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我只是和蘇毓身處一個空間中,沒想到時空是並行的,他既然在明朝存在過,在清朝,必然也有他存在過的痕跡,何況這痕跡居然無處不在。
阿八帶我走上街頭,將家家戶戶門上的藥方指給我看,藥方有些像是蘇毓的字跡,有些則明顯不是,新的舊的也參差不齊,印章倒是都差不多,看不出真假。
「這貼在門口幹什麼?」
「問問不就知曉了。」阿八拉我走向路邊坐著的老太太。那老人耳背得很,但阿八的嗓門吠得也不輕,居然真聽明白了。
「你們……是問蘇醫仙?」她瞇縫著眼睛斷斷續續道,「他是兩百多年前的大夫,醫術奇高,不止妙手回春還能起死回生。傳說他是神仙轉世,所以上一輩的老人就將藥方貼在門上,保佑家宅平安,老少康泰。」
「再來他一生義診無數,兩百年前的窮苦人家手裡都珍藏著他的藥方,遇到有富貴官宦來收購真跡,就賣予他們。我家祖上這宅子,就是靠賣藥方換得的錢買的。太老爺感念他的恩德,特地再仿了張藥方貼在門上。這街上其它人家,莫不是想求他保佑,就是想謝他的恩情,破了壞了,過年的時候再換新的,也就延續至今了。」
我的手撫上那木門上破敗了的舊紙,想起他那時的螻蟻之說,而今覺得感慨,滴水之恩,當作湧泉相報。即便如此愚昧無知處於社會最底層的一群人,也懂得感恩戴德。
阿八的話在我耳邊響起,有些刺耳。「這老太將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莫非聖人下凡,普渡眾生。」他的手伸過來,將那紙條扯起一個角,手一撕,紙條從中間被拉了條縫隙,那印章也破損了。
老人老眼昏花,沒察覺他的動作。
「你幹什麼?」我回頭怒瞪他。
「想看看這若是被撕壞了,還真有惡果不成?」他裝模作樣的左右看看,「什麼都沒發生,這蘇毓也不過是凡夫俗子罷了。」
「他當然是凡人。」沒有旁人比我更知道他的嬉笑怒嗔。
阿八見我生氣了,便賴皮地笑著,「你說是凡人,就是凡人,別氣啊。」
老人突然悠悠歎了口氣,「這麼好的人,卻沒有善報,真是老天無眼。想我也是一生為人織布作衣,老來卻只能守著這空蕩蕩的老宅,兒孫都死在……韃子手上了。」說著說著,居然說到自個身上來了。
「王阿婆!」對面的女子尖聲喝斥她,「你活夠啦?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自己想死,別拖累旁人。」
沒有善報?
「老人家!蘇毓他……」我想問個清楚,卻見她老皺的臉上滿是淒苦,龜縮回了屋內。
××××
找了間茶館,我和阿八坐下歇息。
「你手上的白玉環怎麼變紅了?」他指著我的手腕問。
我抬手看了看,剛剛沒忍住,才叫了那老人一聲而已,盡管叫的有點淒惶。
「只是……地府中有人找我罷了。」我隨口扯了個慌,並不想多做解釋,也不想牽扯出蘇毓。
沒想到老天照顧我這難得扯謊的人,我和小倩用作聯絡的手機居然真的響了。
我拿出手機來接聽,「小倩?」
「可不就是我。」
她那裡很吵,像是在舞廳,二十四世紀的舞廳?「你在哪裡?」
「我在市長千金的PARTY上,她今晚嗑藥而死……」
我對此不准備發表什麼意見,「有什麼事?」
「只是想約你改天去鶴歸來酒樓吃菜喝酒,」幾乎可見到她垂涎三尺的樣子,「討厭的老吳老是在我面前吹噓,我氣壞了,七七,你一定要陪我去。」我只能滿口答應。
掛上後,我卻見阿八盯著我的手機直看。
「這是什麼?」
「手機,你沒在地府中見別人用過?」
「當然見過,」他瑟縮著雙肩小聲說,「但我怕人家笑我土,沒敢問他們。」
這個人家真的很像鬼頭大哥?但我還是越來越懷疑他的身份。
「你認識那蘇毓?」
他冷不丁問我這麼一句,我差點不知如何回答。「認識,我在明朝永樂年間待過。」
「他真的是個大善人嗎?」
我搖了搖頭,但又點了點頭。
阿八迷惘了,「到底是還是不是?」
「心裡想的不是,行動上是。」
「那倒比一些人心上口上都是善,卻無行動來的好。」
我點頭,喝了口茶就擱下了。
「這是茶館,沒有酒。這地方偏僻,酒樓並不多。」他很自然地拿過我的茶杯,還給了店小二。
我愣住了,抓住他的手腕,「你怎麼知道我好喝酒的?」
他又是一副羞澀無措的樣子,變臉真快,「小生那日相遇前曾跟著你半天,見過你到酒樓喝酒,喝了不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儼然欲淚。
我不知該氣還是該笑,「阿八,我知道你不嬌羞,臉皮也夠厚。跟蹤過我就跟蹤過我,你不用扮成這樣子來惡心我。」
他立馬整了整容顏,「我這不是活躍下氣氛嘛。」
他這性格都是打哪學的?「為什麼要這樣?」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獨自呆著,沒有知己親人陪伴,就學會了自娛自樂。」他說得很是輕描淡寫。
我知道這種情況,它只有一種詞形容:寂寞。
「滿腹心事,無人可訴。」他聳聳肩,「每當轉頭時,卻沒找到那個想傾訴的人。」
我想起了被留在明朝的蘇毓,他習不習慣沒有我在身旁的日子?還是他已位及人臣,興風作浪?
沒有善報……
每當想起這個,總覺得有種不詳的預感。現在的我,等於在看蘇毓的結局,而這結局,是不是也是我的結局?
當初選擇清朝,我該是在潛意識中考慮到了這點。但……我看著手上的環,紅色的印子在慢慢消褪。若蘇毓真是因權力斗爭而死的,而明朝的刑罰又如此恐怖,到了那時,我會不會不顧一切早一步結束他的生命?
我命令自己不能再胡思亂想下去……
「你說蘇毓是怎麼死的?」
心中所想突然被阿八問出,我嚇了一跳,驚惶地看著他,直覺反應,「不要告訴我,我不想知道!」
他被我的反應弄得倒是僵住了,隔了一會才道,「你怕什麼,無論他是怎麼死的,他都已經死了,已經作古了。」
我有些後悔,當初真不該選清朝的。
相比於我的落寞,阿八卻悠悠喝著茶,「瞧這滿縣滿城門上的藥方印章,倒只像是提醒別人他的存在,提醒那些永生不死的人。」
熱茶的蒸汽升騰,模糊了面前的阿八,五年後我回去的明朝,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