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少爺的通房丫鬟之十三

慕瑾瑜回神時,顧明月已經被一劍砍中了後背。

因為傷不在動脈,是以沒有鋪天蓋地揮灑噴射的鮮血,只有白肉外翻深可入骨的刀傷以及染濕了顧明月整個後背加裙擺的鮮紅熱液,點點猩紅順著裙角滴落在覆有鮮嫩青草的土地上,如地裡生出的粒粒指甲蓋般大小的蛇果,顫顫地等待人採擷。

「少爺……小心啊……」顧明月疼得小臉煞白,又或許是她失血過多,渾身的溫度逐漸下降,宣告著生命之力的流逝。

她真的痛死了,感覺自己的後背被人生生劈開,砍成了兩半。

慕瑾瑜一邊應敵一邊護著顧明月,先祖老國公爺戎馬行軍打下的爵位,故而後代男子從小就要跟著武師習武,到了他這一代,習武也僅僅是用來強身了,縱然空有身手,應敵的經驗極其缺乏。

那群喬裝成山賊的殺手們人數眾多又大多身手不凡,跟隨護送的國公府侍衛難免就落了下乘,苦苦地支撐著,兩方膠著,損失慘重。

慕瑾瑜疲於應敵,因此一時大意,便被後頭蟄伏的賊人鑽了空子,揮刀就向他身後砍去,顧明月看在眼裡,驚呼都來不及出口便一個旋身生生替男人擋下了刀子。

她明明痛得恨不能昏過去,卻仍堅持保持著清醒朝滿臉震慟之色的慕瑾瑜扯出一絲難看的笑意,嘴裡湧上的血沫子使她說話含糊不清,但男人仍是聽懂了。

「別…….分心……」

慕瑾瑜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心臟像被一隻大手死死地攥緊外扯,痛得他連呼吸都在停止,滿眼只剩下軟趴趴靠在他肩臂的女人。

這個女人,小命不保的時候還在關心別人……慕瑾瑜想要嗤笑一聲以嘲笑他向來不屑一顧的像話本艷俗主人公一樣死到臨頭還情深意重地關心對方的感情,但當這個別人變成他自己,將死之人變成顧明月,他便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了,只能露出一種比哭還要難看,比哀還要悱惻的表情。

顧明月花朵一般的年紀,還沒迎來最燦爛的綻放,便可能隨時枯萎消逝在這杳無人跡的荒山野嶺,慕瑾瑜想都不敢去想這個可能性。

他們其實也沒有相處多長時日,不過是一季的時間,慕瑾瑜從沒想過顧明月對他的感情竟會深到願意冒著生命危險為他擋刀,他也從沒認為過如她一般聰明識時務的女人會懷有這般捨身為人的濃烈感情,她一直是溫柔小意貫會討好,平日裡的乖巧中有幾分真心連他也猜不透,看不出。

眼前的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並且確確實實讓人意想不到,只因從沒期待經歷過,是以太過震撼。

慕瑾瑜現下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要讓顧明月活下去。她怎麼那麼傻,用如此脆弱嬌嫩的小身板來護著他,他又什麼時候需要女人保護了,不就是挨上一刀麼,他人高馬大肌肉結實死不了。

他要她活下去,然後憤怒地訓斥她的傻。

顧明月整個意識已經模糊了,感覺身體越來越重,被男人摟在胸前護著移動,感受著耳邊風聲肅肅。她知道即便不去擋這一刀慕瑾瑜仍然會挺過這一關,只不過會身受重傷罷了。

原文裡不就是這樣,他在這裡受到了伏擊,重傷不敵時被沿途去林隱寺拜佛的張閣老夫人王氏所帶的侍衛救下,醫救及時後只需靜心調養便也無礙。

不用懷疑,顧明月就是故意去擋刀的。她也不是非要把自己弄成半死不活的樣子,只不過是原文裡慕瑾瑜身無掛礙全神應敵,現實裡卻多出了顧明月這個拖後腿的女眷,所花的精力和所露的破綻自然要更多一些,可能會受的傷也隨之加重。

但顧明月不後悔,當她看到慕瑾瑜如此艱難都不曾捨了她,便想就算不為任務,為他擋上一擋又如何呢?反正她勢必是要來這麼一出的。

她想要的東西,慕瑾瑜不是不能給,也不是給不起,而是不願意給。

可這個願意在危難關頭護著她的男人或許比他們兩人想得都要更在乎她一些,所以這一刀挨得著實不虧,起碼挨刀的明月覺得很值。

在顧明月完全因為失血過多陷入昏迷以前,她聽到了陣陣狂奔而至的馬蹄聲,於是放心地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顧明月感覺自己漂浮在一泓深潭裡,四周幽暗無光,週身濃稠的水液帶著壓力從西面八方襲捲而來,這裡幽冥空寂,只有沉在不知名深處孤零零的女體,再無他物。

什麼也沒有……卻意外地讓人感到安心……..

水中的女體似是舒服極了,緩緩伸展開雙臂,擁抱著黑暗,腦海一片空白。

但是,她總覺得自己好似遺忘了什麼,應該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等待著她去完成,可惜,就是想不起來……每每苦思想要憶起,胸口就抽搐著漫出一波又一波的絕望與悲愴。一幕幕似曾相識的畫面如皮影戲一扇又一扇地在腦海中飛速移動串聯。

她是誰…….她是有什麼心願未了? 她到底該何去何從……

在思索間,一道割開黑暗衝破濃稠的光亮從遠方潛入,直直地包攏住了黑暗中的女體。是誰在呼喚那似曾相識的名字,又是誰在耳邊失聲哭泣……

光亮中如月神般盈動皎潔的面上微微蹙眉,似是惱了這些擾人清淨的嘈雜聲響。

她面上的不耐隨著聲量的增大逐漸加深,直到一瞬間,突然就睜開了如七彩琉璃般流光舞動璀璨奪人的雙目,與此同時,趴在床上昏迷多日的女人也突然睜開了緊閉的雙眼,霎時間,千般光華稍縱即逝。

顧明月呆呆地趴在床上,呼吸有些困難,鼻喉乾癢疼痛,背上更是火辣辣地疼。她知道自己總算沒有賭錯,被略通醫術的閣老夫人以及神醫妙手的淨德大師給救回來了。

「咳!」顧明月覺得嗓子裡實在難受得緊,清咳了一聲想或許可以弄出點唾沫滋潤一下。她實在說不出話,只能出此下策。

坐在床前的男子微亂的髮絲下白面慘白,眼下透出黑紫,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黑的胡茬,如此邋遢不修邊幅的形象哪裡還能看出來之前是怎樣的風華無雙。

「唔?」那個邋遢的男人半瞇著雙眼,因為睡眠不足而頭痛欲裂。他這些日子強撐著淺眠,完全不敢真正地熟睡了過去,就怕一睜眼顧明月的身子都涼了。

剛才那一聲虛弱的低咳好似幻覺一般,他怕又是自己在半夢半醒之間的一場空歡喜,因而懷著再一次承受失望的心情定睛朝著床上的人一瞧,登時睡意全消,鋪天蓋地失而復得的喜悅從心底極速擴撒到四肢百骸。

「若蘭,若蘭你終於醒了!」男人起身的動作踉蹌了一下,手忙腳亂地從桌上溫著的壺裡倒了一杯白水,用嘴唇試了一下溫度後便小心翼翼地遞到顧明月的嘴邊,邊看著她迫不及待地小口吞嚥邊溫柔耐心地解釋道:「你的傷在背上,不得翻身,你且忍一段時間。」

那哄孩子一般輕柔的聲音讓顧明月怔了一瞬,覺得好生不習慣。

「少爺,那些賊人……」顧明月蹦著字,艱難地開口道,「少爺可有受傷?」

慕瑾瑜聽著女人提到那群膽大包天的人和他們身後的指使者,臉色頓時陰沉肅穆,忍著恨不得親手把始作俑者撕碎的衝動咬牙道:「那些賊人自有他們的去處,這件事……絕對沒完!」看著顧明月有些畏縮的神色,男人緩和了語氣,安撫道:「我只受了些輕傷,不礙事,你別多想,重要的是靜下心來安心養傷。」

顧明月還從沒見過他神色如此正經嚴肅的表情,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只好認真地看著他點點頭。

此時她圓潤的面龐在短短幾日便已經清減了下來,面上透著病態的鉛白之色,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尖瘦的小臉上越發凸顯了出來,望著慕瑾瑜時如動物幼崽般憐弱惹人疼。

「你受苦了。」慕瑾瑜的大掌撫上那比他手掌還要小上一圈的臉,深吸一口氣鄭重道:「若蘭,等你好了我們便成親吧!」

顧明月一臉不可置信地盯著慕瑾瑜,她懷疑自己是否因為背後受傷連帶著腦子也不好起來,出現幻覺幻聽。

慕瑾瑜知道解釋給身前的女人需要費一番功夫,顯然她是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嫁入國公府的,當然自己之前又何嘗認為她有這個資格過。

這次顧明月因他而受傷,好幾次高燒不退渾身抽搐險些就撐不過去了,守在床前的他那時是什麼心情,他已經不願意去回想。

慕瑾瑜為顧明月捨身的愛而震撼不已,得知她可能撐不下去時心如刀絞,如墜冰窟,心神恍惚時想著若是這女人真的去了,自己不若也隨她去了才好。這箇中滋味,只有身臨其境的人才能體會出來。

他神思不定時想著若是自己娶了公主,或是娶了其他高門貴女,顧明月該怎麼辦,通過這次的事件他意識到自己總有護不到的時候,若是這女人在後宅裡真出了什麼事,自己又該怎麼辦。

那時慕瑾瑜才真的開始對自己娶妻的決定不確定起來,原來天經地義般的事情也開始讓人躊躇不定,難下決斷。

他實在是怕了,顧明月若是沒了,他再去哪裡找一個如此合乎心意,如此能牽動他心緒的女人。

於是在確認了那件事後,他是狂喜的,再無一絲顧慮。

顧明月等著慕瑾瑜再次開口,可他像是陷入了什麼回憶一般,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顧明月剛想開口試探一番,房間的門便被人從外面推開,一位風姿綽約的年輕美婦人端著藥碗走了進來。

待她看清床上趴著的少女眨著眼睛朝她望來,手如脫力般一抖,瓷器碎裂的清脆聲音和著水音隨之響起。

那美婦人踉踉蹌蹌地飛撲到床邊,淚如雨下,嚎啕大哭,邊哭邊喚著:「我的馨兒啊!我苦命的馨兒啊!你終於醒了!」

顧明月被驚了一下,劇情裡有這段?

她現在虛弱,最聽不得吵嚷,這位夫人的哭聲讓她頭疼,於是艱難地開口道:「這位夫人…….」話還未落,便被那美婦人又一陣搶白:「什麼夫人,我是你親娘!」這句話的語氣完全破壞了她適才哭得海棠垂露,梨花帶雨的美感,字正腔圓中氣十足。

這具身體的主人從哪裡冒出來個娘?那婦人還在喋喋不休地講,顧明月聽得頭暈腦脹,好不容易弄明白了前因後果。

原是張閣老和夫人的幼女在四歲那年的上元燈會上和家人出府賞燈遊玩,卻不料途中與乳母雙雙走散失蹤。

閣老夫婦這麼多年一直都沒放棄過暗中尋找,對外只說小女兒被送去林隱寺師從淨德大師。

說起來慕瑾瑜的母親和閣老夫人幼時乃是手帕之交,同師從淨德大師,各自成親後還約定給兩家的孩子定下娃娃親。

在前任國公夫人在世時,閣老夫人連生兩男後好不容易生下了個女兒,是以慕瑾瑜七歲時,顧明月才剛剛落地,滿月時還抱過她。

後來原身失去蹤跡,別人不知道,國公府裡卻是曉得的,於是這婚約便這麼擱置下來,慕瑾瑜也從沒指望過能找回未婚妻,誰能知道當年才四歲的女娃是生是死,就算是活著又是身處什麼境地。

今次閣老夫人想著在好友忌日時去林隱寺裡憑弔緬懷一番,順便為自己那失蹤的女兒祈福,盼著快快將她找回來,只是因著府裡事情眾多,耽擱了一段時日,慕瑾瑜和顧明月離開寺裡那天才將將動身,是以在半路上遇見了被圍攻的他遣了府裡的侍衛前去相助,同時給重傷的顧明月施以急救措施,才在淨德大師救治前保下了她一口氣。

說到女兒鮮血淋漓的樣子,閣老夫人王氏又是一陣哽咽難言。

顧明月的這具身體和閣老夫人生得極為俏似,尤其是那雙眼睛,任人瞧了二人後都能看出點血緣關係。

閣老夫人當時一看到顧明月的臉,心裡便有了猜測,在看到她腰背上的紅色花瓣胎記後,便終於確認女兒找到了,只是當時顧明月那般光景,身為母親的閣老夫人簡直肝腸寸斷。在得知顧明月待在慕瑾瑜身邊的身份和以前的經歷後,閣老夫人整個人都像失了力氣一般癱軟了下去,盯著眼前曾經喜愛的準女婿恨不能生啖其肉,從他身上抽出劍鞘一下又一下的狠打,他怎叫女兒吃了這樣的苦!

且不說之前他那般行跡,前些日子還聽聞西涼公主對他窮追不捨勾勾搭搭,同時京中又流傳出了他在國公爺生日宴那日的風流艷事,如此為人,怎堪為良配!

慕瑾瑜生生的受下了閣老夫人的拍打,他內心震撼不已,也是不可置信顧明月竟是他那僅有幾面之緣的未婚妻。

他也是見過明月腰間的胎記,歡愛間甚至觸摸舔咬吸吮過,還曾調笑道她上輩子莫不是花中仙子,投身成人後便在身上留了個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