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愛上神父的吸血鬼女王之十一

  克勞蒂婭挽著夏布多里昂侯爵,在眾人的視線全部集中在克茵威爾公爵夫人及她的騎士身上時,貪婪地以目光描畫著夏布多里昂神父的五官。

  自從她的戀人離開後,她便時時刻刻處於擔憂,惶惑不安,與愧疚中。遠方的戀人是否真會如他所言那樣,逐漸忘卻他們曾經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可她是那樣的愛他,沒有他的日子使她痛苦不堪,思念在每個夜晚煎熬著她的靈魂,而愧疚又在面對夏布多里昂侯爵溫和的臉龐時凌遲著她的良心。

  她覺得自己快要到崩潰的邊緣了。她的戀人離開得是那樣的決然,留下她一人苦苦維持著美滿的婚姻假象,欺騙他人的同時也欺騙著自己……當終於再次見到心心念念的戀人時,她簡直不能自已,每一根毛髮都在叫嘯著靠近他。她挽著夏布多里昂侯爵的手微微顫抖,意志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只消她的心上人往這邊掃上一眼,她便可能甩開身邊的一切,奔去擁抱他,親吻他,朝他訴說著她的思念與衷情。

  而她的糾結,她的激動,她的迫切,並沒有傳達給不遠處如青松般挺秀的男人。

  夏布多里昂神父感覺自己的理智在被放在烈火上燃燒。他嘗試著閉上雙眼,以期隔絕自己不論如何努力也不能從顧明月與艾爾默身上移動分毫的視線。可即使他合上雙目,腦海中仍然浮現出二人親密無間的模樣,使他越發的心神不寧,甚至有些氣急敗壞了。

  他默念了幾遍「願主寬恕」,睜開眼睛,想要轉身尋一處清靜之地穩定心神,將將挪動步伐,便被一道壓過一切紛雜的清越聲音叫住了腳步。

  他無奈地望過去,便瞧見那擾亂他心緒的女人,正姿態優雅從容地朝他走來。她面上噙著近乎完美的微笑,向他伸出了手。

  夏布多里昂神父只得迎了上去,執起那隻白嫩無暇的柔荑,置於唇下輕輕一吻。

  他的睫毛輕輕顫動著,無意間暴露出了他緊張與不安。顧明月抿了抿唇,扭頭對著身旁的騎士不知輕柔地說了些什麼,便見那高大英俊的男人沖她行禮後去了一眾貴婦與妙齡小姐的交際圈裡。那塊地方很快便傳出了女子不時的驚呼與難掩飾興奮的笑聲。

  夏布多里昂神父莫名地鬆了口氣,被堵得發悶的心神登時舒暢了大半,神情也不禁帶出了笑意。

  他並不知曉自己的情緒變化在有心人眼中是多麼的清晰易懂。他或許還沒有發現,自己的心神已經開始不由自主地被身前的女人牽引,又或許,只是一味地去忽視。

  「神父大人,陪我去見見您的父親吧。」

  夏布多里昂神父面上的淺笑瞬間便有些僵硬,他心跳如鼓,極不自然地隨著顧明月的目光把視線投在了他父親……身旁的纖秀身影上。

  克勞蒂婭!

  他只撇去一眼便移開了目光,視線雖未在她身上停留,卻也足夠看清那隆起的,已經無法被服裝遮掩的小腹。

  那裡面,是他的弟弟或妹妹。

  顧明月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夏布多里昂神父的表情。可此時他的神情出奇的平和沈靜,竟令人看不出一絲端倪。

  「夏布多里昂侯爵,克勞蒂婭夫人。」顧明月領著神父,熱情友好地與對面兩鬢有些灰白,但依舊俊逸瀟灑的侯爵及其夫人招呼道。

  這樣近的距離,夏布多里昂侯爵不免被她盛麗的容顏晃了下眼,他迅速從愣怔中回過神,躬身吻上了顧明月的手背。

  「今日有幸得見公爵夫人一面,您竟是比傳聞中的更加美麗,我都快為您的風姿而神魂顛倒了。」「您實在太過親切了,我哪裡有您身旁的夫人美麗柔情呢?克勞蒂婭夫人,若是有什麼需要,請一定吩咐我的侍女們,她們會盡量達成您一切的需求。」顧明月語調溫柔親切,夏布多里昂神父知道這是她一貫做給外人看的樣子。他不做一聲地立於一旁,雙目半垂,整個人一副不介乎俗事的超脫樣子,自然錯過了克勞蒂婭朝他投去的期冀視線。

  「感謝您,公爵夫人。」克勞蒂婭扯起嘴角,有些心不在焉。她提起裙擺正要屈身行禮,被顧明月眼疾手快地扶了起來。

  「克勞蒂婭夫人,您懷著身孕,可要注意身子。肚子裡的孩子一定也會同您的繼子一樣,長成一位優秀的人。」克勞蒂婭身形瞬間有些僵硬。同時被點到名字的夏布多里昂神父只好硬著頭皮,盡量做出一副自然的神態與自己的父親與他從前的戀人,身份上的繼母問好。

  「父親,克勞蒂婭夫人。」夏布多里昂神父與神情激動的父親與即便按捺卻難掩淚花的克勞蒂婭寒暄了幾句。顧明月在一旁使他渾身都不自在,為了避免使她看出克勞蒂婭的異樣繼而聯想到他們曾經的戀人關係,夏布多里昂神父以到了他平日裡禱告的時間為藉口,匆匆地離開了。

  克勞蒂婭的目光一直跟隨著他,直至他的身形隱沒在了觥籌交錯,歡快舞蹈的人群裡。

  她白著一張臉,看起來有些不適。夏布多里昂侯爵便有些擔憂地問顧明月要了侍女與房間,克勞蒂婭很快便被小心翼翼的佣人們領著去休息了。

  夏布多里昂侯爵不放心,想要跟過去,卻不防被顧明月挽住了手臂。

  「夏布多里昂侯爵,今日難得,陪我跳一支舞吧?」推脫未免施禮,夏布多里昂侯爵只得按下心裡對嬌妻的掛念,隨著顧明月進入了舞動的人群中。

  他不得不承認,克茵威爾公爵夫人的美,著實攝人心魄。若是他沒有娶克勞蒂婭,現在或許已經拜倒在了她的裙擺之下,開始不計代價地展開追求了。

  而現在,他對她則是單純美好的欣賞。這一點,顧明月同樣能夠感受到夏布多里昂侯爵不參雜慾望的純淨視線。

  倒是位不可多得的好男人,顧明月想。

  一曲終了,夏布多里昂侯爵來不及離開,便被一群仰慕他的貴婦小姐們纏住了。他抬頭尋找克茵威爾公爵夫人,舞池裡哪裡還能看到她的影子?

  顧明月在城堡的走廊裡疾步行走著,路過的僕從們皆退到兩側,面對著牆壁垂首。在城堡的一角侍女伊拉莉亞迎了上去,湊近她耳邊低語了幾句,指了一個方向便靜靜地退下了。顧明月深吸一口氣,整理好裙擺,不帶任何聲息地朝著伊拉莉亞所指的方向奔去。

  伊拉莉亞所指的方向是城堡內的一處花園。

  此時,在花園裡,本該在房間裡休息的克勞蒂婭正依偎在夏布多里昂神父的懷裡,眸中溢出了晶瑩的淚水,柔弱可憐的模樣足以激起任何人的保護欲。

  「該隱,我的愛,我好想你。」

  「別哭,我的姑娘。」夏布多里昂神父扶著她坐在長椅上,溫柔地用手拭去了她面頰上的淚水。

  顧明月隱在一處茂密的玫瑰叢與灌木後,把神父從未在她面前展現過的,極盡溫柔憐愛的神情收入了眼底。

  花園中的兩人自以為小心翼翼,並沒有發現小小的花園中已經多出了一位「賞景」的客人。

  夏布多里昂神父此時的全副精神都在克勞蒂婭身上,他曾經熟悉她的一切,對她的愛好似人需要呼吸一樣自然純粹。他從未想過,當指腹上還留有被她淚水濡濕的觸感時,他除了想要平息她的激動,心中再無一點波瀾。

  他在這種奇異的平靜中,有些恍惚了。面前的人和教堂中來來往往的信眾模糊成了一體,她好像不再那麼特別,不再能以一顰一笑牽動他的感情和思緒。他對待她,言行舉止間有一種自然而然的親切與溫柔,可這種親和的態度隨處可見,普通到了極致反而令當事者迷茫又心驚。

  克勞蒂婭怔怔地望著他,雙眸溢滿淚水而顯得盈盈柔潤,雙唇在無意識地微微開闔中做出無聲的誘惑。這是一幅多麼惹人憐惜的情態啊,若是以往,他早已經把她擁緊,輕聲細語地安撫,而此時他的表情,卻帶著悲天憫人的溫柔,好像籠罩在了一層晨曦般的柔光裡,透著難以言喻的距離感。

  有什麼感情在離他遠去,平和地消散入了時光裡。

  夏布多里昂神父在握住克勞蒂婭的雙手時,猛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一瞬間便有些惶惑了,甚至有些恐懼在心中瀰漫。他到底在什麼時候改變的呢?這種改變又何以如此的劇烈?

  是時候放下了。

  或許,是在明白自己處境後的妥協,是在不斷拒絕卻仍不免沉淪的每一個夜晚,是在為了守護後更加堅定地想要斬斷與過去牽連的決心……他痛苦而煎熬的愛情之花一點一點地剝離了生長的土壤,在日復一日間迅速的枯萎。

  他在剎那間體會到了空前的解脫,而更加壓倒性的沉重隨之而來。

  「克勞蒂婭,我的姑娘。」夏布多里昂神父握著她的雙手,向後退了一步,平靜而澀然地說:「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得到幸福,但我同時清楚,事到如今我是最不可能給你的人。我們無力抗爭於家族的決定,甚至在面對死亡時曾經失去勇氣攜手走下去。所以我離開了,而離開你是我曾經做過的最痛苦的決定。但至少,它不是錯誤的。」克勞蒂婭哽咽著拼命搖頭,她想要製止他繼續說下去,但在男人平靜而溫和的語調裡,顫抖著失去了反對的力氣。

  「我離開了,而你也有了新的生活。我們的故事已經成為了過去,時間從不等人,各自新的生活也已經開始了。克勞蒂婭,我真的很愛你。但我此時不得不對你告別了。我的姑娘,願笑容永遠在你的嘴角停留,願神守護著你和你未出生的孩子。我將永遠祈禱你的幸福安康。」「該隱,別對我那麼殘忍。」克勞蒂婭泣不成聲,「我不能再一次失去你,請至少讓我能夠經常與你相見,不要再離我如此遙遠……該隱,我仍然愛著你啊,求求你。」「克勞蒂婭。」夏布多里昂神父微微躬身,捧住了她梨花帶雨般的臉,他們的呼吸拂在彼此的面頰上,縮短的距離裡充斥著二人交混的味道。她一度以為他會就這樣吻上她,不論他如何想要狠下心,他仍然是愛她的,捨不得她傷心哭泣。然而她的期待又一次落空,他只是再一次輕柔地拭去她的眼淚,再一次用語言撕碎了她的心:「我們已經錯過了選擇的最佳時機,我們的愛曾經純粹無暇,請讓它永遠保持著原本的樣子,封存在我們心底吧。」他們原本擁有選擇,可選擇的道路通向深淵。年輕人無法承受選擇的代價,於是他們退縮了。

  因此,他們的故事早該結束了。

  顧明月覺得此時時機正好,再讓花園中的兩人拉扯不清,她的耐心就要消耗殆盡了。於是她從玫瑰灌木叢的遮掩中露出一段身子,做出一副無意間撞見二人幽會的詫異表情,輕輕地驚呼了一聲:「神父大人?!克勞蒂婭夫人?!」她的聲音輕如休憩的鳥兒震動翅膀,如草木在微風中搖曳,而聽在花園中正在進行不那麼光彩的會面的二人耳裡,如天邊的雷鳴一般帶著開天闢地的震撼。

  克勞蒂婭尖叫著捂著臉跑開了,動作迅速得令人憂心她是否還記得自己是一位孕婦。而夏布多里昂神父則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無助而茫然地註視著她一步一步地走進。

  「原來就是她啊,神父大人。」光艷奪目的女人音調上揚,「您可真是讓我另眼相看呢。」他可以肯定,她的語氣中有著顯而易見的嘲諷。

  同繼母密會這種不光彩的事情被撞見,令夏布多里昂神父沒有任何開口的能力。

  他不知道她在花園裡觀察了多久,不知道她是否聽到了他們完整的對話。不論如何,他們肢體的親密度在外人看來十分惹人遐思,不容置疑地能令二人名譽掃地,成為一樁令世人議論唾罵的醜聞。

  「真是可惜。」他聽到她如寒風般的口吻,「不論你是多麼的愛她,每天晚上都感受著你的人……是我。」被人挑破一層窗戶紙的惱羞成怒,終於遲緩地影響到了夏布多里昂神父的情緒。

  他漲紅著臉,卻說不出一字的辯解之詞。

  他想要辯解什麼呢,他又能夠辯解什麼呢。

  於是夏布多里昂神父在心慌氣短中,只能生硬地強調:「請不要對人說起這件事。」說完大概也是意識到了自己語氣中的僵硬,抿了抿唇後放緩了語氣: 「我不想傷害到克勞蒂婭。」話音落下,便是一陣沉默。

  夏布多里昂神父渾身都不自在,他隱約有種自己說錯了話的意識,卻由於醜事暴露的彆扭與羞愧感而遲鈍得不知如何補救。

  顧明月突然明媚地吃吃笑了起來,好似賞花般地漫不經心。她的笑意不達眼底,幽幽地說:「神父大人不願,我自然不會和任何人說。畢竟,可不能傷害到您心尖尖上的人。」夏布多里昂神父下意識便想要反駁,他以眼光環視了一下四周,恐花園中再次來臨不期然的客人,於是蠕動了下嘴唇,嚥下了口中的話。

  男人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沒有立即做出解釋,即便他有著無數正當理由,都不可避免地能使女方陷入一種悲憤當中。

  在面對很多事情時,往往態度有著意想不到的重要性。

  夏布多里昂神父無知無覺中,點燃了顧明月心中的火焰。

  她輕瞥了仍處於懵懂狀態的男人一眼,挺起胸膛轉身離開,如同來時一樣,背影也美得不可方物。

  那一眼一言難盡。

  頭一次,一股巨大的失落如奔湧的海浪般,淹沒了夏布多里昂神父,使他呼吸困難,覺得自己快要溺斃在這種突如其來的感受裡。

  他心慌得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身體先行做出了最真實的反應。他邁開步伐,朝著顧明月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