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爺,這是你藥方上寫的生石亭脂一兩、生川烏頭一兩、無名異二兩。回去放在一起,碾磨成末,再用蔥白搗汁和藥做成丸子。每次服一錢,記得要空心服,配以淡茶加生蔥送下。」
自從蘇毓來到藥鋪做藥童,藥鋪的生意漸漸好了許多。且不說他抓藥手腳麻利,從不出錯,他還能就著藥方,囑咐患者更多大夫不屑於交代的細節。當然他這麼做也是有意圖的,他對於每個來抓藥的患者,都借機把脈,以此研究城中所有醫館大夫的醫術。
畢竟書本上的知識還是死的,世上疑難雜症很多,因此經驗更為重要,什麼樣的病症配上什麼樣的體質,該配多大劑量的藥量,都需酌情處理。現在蘇毓乖乖窩在這藥鋪,就是打著這個小算盤。
我不由感歎,這小子已經比我這個現代人,還要更奸詐許多。
近日我基本駐扎在藥鋪之中,藥鋪開門做生意,自然不好攆客出門,再來我也不過就是占領一個椅子方寸之地,掌事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
蘇毓也不大來理睬我,對於源源不斷上門的患者,我瞧他是深感「老鼠掉在了米缸裡」,偷著樂。尤其是當他把脈後,發現藥方和他心中所計量的出入不大時,就更為得意了。
這都什麼人呢?總覺得他在玩一個甚為感興趣的智力問答,越答到後面,他越是有信心。我怎麼就教了這麼個人精,假以時日,他該有多深沉的心機,不是把人都當猴耍了嗎?
藥鋪老板就是一鮮明例證,拿蘇毓當手心裡的寶,但凡他的薪資伙食補貼,都比同職位的其它伙計好的多,那些伙計自然恨得牙癢,尤其是被蘇毓頂替了職位的那個,卻又是無可奈何。而蘇毓對他們的態度,居然也是蔑視、輕視、無視,一點都不曉得尊重前輩,那些可都是大他七八歲的「大人」。
我敢斷定,他必有一日因此而死於非命。
蘇毓感覺到我的視線,對我的方向掃了一眼,嘴角掛著嘲諷的笑容。他匆匆取過張紙條,寫了個藥方,遞給我。
「甘草二兩,蜜水灸過,加水二升,煮成一升半。每服五合,一天服兩次。」
我查了一下甘草藥性,甘草湯?是去我的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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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餓死酒樓,同樣和小倩對飲,這次卻還有第三者興沖沖地加入。
「在聊什麼?」一旁有人落座。
我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誰。
「你好,我叫席德。」一張平凡的臉,若不是聲音特別,還真的會以為不過是尋常鬼差。什麼時候我也和蘇毓一般,對聲音如此敏感了?
小倩並不清楚來龍去脈,以為席德是我新認識的鬼差,笑著打招呼,「你好,我叫聶小倩。」
席德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反應,明顯不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人。
「我們在聊明朝生存法則。」
「哦?」他笑了,平凡的臉龐竟然也能散發柔和親近的氣質,「什麼法則?」
「庸庸碌碌,隨波逐流。」小倩回答。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補充。
「聽起來不是很樂觀。」
「把握利用每個機會,踐踏著別人往上爬,憑借天賦藐視凡人,那是神,還是魔?」我自問自答,「那是魔。」
我當然說的誇張了,蘇毓現在還沒到這個地步。但那個朝代位高權重的人呢?何嘗不是這麼爬上去的。
「當然,封建主義社會是吃人的社會。」
席德若有所思,「你們生存的世界不是吃人的社會嗎?」
「當然不是,」小倩滔滔不絕地大大誇贊了社會主義社會一番,「活著的時候不覺得,咱們黨的光輝真的是照耀到咱每一個老百姓,人人如沐春風。」
我倒是沒那麼深刻的感想,「我覺得比起明朝的百姓,我們太幸運了,即使還只是發展中國家。」
沒有平等的社會很扭曲,人命如草芥。
在我定魂的過程中,碰到的無頭冤案、錯案多得很,人命存亡只握在那些有權有勢的人手中。平樂縣有個地紳,三個兒子都是紈褲子弟,日日輪番調戲良家婦女,官府照樣不管不顧,幾次入公堂都是些替罪羔羊被問斬。林城大哥對他們是恨得牙癢癢的,盼星星盼月亮盼到大兒子得結核病死了,在地府狠揍了他的死魂一頓才解氣。
當時我問他,「難道當香港警察時,也是這麼對犯人濫用私刑?」
他很遺憾地搖頭否認,「在香港,警察動手的話會遭到市民投訴。」於是緊接一句,「還是在地府打得痛快。」
當然痛快,耗費法力讓那死魂痛得半死,卻沒有半點傷痕浮現,更讓他下手不知輕重,足足修理了兩個小時,哀號響徹枉死城。
嫻淑跟著湊熱鬧,補了兩個耳刮子,她最恨壞女子閨譽的下流男人了。
自此兩人含情脈脈,益發和樂美滿。
「我生前是奴隸制社會,那時的人,光是生存就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回憶起往事,「早起,打獵,處理獵物,烤熟,之後就是休息,日復一日。」
沒想到還有奴隸社會來的鬼官,小倩驚詫這地府真是奇人百出。「那你到了我們現代,一定第一時間發瘋。」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麼遠古而來的死魂,不愧是任期千年的閻王,資歷就是比我們深。
席德被小倩的誇張逗樂了,「是啊,我至今只能接受到唐朝。」
所以這地府才從上到下,都唐裝素裹嗎?
「聽說林城要跳槽當判官了。」鬼頭大哥前幾日就在哀歎,無端端又損失一個鬼差。
「這事還懸著,過幾日面試了才看有沒有譜。」面試的是高級鬼頭。
「那嫻淑不是孤單單在人間定魂了?」
小倩答道,「這事還是她提議的,她覺得男人大丈夫,應該有自己的事業,若不是在地府必要為官,她沒准也不當鬼差,在家相夫教子了。」
在地府有事業有家庭,我覺得這事當真怪異之極。
席德覺得有趣,便打聽,「你說那要當判官的鬼差叫什麼?」
「林城。」我回答,難不成他要舉薦一下,開個後門?
他明白我的疑問,搖頭道,「這不是我職責范圍,我只是好奇罷了。」
我雖大驚小怪,但其實這樣的情況在地府很常見,住在我房子旁邊的,便是個三口之家,男主人朱醒之是現代人,女主人顧諾言是清朝人,孩子莫墨十三歲,生前是個法官,三人過家家一般在一起,互相陪伴。
小倩因好奇那莫墨,曾經雞婆地摸過去打聽,最後鎩羽而歸,原來那法官深具雄辯口才,生前就很難搞,死後更是個史上最強詞奪理的孩子,竟還樂在其中。
在地府,鬼官都是為快樂而快樂,少有顧慮世俗眼光。
我相信不久以後,林城和嫻淑就會成親,屆時必能看到一場古色古香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