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入清朝時,我總覺得這裡的天空沒有明朝蔚藍,晚上的星星也不是很多,但待得幾天,就知道不過是心理作用,再怎麼污染,也沒有二十世紀的污染那麼嚴重。
我甚少和其它鬼差交流,這次倒不是我內向自閉,而是因為手上的警示環。
地府鬼官之間的相處向來坦率至極,喜歡便是喜歡,不喜好便不聚在一處,沒有什麼利益權勢的沖突,倒也簡單得很。唯有對於破壞戒律一事尤其忌諱,而我就是個貼了標簽的「搗亂分子」。
生平沒做過突出人物,自然不會如小蔣那麼大搖大擺,毫無顧忌。他戴警示環的日子,據說已占他在地府歲月的一半,因而鬼官們多已習慣,並不怎麼因此避開他。
我也是在一次大規模的「文字獄斬首會」中,才發現自己被孤立了。鬼差們互相打著招呼,有些在其它年代是舊交,有些則是第一次見面,唯獨我這邊倒是冷清的很。
於是我獨自坐在雲來酒樓,叫了一桌好酒美菜,整整吃了一天。
「那麼好吃嗎?」一個女聲從背後傳來。
我回頭之際,她就已經繞到我面前坐下,目光直視我雙眸,應是個女鬼差。
「我曾聽洛陽城中的百姓誇贊過這家酒樓,就來試吃看看。」我招來小二,讓他加一副碗筷,再將幾個剩菜撤下,重新來幾盤新炒的。
店小二臉色很古怪,他大概詫異這個客人怎地如此能吃。
「你做鬼差幾年了?」那女子問我。
「九年了。」
「挺長的,」她若無其事地回答,「算算我也有五十余年了。」
五十余年……
還來不及吃驚,小二就端菜來了。
小二換妥後,女子便拿起筷子夾一筷熱炒,嘗過後贊道,「確實不錯,我們初來乍到,百姓卻在此過著柴米油鹽的生活,聽他們的推薦,總是沒錯的。」
她纖細的白手腕上套了個白玉色的環,我看著異常熟悉。
「警示環。」她晃了晃,「算起來,也跟著我有三十余年了。」
呆呆看著那環,我有些擔心,「都需要那麼長時間才能消除的嗎?」三十余年?就算我回去,也只能無聲地陪在蘇毓身邊?
她笑了,「當然不是,一般兩三年不犯規就會消除的。」
「那你怎麼……」剛想問,卻想起自己也曾身不由己過,想必她也是同樣的原因。
「你有牽掛的人吧?」她問我。
「有。」有一個人,在相隔兩百年的時空那裡,讓我無聊時便會念著,想他在做什麼,是升官了還是發財了?
「不在這個朝代?」
我搖頭,「不在。」
她舉杯敬我,「我牽掛的也不在這裡,來,慶祝一下我們終於可以釋放自己五年了。」
多年的牽掛,確是一種枷鎖,雖然不見不代表不想,但當距離沒有這麼近時,心痛也會少些。
我喜歡這個女鬼差,「嗯,希望你早日消除此環。」
她頑皮地眨眼,「老實說,我對它都有感情了,要讓它消失,還蠻捨不得的。」
我忍不住莞爾。
××××
又是小女孩……又是餓死,我有些無奈。
情形何曾相似,可惜這女孩身邊沒有了照顧她的哥哥,她死後,也不會有人為她哭泣。她軟癱在牆角,全身不得動彈,有幾只灰色的老鼠在啃咬她細嫩的腳趾。
我走上前趕走了那群殘忍無道的鼠輩,女孩則沒支撐多久就解脫了。
她白色的魂體飄出屍體,我沒有立刻定魂,任由那魂體從白色透明漸漸變為人形的死魂,原本的容貌身形都不一樣了。
她死前定是很想長大,這是十六歲的身材。
「姐姐。」她看著我。
「餓嗎?」我取出個饅頭遞給她。這是先前看見她時,在路邊小攤買的。
當時我突然想到,鬼差固然無法贈予活人,但至少能給死魂吃的,她也不是惡鬼,應該不會立刻竄逃。
她伸手接過,表情很是滿足,一口一口地咬著,吃了很久才吃完,「原來饅頭是這個滋味的,比草根、樹皮好吃多了。」
傻孩子,雖然略高我一個頭,神情卻還是稚嫩天真。
我帶她上了大街,再買了一串糖葫蘆,她歡喜得不能自己,笑得明媚。可惜周圍人看不到,她還沒有法力,能在人前顯現外貌身體。
逛了一圈後才回到她的屍體旁,她的眼神落在那屍身上,有些迷惘,「這是誰?這是我嗎?」
「是的,你方才死了。」
她想了半天,估計沒弄明白何謂死亡,只是有些傷心地喃喃道,「早知道死了能吃到好吃的,那我就早些死了,還能帶點給妹妹。」
「你妹妹呢?」
她指了指遠處的垃圾堆,「妹妹前些天睡著了,阿婆把她拖到那裡,說是在那能睡得更香。」
我輕道,「想見你妹妹嗎?」
「想。」她想求我卻欲言又止,「阿婆不讓我見妹妹,我一靠近那裡,她就打我,我真的能見她嗎?」
我將她的死魂牽引到屍體上,「你馬上就能見她了。」在地府的奈何橋邊團聚。
扇尖點上屍體,便見她愉快地附回去等著見妹妹。
死後竟比生前更快樂,想來也只有窮苦命薄之人會做如是想。
轉頭想走時,我卻被嚇了一跳,身後不遠處的柳樹下不知何時站了個身影,一襲白衣,纖塵不染,五官倒是很平凡,眼眸深邃,定定地瞧著我。
他也是鬼差?
「你在做你的差事嗎?」
我一愣,倒是很少有人這麼問的,我點頭道,「是啊。」一瞬間的念頭閃過心頭,他不會是個死魂吧?
他卻露出個羞澀的笑意,怯怯地問我,「小生是頭回做這差事,能跟著姑娘你多學學嗎?」
原來,他是個古代來的菜鳥鬼差。
我這才想起我也算是這個行業裡面資深的了,一般鬼差的離任期平均在五年左右,我都做了九年了。
「你是新的鬼差?」我露出個自認和藹前輩的笑容,「沒事,我教你。」
他的目光閃爍了下,露出感激神色,「多謝了,我是新上任的鬼差,名叫阿八。」
阿八?這是不是條狗的名字?算了,地府中的名字千奇百怪,甚少如我這般用真名的。
「你好,我姓聶名七七。」
「聶七七。」他一字一頓讀完了,討賞般的笑容真如忠犬一般,「我記住了。」
我看著他那感恩的笑容覺得有些尷尬,支吾應付,「厄……謝謝。」
「七七。」
「嗯?」他真是自來熟,那麼快就省去姓了。
「七七,這個名字很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