮總是驕傲任性的,無論做什麼都理所當然,那份傲勁兒既讓人恨得咬牙切齒,又讓人情不自禁地想接近。
從未有過這般孤單柔弱的模樣。
李頌看了一會,忽而垂眸,輕輕地笑了一聲。
他笑起來挺好看的,本就眉眼清俊,神清骨秀,只是常常擺出桀驁不馴的模樣,讓人有些反感罷了。
魏籮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收回視線繼續盯著腳尖。
她本以為只要找到英國公府,便能輕易地跟父親相認,未料這英國公府這般難進,她前前後後來了五六次,但是都被人趕了出來。方才更加嚴重,那個婆子還找來府裡的僕從教訓她,好在她跑得快,否則這會兒還不知道被打成什麼樣呢。
魏籮心情低落,不知如何才能見到父親魏昆一面。
正思索時,魏籮的餘光瞥見旁邊的人動了一下。
李頌上前,不給魏籮反應的機會,彎腰抓住魏籮的手腕,把她從地上提起來,轉身就走。
魏籮吃驚,一邊往後退一邊企圖掰開李頌的手掌,睜著圓溜溜的杏眼道:「你是誰?你要帶我去哪兒?你放開我。」
離開屋簷後,雨水從胡同上方的落下來,很快打濕了魏籮額前的碎髮。那雙眼睛在雨水的洗滌下愈發澄亮,彷彿蒙著一層水霧,倒映出李頌的影子。
李頌鬆開手,把傘放到她的頭頂,垂眸看了一眼她的手腕,方才被自己握過的地方已經紅了,紅痕上方還有一圈淡淡的青色,想必是上回見面時被他弄傷的,到這會兒還沒好。
他記得自己當時的力氣很大。
因為怕她逃走。
李頌垂在一側的手動了動,抬起,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髮,挽到耳後,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道:「跟我走。」
魏籮直視他的眼睛,從他的眼裡看到了不容置喙和掠奪,下意識搖頭:「不……」說著轉身便往回跑,她確信自己並不認識此人,他三番兩次地找到自己,莫非是為了拐賣她?魏籮想起小時候的經歷,從腳底升起一陣寒意,更不能跟他走了。
李頌抓住她的手,這回沒有使勁兒搦著她的手腕,只是緊緊握著她的手指頭,不讓她走。「魏籮,我再說一次,跟我走。」
魏籮睜著大眼睛瞧他,「你是誰?」
李頌怔了怔,是了,這輩子她不認識他,怎麼可能願意跟他走。且就算知道,依照她上輩子討厭他的程度,更不可能跟他一起回去的。李頌就這麼一言不發地看著魏籮,看得魏籮心頭更加不安,許久,他才低聲道:「我是李頌。」說完以後,他捏了捏拳頭,彷彿極力克制某種情緒,嗓音越來越低:「我……找了你很久。」
魏籮既驚訝又困惑,「你為何找我?」
李頌抬眼看她,眉峰微微低壓,淡淡地移開目光。
魏籮這才發現他右臉眼睛底下有一個淡淡的胎記,形狀很別緻,像一隻蝴蝶,倦怠地棲息在他的眼睛下,給這張臉平添幾抹獨特。
魏籮盯著他的胎記出了神兒。
少頃,李頌又把眼神移回來,眉頭微擰,許久才掀唇道:「你不是想回英國公府認親麼?我幫你。」
*
陸實捧著新買的衣裳進屋時,仍有些雲裡霧裡。世子爺出去了一趟,怎麼就帶回來一個姑娘?還讓他特地從外面買了一身兒姑娘家的衣裳?這是怎麼回事,他天天跟著世子爺,怎麼不知道有這麼一號人存在?
況且世子爺沒有直接把她帶回汝陽王府,而是安頓在另一處的別院。這是李頌先前買的院子,很少過來,只有偶爾喝醉時才來此處歇歇腳。如今把人帶來這裡,必定是不想讓高陽長公主和大小姐曉得,否則汝陽王府還不得鬧翻天不成。藏得這般緊,不知道心裡有多麼寶貝呢。
陸實捧著衣裳敲響了直欞門,門內一個丫鬟打開一條縫,把衣服接了進去,重新關上門。
方才下了一場秋雨,世子爺擔心人家著涼,還特特讓人先洗了個熱水澡。
嘖嘖。陸實衝著門內搖了搖頭,他可沒見過世子爺這麼緊張一個人。
陸實回到書房,抬頭看向站在檻窗前的李頌。
李頌已經換了身青蓮色直裰,察覺到陸實到來,頭也不回地問道:「衣服送到了麼?」
陸實點頭,「回世子爺,已經送過去了。」
李頌沒再多問。
約莫過去半個時辰,他掐準時間離開書房,來到暫時安頓魏籮的房間。沒有讓人通傳,直接推門而入。
房裡熏著香,味道清幽,是李頌慣常用的那一種。他停在掐絲琺琅小插屏後,看向籐面羅漢床上的姑娘。魏籮剛洗完澡,身上穿著陸實新買的衣裳,櫻粉色的衫裙鋪在身後,腰上束著兩掌寬的腰帶,腰肢不盈一握。她正低頭擦頭髮,烏髮垂在一側,露出雪白纖長的雪頸,側臉精緻好看,睫毛又長又翹。只有這種時候,她才顯得格外乖巧,像一尊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李頌定定地看著她,怎麼都看不夠似的。
魏籮看到地上出現一雙墨色繡金暗紋的靴子,抬頭往上,對上李頌高深莫測的烏目。
魏籮滯了滯,放下手中的巾子,緩緩坐直身體,想了想道:「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方才說幫她回英國公府認親,可是他怎麼知道……魏籮確定他們從未見過,那這又是怎麼回事?
李頌沒動,看著她道:「我妹妹李襄同英國公府的六少爺訂了親。」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魏籮挺直的背脊僵了僵。英國公府的六少爺,她自然知道是誰,那是她的弟弟魏常弘。她在英國公府外徘徊了這麼多日,卻始終沒有見過他一面,不知他目下如何,他們分別十年,常弘還記得曾有過她這個姐姐嗎?
李頌又道:「李襄不想嫁給魏常弘。若要退親恐怕不容易,唯有從杜氏入手,杜氏若是品行不端,心腸歹毒,那汝陽王府便有理由退了這門親事。」
魏籮不傻,雖說在村裡生了近十年,但頭腦還是靈光的。「你怎麼知道杜氏品行不端?又怎麼知道我的事?」
李頌沉默一瞬,深不見底的烏瞳看向她,眼裡掩藏了諸多情緒,最終只化成一句話:「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
魏籮:「……」
丫鬟進屋,送來一瓶活血化瘀的藥膏,低頭遞到李頌面前便出去了。李頌等魏籮擦乾頭髮後,坐在她的對面,曲起一條腿,執起她的手腕放到自己膝蓋上,倒了一些藥膏在手心,搓熱,覆在魏籮的手腕上輕輕揉搓。李頌第一次摸她的手,這才發現魏籮的手腕細得不像話,跟自己一比,好像一折就會斷似的。這麼纖細的身體,當時哪兒來的力氣把簪子狠狠刺進他的身體?
李頌垂眸,替她上好藥後,仍舊握著魏籮的手腕,沒有鬆手。
魏籮瞅著他,試著抽了抽,沒抽動。
魏籮抿唇,叫他:「李頌?」他剛才好像是這麼自報家門的。
這一聲「李頌」喚回了他的神智,他抬了抬頭。以往魏籮叫他的名字時,不是帶著厭棄,便是帶著憎惡,眼裡永遠流露出一種深惡痛疾的神情。
如今她就在眼前,眼神乾淨,清清澈澈,帶著些微好奇和疑惑,興許是剛洗完澡的緣故,她酥頰粉紅,渾身都散發著清清淡淡的香氣。李頌的瞳孔縮了縮,握著她的手更緊了些。
魏籮擰眉,提醒他:「我的手……」雖然她感謝他給自己上藥,但也不能一直握著啊。
只是話沒說完,下一瞬便被李頌壓在了羅漢床上。
李頌一隻手撐在她的頭側,一隻手死死地扣著她的手腕,沉著臉,叫她:「魏籮。」
魏籮仰頭看著上方的臉,動了動,換來的卻是他更緊的桎梏。她道:「你幹什麼?放開我。」
李頌沒有放開她,盯著她看了許久,俯身,慢慢將她整個人圈進懷裡,臉龐小心翼翼地貼著她的臉頰。他太渴望這樣親密的碰觸,以至於她就在懷裡,還是覺得不真實。那麼嬌,那麼小,原來抱著她是這般滋味。李頌咬住她小巧的耳珠,含在口中,一圈一圈細細地舔舐。
魏籮被他舔得半個身子都麻了,伸手推他,奈何怎麼都推不動,不免有些惱火:「你放開我!」
孰料李頌竟一口咬住她的耳垂,又狠又重。魏籮猝不及防,低低地痛叫一聲,疼得淚珠子都蹦出來了。
李頌咬完以後,又含在口中輕輕慢慢地舔弄,似在安撫她,也似在安撫自己。
魏籮這會兒動都不敢動了,生怕他又忽然發瘋,逮著自己再咬一通。
李頌的手臂漸漸收緊,鬆開她的耳珠,額頭抵著她的頸窩,慢慢說道:「我幫你收拾杜氏,幫助你回英國公府……你嫁給我。」
魏籮的眼睛睜得圓圓的,許是覺著此人有病,手忙腳亂地推他:「你……你說什麼!為什麼?」
李頌任憑她怎麼推拒,端是緊緊地擁著她,一動也不動,道:「沒有為什麼。」
他想要她,特別想,足足想了兩輩子。
魏籮怎麼可能答應他,她從龍首村逃出來後,對嫁人有一種沒來由的恐懼。更何況此人她根本不認識,哪有第一次見面,便要成親嫁人的?魏籮當他腦子有問題,掙扎了半天,終於從他身下逃出來,遠遠地躲在羅漢床的另一角,攏緊衣衫,警惕地看著他。
魏籮咬著唇瓣道:「我要走了。」
李頌緩緩坐起來,面色沒有絲毫變化。他道:「你能走去哪?盛京城有落腳之地麼?」他看一眼對面的小姑娘,果見她面色發白。他的心莫名其妙地軟下來,又道:「這幾日你就住在這裡,有什麼事跟陸實說,他會聽你的吩咐。」說罷,又靜坐片刻,這才起身走了。
*
李頌說得不錯,魏籮確實沒有落腳之地。
她從龍首村來到盛京城,身上的盤纏早就用光了,每日不餓著肚子就不錯了,更別說有住的地方。在遇見李頌以前,她確實過的是風餐露宿的日子。這幾日魏籮住在李頌的別院,每日清晨都有丫鬟伺候穿衣,晌午膳食豐盛,晚上再洗一個熱水澡,日子舒坦得讓她頗為不安。
每日一靜下來,便想起李頌說的那句話。
他為什麼讓她嫁給他?聽下人說他是汝陽王府的世子,那怎麼會看上自己?魏籮想不通。
這陣子李頌時常來別院,雖不說什麼,但是魏籮知道他在等自己的答案。有時他拿那雙漆黑深沉的瞳仁看她,那種眼神……讓魏籮的心莫名地荒涼。說不上來的感覺,他的感情好像很複雜,又愛又恨,但是那點兒恨跟愛比起來,顯然十分微不足道。魏籮更加不懂了,他們前前後後統共只見面兩次面,沒必要這樣吧?
魏籮在這裡住了七八日,這日用過午飯,李頌就來了。
魏籮正想找他,他來了正好,從羅漢床上坐起來道:「我……我有話跟你說。」
李頌也不坐,看著她道:「你想好了?」
魏籮眨眨眼,「嗯?」
他道:「要不要嫁給我。」
魏籮的臉忽然紅了,移開視線道:「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李頌沉默。
魏籮頓了頓,說出心中醞釀已久的話:「這些日子多謝你收留我,但我不能一直住下去,若是你同意的話,我今兒就離開。叨擾你那麼多日,委實不好意思,改日我定會來感謝你的。」
魏籮說完許久,李頌一句話都不說。
魏籮抬眼瞧他,又重複了一遍:「我要走了。」
見他仍舊沒反應,魏籮權當他默認了。魏籮從羅漢床上下來,正欲繞過李頌身側,未料忽然被他攬住腰肢,身子一傾,便被重重地壓回了羅漢床上。魏籮只來得及說一聲:「你……」李頌狠狠堵住她的嘴,含著她的雙唇吮吻撕咬,不讓她有開口的機會,更不想放她離去。
李頌活脫脫餓了許久的狼狗,逮著魏籮的唇瓣就不肯放開,強勢地撬開她的牙齒,橫衝直撞,一口咬住她亂動的舌尖。
魏籮根本抗拒不了這攻勢,掙扎了許久,漸漸軟倒在他懷裡,可憐地嗚咽。
許久,李頌終於停下,卻沒有放開她,慢慢地,輕輕地吻她的嘴角,下巴,她臉上的每一處都不放過。李頌的呼吸沉重,嗓音低啞緩慢:「你拿什麼謝我?」
魏籮正被他親到眼皮,癢癢的,她往後縮了縮,仔細一想,自己好像確實沒什麼能給他的。
李頌道:「嗯?」
魏籮道:「我去城外的千佛寺為你上香,讓菩薩保佑你長命百歲。」
李頌咧嘴一笑,低低的,發自內心的愉悅。要是換做上輩子,魏籮死也不會說這麼可愛的話。他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笑看著她:「我不要那些虛的,魏籮,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魏籮眼神飄忽:「我不知道。」
李頌低頭親了親她的嘴唇,「現在呢?」
魏籮摀住嘴,狠狠地瞪他一眼,怒斥:「登徒子!」總算是把這句話罵出來了。
李頌不以為然,他早就想對她這麼做了,不止是親她,他想做的事情有很多。李頌從她身上起來,坐在一旁,展了展下身的袍子,「離開這裡你什麼都做不了,倒不如考慮我的條件,我會盡全力幫你。」
魏籮抿抿唇,滿嘴都是他的味道,她有些不自在,「我不想嫁給你。」
李頌默聲,沉下臉不再說話。
一炷香後,李頌離開房間,特意吩咐了陸實,看好魏籮不要讓她出門。
這些天他並非什麼都沒做,他命人調查杜氏的事有了著落。杜氏確實在派人尋找魏籮,一旦魏籮被杜氏的人發現,杜氏一定不會放過她。非但如此,李頌還查出當年魏籮並非被人販子拐賣,而是杜氏聯繫了兩個人販子,主動將魏籮賣給他們的。只不過後來被魏籮逃走了。
原來這一世跟他熟知的那一世竟如此天差地別,難怪這許多事,都不一樣了。
李頌對陸實道:「把那兩個丫鬟拘起來,還有用處。」
那兩個丫鬟一個叫金詞,一個叫金閣,是當初伺候過魏籮的丫鬟,也是眼睜睜看著魏籮被杜氏賣給人牙子的證人。
陸實頷首應是。
李頌暫時回了汝陽王府,他要好好考慮李襄和魏常弘的親事。若是魏籮認祖歸宗,那她便是英國公府的五姑娘,李襄一旦嫁入英國公府,大戶人家不興換親,那他跟魏籮便再無可能了。
只是李頌沒想到他這一走,再回來時魏籮已經離開了。
伺候魏籮的丫鬟跪了一地,剔剔然道:「世子爺恕罪,奴婢疏忽,沒想到魏姑娘夜裡趁著奴婢睡覺時逃走了……」
李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沉默良久,只讓所有的丫鬟出去,自己去了裡間躺著。
他躺在魏籮常坐的羅漢床上,回憶這幾天發生的一切,像一場夢,太不真實。如今魏籮離開了,他反而更有一種真實感。這個可惡的姑娘,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肯讓他得逞所願,更不給他任何機會。
這輩子沒有趙玠,他先找到了她,既沒有把魏常弘推下水,也沒有用箭射她,為何她還是不肯留下?
李頌想得頭疼,漸漸地躺在羅漢床上睡著了,再睜眼時,便是第二天的早晨。
他躺了好一會兒神智才清醒。他洗漱更衣,先著人去英國公府打探了一趟,得知魏籮並未回英國公府後,心情有些複雜,不知是慶幸還是擔憂。她孤身一人,身上什麼都沒有,能去哪兒?
路上遇見危險該如何是好?
思及此,李頌的眼神霎時沉下來。他險些忘了,杜氏的人也在尋找魏籮,找到之後,或許會斬草除根。李頌立即走出房間,叫來陸實:「立即召集所有侍衛,尋找魏籮的下落,把盛京城都找一遍。快,找不到就別回來見我!」他神情嚴肅,神態著急,還是頭一次如此緊張一個人。
陸實張了張口,想問什麼,但最終還是沒問出聲,道一聲「是」便下去辦了。
侍衛們找了整整一天,為了不驚動街上的百姓,只能暗中尋找,效果甚微,到了傍晚時分,仍舊沒有魏籮的消息。李頌臉色愈發難看,一腳踹在其中一人的心窩子上,道:「廢物!」
李頌甩了甩袍子,大步邁出門檻,打算親自尋找。
他找遍了英國公府附近的幾條巷子,卻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眼看著他要黑了,也不知道魏籮目下情況如何。李頌緊咬牙關,拳頭捏得喀喀作響,「繼續找。」
侍衛們四散而去,他站在暗巷深處,沒有移動。
少頃,一個侍衛匆忙而來,道:「世子爺,找到了!」
他霍地抬頭,那雙黑沉沉的眼裡泛著血絲,瞧著甚為嚇人。
*
李頌領著侍衛趕到時,魏籮正被麻繩捆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魏箏站在她面前,杜氏坐在她對面的八仙椅中,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魏箏穿著嬌綠色錦衫和石榴裙,手裡卻拿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匕首泛著森森冷光。魏箏拿著匕首在魏籮面前晃了晃,笑著諷刺道:「就憑你也想見我爹爹?魏籮,你十年前就該死了,能活到現在是你的幸運,如今你還敢回來,當真是勇氣可嘉。」
魏籮抬眼恨恨地看向她,道:「那是我的家,我為何不能回去?」
「你的家?」魏箏吃吃地笑了,眼裡滿是輕蔑,「既然是你家,為何英國公府裡的人都不認得你?你娘早就死了,爹爹也不要你了,你回去還有什麼意思?」
魏籮抿唇,不語。
魏箏有些嫉妒地瞧著她這張臉,明明是下等農婦養大的孩子,卻生得這般漂亮,即便穿著簡陋粗鄙的衣裳,也擋不住這張臉的姿容。魏箏抬起匕首,貼著魏籮的臉,眼裡閃過狠光,「若是你這張臉毀了,你說爹爹還會認得出你麼?」
魏籮驚愕地睜大眼,總算露出惶恐之色。
魏箏滿意極了,手腕輕輕一轉,便往魏籮臉上劃去。
正此時,木門被人從外猛地撞開,一道人影從外面大步走來,奪走魏箏手裡的匕首,狠狠擲出老遠。李頌冷沉沉地看著魏箏和杜氏,吩咐道:「看著這兩人。」
侍衛湧進來,迅速將魏箏和杜氏圈起來。
李頌解開魏籮身上的繩子,看向她,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只道:「沒事了。」
魏籮受驚不小,說實話很有些懵,不知道他們從哪兒冒出來的,過了好半響,才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李頌停頓片刻,道:「擔心你有危險,便出門找了找。」
他說得輕巧,其實幾十個人找了她整整一天。
魏籮盯著他,沒說什麼,然後轉開目光看向屋裡另外兩個人——魏箏和杜氏。
李頌循著她的目光看去,眼神冷了冷,拾起方才被他扔開的匕首,送到一個侍衛手裡,道:「方纔她要做什麼,看清了麼?」
侍衛點了點頭。
李頌說好,繼續道:「我讓你還到她臉上,若是下手不狠,這就要了你的命。」
魏箏不可思議地睜圓了眼睛,大聲道:「你們瘋了?我是英國公府的六小姐,你們這麼做,不怕得罪英國公府麼?」
李頌領著魏籮走出房間,聞言回頭,薄唇彎起一抹涼薄的弧度,「何懼之有?」
魏箏啞然,那一瞬間,竟沒有緣由地覺得此人分外可怕。
魏籮和李頌走出房間後,身後很快傳來痛叫聲,並伴隨著杜氏的哭喊聲。
走出巷子口,李頌走在前面,知道她不喜歡自己靠近,便始終跟她保持著三步遠的距離。他道:「當年的真相我已經查明了,明日便可將人證送到英國公府,你可以重新當回英國公府的五小姐。李襄和魏常弘的婚事也會退了,你不必擔心。杜氏和魏箏也不會威脅到你,依照魏昆的性子,應當會狠狠懲罰這兩人……」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末了無話可說,腳步一停,轉頭看向魏籮:「你還有什麼事?」
魏籮瞧著他,搖搖頭道:「沒了。」
李頌抿唇,想了想道:「今晚有地方住麼?」
魏籮還是搖頭。
他道:「那就先住在別院,明日我命人將你送回英國公府。」
說著,李頌命陸實叫來馬車,送魏籮回去。
李頌不看她,目光落在別處:「走吧。」然後不等魏籮坐上馬車,他自己先轉身走了。
魏籮站在馬車前,靜靜地端詳李頌的背影。不知為何,這一刻她竟覺得他的背影有些孤寥。
陸實催促道:「魏姑娘?」
魏籮沒回應,慢慢邁開腳步,走了一步,頓住,然後毫不猶豫地朝李頌走去。
李頌聽到一陣腳步聲,回過頭去,便見魏籮背著雙手,站在幾步之外。
他眼神沉了沉,「你跟來做什麼?」
魏籮抿抿唇,「你幫我做這些事,不是有一個條件麼?」
李頌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許久許久,才一個字一個字道:「魏籮,你什麼意思?」
魏籮想了想,道:「我可以答應你。」雖說他有些奇怪,也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緒,但魏籮想,她可以試著接受他。
李頌怔忡,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眼睛有些酸酸澀澀的脹,良久,他忽然大步朝魏籮走去,將她擁入懷中,雙臂緊緊地箍著她。魏籮被他勒得有些疼,動了動,他卻一點兒也沒松。李頌低頭,貼著她的臉頰,似乎自己跟自己掙扎了很久,才啞聲狠狠威脅:「你知道自己說什麼嗎?即便你現在後悔,也已經晚了。」
魏籮輕輕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