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是防人之心很重的人,若有人有心設局騙我,我多半是看不出來的。但身為女人,總有那一點半點的直覺。阿八給我的感覺很奇怪,聽過鬼官名字怪的,可沒聽過那麼怪的;見識過鬼官被人欺壓,但沒見過這麼多地府規條都不懂的。
「七七,你生前是什麼朝代?」
「沒什麼朝代,」中華人民共和國算哪朝哪代?「是距現在四百年後。」
「那麼遠?」他很驚訝,「是什麼樣的?」
「科技很先進,人類很蠻荒的世界。」粗暴地砍伐大地,極盡所能地摧殘自然。
「聽不明白,再說些?」他饒有興致。
「人的數量很多,森林很少,飛禽走獸大多滅亡。」
不用看也能想象他此時的咋舌,「也有好的一面,男子女子平等入學應試。」
「是考取功名?」
「不是,只是為了將來謀生。若有才學,即便窮人出身也能晉升名流。」
一番口舌才解釋清,見他一臉艷羨,我隨口說,「鬼差每五年換一次時空,上下幾千年中可隨意選擇,你若是不中意這清朝,下次換至明朝或是四百年後也沒甚要緊。」
這句話卻難得將他驚的連詫異都忘記掩飾了,「幾百年都可以隨意跳過?」
「當然……」但凡去過地府的,哪個不曉得空間可隨意游走的。
除非,他根本就沒到過地府。
這念頭讓我心驚,忙悄悄喚來同朝代的宮離,那個手上和我同樣戴有警示環的鬼差。她年數比我長,自然見識得也多。
半晌後,宮離來了。
她只淡淡地掃了一眼阿八,便道,「哪裡來的死魂?」
她……是怎麼看出來的?我怎地看著他就和其它鬼官一樣?
阿八比我鎮定坦然,「你如何看出來的?」
「就是,哪裡看得出來?」我也問。
宮離指著阿八,「臉。他的臉我在剛來清朝定魂時見過,盡管那人已經五十余歲,但仍見得年輕時的風貌。那種不是很俊朗,卻總能引得女子信任傾心,你應該是見過他,才會借他的容貌一用吧。」
見被揭穿,他索性大方承認,「不錯,我一直想不通,憑他這種人面獸心的男人,居然能唆使多位青樓花魁傻傻的傾囊相助,」他手指劃上自己的臉頰,「後來想著,約莫是那付嘴臉的關系。」眼神柔弱,眉角乾淨,瞧著很是溫柔專一,總能打動命運淒苦又富母愛的女人心。
「找個地方談吧,這站著也不是個事。」宮離拉著我,「城中有家酒樓,咱們去嘗嘗。」
我還處於一片茫然,「談?談什麼?」現在是發現流落在外的死魂,我心裡很猶豫,不想舉報阿八。
「七七,死魂沒有被定魂,是定他魂的那個鬼差做錯事,與我們無關,」宮離轉頭對我說,「再來,只要他不為禍人間,地府也沒閒工夫抓他,反正早幾十年投胎和晚幾十年投胎沒什麼區別。地府死魂多的是,拿個充數就是了。」
是這樣嗎?
等我回過神時,我已在天府酒樓的包房中了。
「這種情況甚少,不危害人,又不願離去的死魂難熬百年孤獨的。」宮離問他。「你叫什麼?」
「阿八。」他還頂著那帶有羞澀的臉孔。
「化名?為了保護那個放過你的鬼差?」宮離再問。
阿八不答反問,「你也是鬼差?叫什麼?」
「宮離。」她說完後便轉頭對我道,「七七,別擔心越矩了,再說,你手上的環也沒紅過。」
這是不是說明鬼差是允許與死魂交流的?我後知後覺地發現,我都交談了幾天了。
「手上的環變紅?什麼意思?」阿八在旁插嘴。
我和宮離一對眼,決定無視他,我則問我想問的,「那鬼差為何放過你,還替你隱瞞?」
阿八緩緩轉頭給我拋個媚眼,「小生生前可是絕世美男。」
是這原因嗎?美□人?不,誘鬼差?
我想起小倩,倒也不無可能,若有朝一日讓她去定蘇毓的魂,沒准也屁顛屁顛放他走了。
紅顏禍水,而禍水向來貽害萬年……
××××
「阿八,你死了多少年了?」
坐在屋簷上看星星,是只有鬼差和死魂才能做的事,凡人若不是擔心摔死,便是害怕被人當作癡人傻子。
「很多年了,記不清了。」
「做死魂有意思嗎?」
「在你之前,我從沒遇到過其它鬼差或死魂,天地間獨我一個,你說能有意思嗎?」
「不,那很苦。」很寂寞。
「剛開始閒著時,我會自己和自己說話,一個論述,一個辯駁,一個出題,一個解惑。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個極盡耍寶,一個極盡……」
「極盡什麼?」我轉頭看向身旁的他,他半邊臉在月光下,被照的透亮。另半邊,卻在陰影中,是我看不到的。
「有些法力後,我便耍弄凡人,扮成老人,扮成美女,扮成俊男,擾亂他們的心境……可日子長了,也甚是無趣。」他伸出的手,打出個火球,照的他臉透亮,話說得落寞,臉上卻笑著。「後來我才發覺,原來凡人和死魂最大的區別,便是他們能呼呼睡去,我卻永遠清醒。自此以後,我便用法術困住自己,讓自己長眠。」
「為何不去投胎?」既然日子熬得那麼痛苦。
他沉默良久,沒有回答。
曾有那麼一瞬間,我將阿八和蘇毓重迭,卻立即被自己否決了。
蘇毓不會是阿八,即便蘇毓死時是我親自定魂,我也不會任他成為死魂,帶著殘念游走百年,那有多殘忍?
「七七,你上次定魂的年代是什麼時候?」
「永樂十五年至二十年。」
「下次呢?」
「該是回到明朝吧。」
「哦……」
我曾經以為才五年時間,我就能回到蘇毓身邊,可現今卻發現,即便只是五年,也是如此漫長。難道我只能任由自己沉溺在懷疑中,惶惶不安終日?
蘇毓的不得善終是為何?若不能在清朝弄清,難不成等到明朝才追悔?
「阿八?」
「怎麼了?」他問得輕柔,配上他那張臉,效果好得不可思議。
「你知不知道……蘇毓葬在哪裡?」
他搖頭,「我怎麼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