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隔線把脈

史書上說,朱高熾性格沉穩,儒雅且仁愛,只是不善武,不得朱棣歡心,相比之下,還是他兒子皇太孫招朱棣喜歡,這才保住了太子之位。否則,很可能便是戰功顯赫的二皇子朱高煦立為太子了。

拜見太子的過程就如歷史劇一般正經、無趣,朱高熾體態的確是相當肥胖,走路須兩個太監隨行攙扶,但面目慈祥,貴氣有余,唯缺當朝太子的霸氣。

當蘇毓與其它八位名醫跪在他面前時,我隱身站在朱高熾旁邊,注視著蘇毓向來高傲自持的脊梁第一次為權貴彎曲,心下很是感歎。

太子只是例行的召見,真正安排差事的是太醫院最高院使,他姓高。看得出高院使雖年過五十,保養的卻是很好,紅光滿面,一雙小眼微微瞇縫著,不是一個易於的角色。

他一上來便細數了個把時辰的太醫院條規,語氣輕緩拖沓,聽著很讓人不舒服。何況他自是坐他的,讓剛上任的院判站著聽候。這下馬威殺得有幾個太醫眼露不忿,又幾個隱忍著裝謙恭,蘇毓一臉淡然,看不出喜怒情緒。

我悄悄走到他身邊,覆上他的手,他手指微動,眼中柔和了一些。總算不枉費我這幾月突擊法術,在隱身術上的造詣的確好過以前,可持續一段時間。

「哪個叫蘇毓?」高院使突然高聲問起蘇毓,讓在一旁小動作的我嚇了一跳,還以為隱形術破功了。

蘇毓上前一步,「回院使大人,下官蘇毓。」

「本官在坊間曾聽說這幾日有名為『蘇毓』的大夫義診,」他從袖袋中抽出一張藥方,「這可是你的藥方?」

「正是下官的。」

上面有蘇毓的印章,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高院使的小瞇眼從藥方上溜到了蘇毓臉上,露出些許驚訝,可能是沒想到蘇毓如此年輕。

「這藥方開得中規中矩,些許地方尚有商榷的余地,」他停頓一下,看著藥方搖頭,「念你年紀尚輕,如此程度已算上佳,以後便跟著我,好好學學吧。」

「謝院使大人。」他垂下眼瞼。

即使我沒細看,也能想出他此時眼中的嘲諷早已收斂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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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院的事務嚴格來說不是很繁忙,最近也是風平浪靜得很,偶爾蘇毓會被他的院使上司拉去教育一番,無非是些幾百年前的醫理。

別看蘇毓每次都無關痛癢的模樣,其實他多半記恨在心裡。

另一方面,太醫院的藏書很豐富。蘇毓學的,都是歷史上有名的,總被引經據典的醫學著作,因此他對太醫院中零散的古籍散卷、孤本更有興趣,往往能發現一些偏方,補充他原本的不足。

我瞧這些書破損成這樣,恐怕再過幾十年,也就是被書蟲蛀壞,付之一炬,難怪沒有一本留下來,揚名後世。

這日蘇毓剛看了一半的書,便被高院使派人叫去,說是進宮看診。

和他一同來到京師的幾位院判都先後進宮看診過,多數是獨自一人,或帶上一個小醫童,甚少有像蘇毓這樣,被高院使壓制著,至今沒有進過宮。

有時在四合院裡碰面,他們也會借此嘲諷蘇毓一番,各自慶幸沒有遇到妒才的高院使。蘇毓往往無視他們,不作爭論。

宮中需要看診的是莊嬪吳氏。

自從地位最高,朱棣最寵愛的皇後人選,王貴妃於永樂十八年病死後,宮中對於妃嬪的疾病更為重視,大大提高了太醫院的地位,這才從民間抽調名醫擴充太醫院。

莊嬪的寢宮在深宮大院之內,步行過去有很長的距離,直走得五十開外的高院使氣喘吁吁,我看著也覺得他很可憐,大把年紀了,還不早早告老還鄉,別以為每日進補就能補得回來。

不過年紀大也有年紀大的好處,像這種把脈的事,就不用牽根紅線以避嫌,於是他先進去細細把脈了,蘇毓在外間候著。

一個嬌媚的聲音響起,「高太醫,今個在外間候著的似乎不是藥童?」

「回娘娘的話,是太醫院新來的蘇院判,年方十九。」

既不可聞地聽她應了一聲,「真是年輕有為。」

我好奇心起,便越過紗簾去看那女子容貌,的確是柳眉鳳目,閉月羞花,只是略微蒼白了一些,瞳孔有些渙散,眼色茫然。

「娘娘,蘇院判年紀尚輕,不便入內室,聽聞民間有隔線把脈一說,蘇院判應該略會一二,臣想……不如娘娘給他個機會。」

隔線?不會是牽著系在手腕上的紅線把脈吧,瞧不見病容,把不清脈搏,怎麼看出是什麼病?這高院使明顯是嫉妒人家年輕,變著法子作弄人。

莊嬪淡淡一笑,暗諷他,「你今日的話倒是忒多。」不再多說,吩咐宮女去准備。

秋風從窗戶的縫隙中灌入內室,吹散了屋內暖氣,「小柱子,去把窗關緊了。」說著,莊嬪用絲絹抹了抹眼角。

我心念一動,回到蘇毓身旁,趁著宮女太監准備的當口,事無巨細,將見著的都告訴他。

「我知道了,別擔心。」蘇毓輕聲道。

辦家家似的隔著線,他拿著這頭,感覺繩線的晃動,盡管我看著覺得晃動很細微,但他臉上的篤定神色讓我放心了不少。

「臣斗膽請問娘娘,近日是否有眼生障翳,迎風流淚的症狀?」

裡面沉默了半晌,才緩緩出聲,「的確如此,不知蘇院判如何知道?」言語中恭敬了很多。

「臣是依娘娘脈象來看的,娘娘肝腎均虛,急需補虛明目。」

「高院使,看來蘇院判不止年輕,醫術也相當高明,你說是不是?」

「娘娘說得是。」那咬牙切齒,我都懶得過去看,也能猜想他必是扭曲了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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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虛明目可用『駐景丸』,即用酒蒸過三兩車前子、三兩熟地黃後火焙,再酒浸菟絲子五兩,共研為末,加煉蜜和丸。每服三十丸,溫酒送下,一天服二次。」蘇毓將藥方遞給高院使。

「擱著吧。」高院使頭也沒抬,「別以為一次蒙混對了,便有多了不起,你這藥方開得平平,要學的地方多著吶。」

「是。」蘇毓退出房後,那藥方被一只蒼老的手拿去,抄在了另一張藥方上。

「蘇毓,我見著那高院使抄錄你的藥方當作他自己的。」我回到太醫院藏書樓時,他正看著先前看到一半的書。

「我料到了。」他翻過一頁,「就算他不抄我的藥方,也不會容得我的藥方上交上去。」

「他是不是見到你義診時的方子時,就在動這腦筋了?」

「也許。」

「你不生氣?」這種忍氣吞聲,應該是我的脾氣,我不怎麼習慣蘇毓也這樣。

「忍一時之氣,日子還長著吶,」他一派慵懶閒散,「記得我小時候剛上私塾那會,總是被同齡孩子圍著欺負,就是因為我自詡聰明,但卻不懂得用在得當之處。」

聽他這麼說著,我反而開始懷念起那在清河縣的十二歲男孩,那一去不復返的倔強與率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