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八仙神算

無論是十年、百年、千年時間,總歸是要有個活計才過的踏實。生前並不這麼覺得,只認為工作是為了糊口,但無事可做呢?又是何種苦悶。我做鬼差職業,做得心安理得,一日費不了多少時辰,心中卻是有了歸依。

而蘇毓卻徹底與他的醫術、他的義診、他的回春堂絕緣了,在世上只能游手好閒,無聊終日。

「誰說我無事可做。」他聽我為他唏噓,竟邪笑著反駁。

「什麼事?」我挑眉看他一臉的不懷好意。

每次見著他這種笑容,天下大亂是不至於,小擾小亂必不可免。

他笑而不答,拉我瞬間轉移到個街道角落。

「這是哪個縣城?」我問他。

「無關緊要。」他不知從哪變出竹桌、竹椅,拉起旗幔,旗子上寫著「八仙神算」,我一下子忍俊不禁。

他在桌上擺了毛筆、白紙,再加上一塊厚重的玉石鎮紙,「八仙」便開張營業了。

我坐到對街的茶樓中,找了個好位置看戲。何其相似,隱約十年前我也曾遠遠地注視,看他過著興味盎然的日子。蘇毓的性格與我決然不同,他總能在退無可退中找出生路,在風平浪靜中突起波瀾,從不認命委屈,苦了自己。

即便是等待,也要等得心甘情願;若是寬恕,也可既往不咎,一概抹去,和我的悶騷別扭真是截然相反。

一個窮書生面色慘白,衣著潦倒地走過他面前,被他叫住,「在下蘇八,公子似有愁苦在心,或許蘇八可為你指點迷津。」

書生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坐下,搶過話頭,「小生先撂下話,若是不准,小生一個銅板也不付。」

「這是當然。」蘇毓將筆遞給他,「請隨意題寫一字。」

那書生揮筆一就而成,看表情甚是得意。

「勝?」他嘴角上揚,典型嘲諷,嘴中說的卻是另一回事,「《孫子·謀略》中有雲: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公子愁苦之中寫下此字,顯是有先人百戰不殆之意,相信公子下回必否極泰來,柳暗花明。」

是這麼解說的嗎?怎麼聽著像是在說這傻書生要再去試個百次才成功的意思。

書生沒反應過來,只聽到後半句便眉開眼笑,起身要走人。

「公子,」蘇毓叫住他,「方才公子說若是算得准,便付銅板的。」

書生回過頭,滿臉鄙視,「爾等胡言亂語一番,便妄想騙吾銀兩,癡人做夢。」大跨步走開,竟然意氣風發。

蘇毓也不惱,悠悠瞥了我一眼後,繼續在街上抓人,這次是個由家中嬤嬤陪同出門的小姐。

算他也是有自知之明,早早將外貌變成留著白須、精神矍鑠的半仙打扮,否則都不用為人算姻緣,直接拉去入贅得了。

「八仙神算,你看我家小姐這門親事如何?」

他裝模作樣屈指算了半響,才道,「此乃天作之合,必可白頭到老。」

「此話當真?」那小姐猶抱琵琶半遮面佯裝羞澀,嬤嬤倒是著急得緊。

「當然,小姐只須聽在下一句。」

「請說。」

「凡事須得三思而行,退一步即得海闊天空。」

「多謝神算。」嬤嬤付了兩個銅板,扶著小姐離開了。

蘇毓把玩了會銅板,生意卻又上門了,一位老人家坐過來。

「八仙神算,老朽今年流年不利,身子骨一直不見好,只留有祖房一處,您給算算,是給老大好,還是給老二好?」

「好。」蘇毓將銅板擲在竹桌上,「在下算來,應是給二兒子為好。」

「是嗎?」老人家臉上不怎麼信服,也不提銀兩的事,徑自走開。

接著便是一陣子的冷清,我走至他身邊,「剛剛你擲銅板決定的吧。」那個祖產給老大還是老二的決定。

他點頭,「那老人家本來已屬意大兒子,答案並不重要,他只是想討得個心安理得。」

我拉過竹椅坐在他面前,「八仙大人,為小女子算算吧。」

「你?」他百無聊賴的眼底終於起了波瀾,來了興致,「算什麼?」

「就隨便說說吧。」

「姑娘你是個安逸平和之人,生平無甚大志,不建功業,默默無聞,因而無功名利祿之累。」

我點頭,「很准。」曾以為很多事都只會一如既往的單一重復,平凡無聊的工作,平淡無趣的生活,兩點一線之間往返,自我安慰著,若能如此終老也算是凡人的幸運。

直到命運被迫脫軌……

「姑娘的姻緣,」他眼波閃動,「姑娘生前可有良人否?」

這閃動的可不是什麼善意,我忙撇清,「從無。」暗戀的應不算吧。

「那……意中人呢?」他雖是一臉蒼老,但狡詐猶在,半點不慈祥。

我氣堵,「有。」若連個暗戀的都沒有,才是心理不正常。

「此人是何模樣?」

這不是算命吧?簡直成了審問,我歎一口氣,誰叫自己送上門的,「長相端正,學業成績拔尖。」這是唯一的印象。踏上社會後,我沒去參加過同學會,後來情形如何,並不知曉。

回過神後,我只見著張黑臉,他似乎氣到了。「我的生辰死忌呢?算著了嗎?」

我想轉移話題,不想又踩到地雷,他執起我的手,陰森森地道,「姑娘你從未對在下提起過,在下如—何—得—知?」

沒提過嗎?

街上人來人往,視線不斷投來,白發老人緊抓著小姑娘的手,是有些古怪。

我盡量忽略周圍的甲乙丙丁,「我不記得我的死忌了。」見他要發飆,我解釋,「是真的,真的不記得了。」

那日不過是眾多工作日中的一個,只是那日,我被辭退了。辭退的理由我也忘了,約莫是裁員之類的。

「我渾渾噩噩,不知坐上了哪輛車。車上人不多,我坐在座位上發呆。」當時只在意回家該如何對我媽交代。「現在回想起來,我是故意乘錯車的,指望它能帶我越遠越好,若能離城更好。」

「車,就是鐵皮包著,用油的那種?」他輕聲問我。

「嗯,」巧合都集中在那日了,「之後發生了車禍,它撞上了另一輛卡車,沒多久就爆炸了。」它的確帶我離開,到了個天人永隔之處。

「爆炸?很痛嗎?」他問我。

我看著蘇毓的眼睛,原來無論如何變外貌,眼神還是依舊的疼惜。

「爆炸之前,車撞得扭曲,我被卡在座位之間,逃脫不了,周圍的人自顧自從窗口脫逃。」之後便是爆炸,灼熱的火焰吞沒一切。

從沒問鬼頭大哥那起事故,只是我不敢面對,面對那個在火中獨自被困住的自己。

「原來真的只有我一人死在那事故中。」

轉眼間他已帶我回到瀑布中的洞穴,抱著我的手拍撫我的背脊。「七七,若我在那裡,我定會救你!救不了你,便陪你。」

我在心中搖頭,不會的。

若我沒有死,不會遇到你,若我沒在那種情況下遇到你,以我們的迥然個性,只會錯過。

你是路人甲,我是路人乙,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