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牢獄之災

我以為蘇毓不過是初初踏入暗濤洶湧的皇位之爭,卻沒想到他早已在這渾水中沾濕衣襟。

皇太孫回京病倒後,蘇毓蒙太子提拔,成了皇太孫的主診太醫。這提拔來的分外微妙,本來如此重要的職責,該交由高院使,他卻破天荒舉薦了蘇毓,加上本來太子就看好他的醫術,他的上任莫名其妙變成眾望所歸。

蹊蹺,當然蹊蹺,蘇毓清楚此舉的凶險,但他已在局中。宮中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把算盤,誰又能真正看穿誰?

我跟著蘇毓時,見到過幾次朱棣。他嚴肅、威嚴,確是個心裡能承載天下的王者。嚴格來說,二皇子的氣勢與他最接近,若不是我對蘇毓先前的警告?他未來投靠二皇子也是情有可原。

史書上記載,朱棣確實許過二皇子朱高煦一個即位的承諾,可惜他死的突然,承諾轉眼化成泡影。在上位的道路上,向來都是差之毫厘,失之千裡。

「皇太孫的病並無大礙,聖上只是關心則亂。」院落中其它人都已入睡,蘇毓獨自陪著我。

為皇太孫診治是多大的事,即便是小病,也得擺出一副禪思竭慮的樣子,若是早早入睡,被同房的兩個院判見了,還不乘機上讒言?

「高院使舉薦我,自然有他用意,比起我這個小角色,太子更要擔心皇太孫的安危,」他輕松愜意地分析,半點不覺緊張,「高院使早年便支持燕王,此時,他也必靠向二皇子。」

「我聽尚書大人提過,朝堂上大臣也提過易儲,但當朝太子畢竟沒犯過大錯,貿然易儲是違背主訓。」

「朝中人莫不是汲汲於名,便是汲汲於利,皇子們又執著於皇位,」他搖了搖我的手,「但人生苦短,一旦有個病痛,誰都無法掌握,年輕如皇太孫都如此,何況當今皇上。」

「昨個,皇上召了太醫院所有太醫入宮,研習長生之道。高院使對養生之道,言之鑿鑿,我聽著卻覺可笑得很。」

「越是通讀醫書,了解天下百病,越是清楚,若是閻王三更要奪命,怎會留你至五更。」

「皇上聖體一旦病來便如山倒,但太子呢?即使我著意調理太子身子,也只能保其三四年陽壽。」他的手撫摸上我後腦,「你說,三四年夠嗎?」

我愣住,三四年夠嗎?他這是變相地在問我朱棣的死期?他的眼眸,那深沉的黑,自那日我洩露歷史給他後,便時常浮現。

對於凡人來說,我的「知天文識地理」還能解釋,但通曉未來呢?他不是從小看科幻片長大的二十一世紀孩子,他生在明朝,這對他而言是個不可思議的沖擊。

半晌過後,他見我沒回答,也不再追問,只是望向繁星滿天,「今日的星辰繁布,可見明日必是多事之秋。」

果然,隔天早晨,四合院內沖入大批錦衣衛,說是皇太孫吃藥後上吐下瀉,指甲發紫,有中毒跡象,性命垂危。而蘇院判作為主治太醫,難辭其咎,立時押解入牢,聽候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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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中,蘇毓靜靜坐在草席上,沒有我想象中的慌亂,但便盆零落,鼠蟲肆意的環境,便是以他這麼潔癖的人,也只能隱忍著,並不好過。

怎麼會這樣?史書是從同一空間的未來取來的,照理不會有錯,但皇太孫不會死,不代表他不會生病,萬一幾個生死關頭下來,身為太醫的蘇毓又該如何落罪?

「別走了,老鼠都被你嚇走了。」

我在柴草上來回踱步,驚起不少老鼠落荒而逃。

「不過你沒准就是個鼠妖,它們被同伴嚇走,也不算委屈。」都什麼時候了,他還開我玩笑。

我擔心他啊,眼看著就要到調職之日了,他若是被關著,我怎麼放心?

「我開的藥方沒問題,不會有事的,別擔心。」他拉著晃悠著的我一同坐到地席上。

咬牙看了看手上的警示環,我對上次的痛不欲生猶心有余悸,可還是開口,「蘇毓……」

「終究肯和我說話了?」他攬住我的肩,「好久沒聽你說話了,我曉得你不樂意我講朝廷的事。」

「這次嚇著你了,對不對?只是審查,真要落罪也講究證據。」他笑著安撫我,「我有你在,必然福大命大。」

躲過一次,但下次呢?

「若這次你能脫罪,就回鳳陽好不好?等……等皇位爭奪過去了,再回朝堂。」我總是存著避世的想法,阿Q地想著讓他躲過這五年,卻未想過他活在世上的日子有如白駒過隙,怎會為我浪費幾年光陰。

「皇位爭奪不知拖上多少年,難不成我一直等待?」他問得狀似隨意。

他並不把我的提議放在心上,我更急了,眼看著手環要再次轉紅,竟而口不擇言,「蘇毓,永樂二十二年八月皇上駕崩,太子登基十個月後猝死,皇太孫即位,最多僅等三年而已。」

蘇毓一怔,多年來首次瞪著我臉龐的方向。

「蘇院判,發什麼呆吶?」獄卒敲打鐵門,「太子傳你去問話。」

××××

「你再痛幾次,是會魂飛魄散的,這可不好玩了?」小倩來找我時,正好撞見警示環最紅的時候,她費了好大工夫,才助我用法術將這痛壓下去。「人家小蔣被奪了四百年法力,還有幾百年跟這個破環抗衡,你才短短幾年,怎麼拼得過?」

我忍不住抱住她,這古道熱腸的好朋友,算是我在地府的大收獲。

她見我好轉,才放下心。「所以說初戀就是沒有經驗,你掏心掏肺地對那小子,那小子有回報給你什麼嗎?」

自從我受罰後,小倩大義凜然地把蘇毓從「帥哥偶像」降級成「紅顏禍水」,也不再指名道姓,只呼其為「那小子」,「算了,幸好只有幾個月了,幾個月後你們就say goodbye,你趁那五年把這環除了,再回來也不遲。」

我心上還掛念著蘇毓,便瞬間移動到太子府上,正見蘇毓跪在大堂中,一旁的高院使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稟告太子,蘇毓自從入太醫院後,便憑其醫術籠絡人心,還利用義診的方式接觸朝廷命官,下官正是擔心他心懷叵測,才屢次將其藥方壓下。」

「照高院使的說法,是蘇院判故意毒害我兒的?」太子一貫平和的臉上也流露暴怒神情,不再是和顏悅色。

「正是,下官只錯在聽信了其它院判的舉薦,讓蘇毓負責皇太孫的看診,現今真是悔不當初。」高院使老淚縱橫,潸然淚下。

小倩在一旁做了個厭惡的表情。的確,這把年紀還演感情戲,來個男兒有淚不輕彈,是挺惡心的。

但我只關心太子是否相信他。

太子眉毛挑起,看向另一邊的兩人,「許院判、胡院判也有事稟告?」

胡院判的山羊胡子一翹,「下官幾日前曾看到蘇院判私下出行,覺得奇怪,於是尾隨他,發現他去的正是三皇子府,且徘徊至深夜才回。那天正是皇太孫病倒之日,許院判也能作證。」

原來那個府邸不是二皇子府,是三皇子府,這叫一箭雙雕?我覺得這下罪證確鑿,分明是權勢者布下的局,目標從來不是蘇毓,而是皇太孫和三皇子。

這個權勢者不用說,也知道是置身事外的二皇子。

許院判斗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眼神有些閃爍,「回太子,那日下官的確見蘇院判深夜歸來。」

太子沉默了,一雙利眼盯著跪著的蘇毓。

蘇毓並不辯白,反而坦然得像要慷慨赴死一般。

小倩也覺得蘇毓這下可能不妙了,「七七,你要冷靜啊,你是帶罪之身,可別用法術救人。」說著,先鉗制住我的手。

「蘇毓,蘇院判。」太子向一旁的小德子擺擺手,小德子立馬趾高氣揚地大喝一聲,「將高院使、胡院判、許院判拿下。」說完便上前扶起蘇毓,「蘇院判請起。」

「下官謝太子明察秋毫。」

情況急轉直下,別說身在局中的若干人等,就是在局外的我和小倩,都搞不清始末緣由。

太子的臉色不再陰郁,反而露出微笑,「幾日前,蘇院判曾私下求見我,說是幾日之內,必有太醫會下藥害我兒,於是我加派人手埋伏在藥房外,果然見著了這狠毒的太醫。」眼光掃過跪著的高院使,此時他已經嚇得雙腿發抖,幾欲暈倒。

「但我還想查探,太醫院中是否有其它太醫心懷不軌,便將計就計,委屈蘇院判在天牢中呆了會。」這下,連胡、許兩院判也嚇得面無人色。

此時,皇太孫從堂外走進,二十歲出頭,果然風華正茂,一表人才,他拍著蘇毓的肩,「我覺得好多了,你的醫術不錯,難怪父王賞識你。」

「胡鬧,你怎麼下床了,讓蘇院判再給你把脈,要好徹底了才成。」太子愛子心切,讓人將三位太醫先行押下。

像是看了一場鬧劇,小倩由衷感歎,「你這蘇毓,真真是厲害,你還擔心什麼,五年後,他必定還是活蹦亂跳的。」

我注視著右手的手環,那紅色猶未褪去。

一開始,他就成竹在胸;而在牢中逼我,不過是在我面前演一場戲,想套我話罷了?

曾幾何時,蘇毓對我也如此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