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復活節日

在地府中,有時會冒出一條兩條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規定,比如培訓期間學的地府條規中就曾規定,普通鬼官不許開設酒樓,但什麼官階以上才能開呢?沒注明;又比如,地府鬼官不得沉迷賭博,但如何才算沉迷,沒說明;再比如,每年四月第一個周日定為復活節,但不能放假,那何必過節呢?沒提起。

不吸取西方的聖誕節、感恩節、情人節,卻獨獨搬來了復活節,我直覺一定又是哪位高階鬼官的惡作劇。

嚴格來說,這復活節也不過就是那書本上所印的油墨字,我生前既不過西洋節日,死後也不會破例,但若有人獨獨把婚期訂在這天,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為什麼選復活節?」我拉拉小倩的衣擺,問她。

「好像是因為林城信基督,」她盛裝打扮,難得穿起現代低胸禮服,「但小道消息說,是咱們那個鬼使小蔣只願意在今天把我們的班調到早上,空出下午和晚上。他還美其名曰說復活節應該算是地府中的黃道吉日,林城拿他也沒辦法。」

小蔣在地府中已經混了很久很久,久到三教九流的鬼官朋友認識了一堆,而地府中大小官職,除了鬼差和閻王,他都涉獵過了,很有背景。

今天是林城與嫻淑成親之日,認識他們的鬼官都奇怪居然拖了那麼久,但嫻淑主張林城接手判官工作上了軌道以後再成家,也無怪乎多等了幾年。

婚禮采用宋朝的成親儀式與現代婚禮相結合,地府之官好湊熱鬧,一時是官滿為患,擠入擠出。

嫻淑的古裝扮相回復生前的容貌,頗為嬌俏動人,一身喜氣的嫁服襯得小臉紅彤彤的。花轎,轎夫,喜婆,一個都不少;林城則是一身的西裝筆挺,很帥很有擔當,再加上禮炮、禮服、喜宴等等,這一場婚禮下來,恐怕要耗費兩人多年的法力修為。

值得嗎?當然值得。

嫻淑笑容燦爛,淚水滾在眼眶中,幾度欲下。今日她施了法術放開了五感,真實的幸福完全展現。

她終究還是嫁得良人,盡管不是在「有生之年」,但又有何區別?林城絕對比古代三妻四妾的大男人要可靠得多,相愛相知最為重要。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這恐怕是「死後」相許的最佳例證。

鬼頭大哥因其嗓門忒大,榮升司儀。

「一拜天府……二拜地府……夫妻交拜……」,拜完後再來現代的「我願意」宣誓,古代鬼官和現代鬼官,各自欣賞對方的婚典儀式,不倫不類中倒也其樂融融。

席德因其特殊身份擔任主婚人,但在場鬼官有大半並不清楚他特殊在哪。儀式過後,他便和我、小倩一起坐在主桌。

喜宴上,我見到不少以前不認識的鬼官,小倩指著個面黃肌瘦的人道,「這個就是餓死酒樓的老板。」

我舉起酒杯向他示意,表示多年免費的感謝,他扯了扯薄薄的蠟黃臉皮,算是對我笑過。

席德發現我的敬酒,笑得樂不可支,定是清楚我和餓死酒樓的孽緣。他遞過一張卡片,卡片表面熠熠生輝,看得出被施過法術,「聽說你很好杯中之物,這是地府最大酒樓鶴歸來酒樓的貴賓卡,可打五折,我想你會感興趣的。」

鶴歸來酒樓在地府盡頭、枉死城旁,基本是高級鬼官的聚會場所,可比現代的希爾頓大酒店,我自是每次都繞道而過。

我接過卡,「謝謝。」其實我更想知道是哪個透露我嗜酒的。

「你對這場婚禮怎麼看?」

「很隆重,很感動。」尤其是一直以來都清楚嫻淑對於嫁人這事的執著,尤其為她高興。

「我也曾在地府成親。」席德的眼定洋洋專注一點,「當日我著蟒袍,她頭戴鳳冠,身披霞帔,那是地府千年來最大的一場婚禮。」

「後來呢?」我隱隱覺得不會是好結局。

「九百年前,她就不在地府了。」

難怪從沒聽人說過閻王曾娶妻,原來是那麼久遠的事,看看席德的失神,顯然還困擾著他。

「地府中從來沒有天長地久,只有曾經擁有。」席德回神後,順手夾了口菜,「在地府,時間最是不值錢。」

對於人類的百年有限而言,地府時間綿延不絕,當想到承諾以後百年、千年只對著一個對象,反而最容易退卻。

我眼中映著這對新人的喜氣洋洋,心中卻不知是否該慶幸蘇毓只得百年壽命?

××××

參加完婚禮,我和小倩一起回明朝,臨近凌晨時,我們還有幾個定魂任務須解決。

「小倩,為什麼選那書生呢?」

不知問過她幾次了,她都含糊以對,然而我真的想對蘇毓和我的未來更增些信心。

「七七,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

我知道,小倩剛認識我那會,就聽她開玩笑地提過。

「蜜月地點是法國的普羅旺斯,那是我十幾歲少女時就想著要去度蜜月的地方。」小倩眼中承載著那時的幸福,「對於工薪階層來說,確實有點貴,但他還是攢錢給我驚喜,這說明他真的愛我,很愛我。」

偏偏那麼巧,就是那班飛去法國的飛機失事了。

「飛機在亂流中失控了很久才墜落,他最後對我說的話是,」小倩強笑出來,「我是瘋了才想和你結婚,你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那笑,笑得異常苦澀。

「七七,那書生和他長得很像,我們是初中同學,他小時候就跟他初中時候一模一樣。」小倩率先跨過那分界著生與死的邊界,進入明朝。

「七七,我不需要他英俊,不需要他專一愛我,也不需要他能幹,我只是想看他好好活著。」

這一句話堵得我喉嚨發慌,只能默默對她施法,讓她無法流淌的淚水能長流。

「七七,我很開心我能坦誠說出來,看見嫻淑幸福,我覺得我也很幸福。」

我伸手攬住了這默默自責的女孩。

地府有的是坦誠,鬼官之間沒有利益沖突,自由表達真實感受,戀愛、成婚、分手,合則聚,不合則散,從不講究天長地久。

傻小倩,聶小倩沒有害到寧采臣,寧采臣本也是心甘情願的,只是人世間的真實,不比地府,總是藏得極深極深,要自己去挖掘。

而我既然選擇了蘇毓這條路,就不會再抱怨路難走。

復活節原來也有些道理,肉體死了,心靈也需要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