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與戲子私奔的軍閥家大小姐之六

深夜裡的大劇院,未免有些曲盡人散的清冷。

後台走廊裡的燈光昏黃,偶爾一段明一段滅,影影憧憧,人的陰影在地面上被拉得時長時短,伴隨著登登嗒嗒的腳步聲,兩個人緊緊地交握著雙手,向著戲院出口的方向走去。

「呦,真少見,這時候才從裡面出來,接下來兩位是要去哪兒啊?」

接近出口的陰影處,突然飄出了突兀的男聲。

錢雲笙停下了腳步,顧明月隨之頓住身形。

在光線傾灑不到的暗處,溫傳熙身著墨色長衫鬆鬆斜斜地靠在牆上,他手裡拿著個忽明忽暗隱有火星的煙桿子,愜意地在斑駁朦朧的暗影裡呵出一口白霧,繚繞的煙圈不偏不倚正巧打在錢雲笙臉上。

錢雲笙眉頭微動,用手揮散了迎面而來的嗆人氣味,他的視線掠過戲院出口大門上的玻璃,定格在燈火璀璨的街頭。

「怎麼,我們去哪裡還要和你說一聲?」他睇了溫傳熙一眼,不鹹不淡地開口說道,握住顧明月的手卻不自覺加大了力道。

「不用,當然不用,我怎麼敢叫您跟我報道行程。只不過,大半夜的,這不是還有雪大小姐在麼……今天也不見那些個軍爺在外面等,我看還是叫個妥帖的人護送二位回去吧?」

溫傳熙這一番話狀似很為兩人著想,聽在當事者的耳朵裡,實則帶著威脅的味道,不免令人緊張他是否知道些什麼。

私奔的當口突然殺出個程咬金,顧明月措手不及,心裡不免有些不舒服。雪荷澤在原著裡並未失身於今晚,她沒有顧明月先抑後揚的情感攻勢手段,直截了當地利用自殺逼迫錢雲笙早早的與她離開戲院出走,自然遇不到當下讓人頭疼的情形。

顧明月稍稍挺胸抬頭,她準備清清嗓子,發揚嬌蠻大小姐的一貫出場風格,來一出聲情並茂的表演。

以演戲為生的人和活著就是演戲的人,孰高孰低,或可一分高下。

可惜錢雲笙並未給她秀演技的機會,他神情平淡地說道:「用不了那麼麻煩,我會確保雪小姐的安全。我們倆一起,不勞你掛心。」

溫傳熙聞言咧嘴一笑,把煙桿子往牆角邊裡磕了磕後收到懷裡,故作懊惱地拍拍頭,「大晚上的,我這不是怕二位回家的路上出點什麼事兒,一去不復返嘛。雪家的老爺公子和唐二少若是問起來,仙霓社裡連個知情的人都沒有,擔當不起。」

他話裡的意味,顧明月哪裡聽不出來,此時還逗留在戲院裡的就他們三人,溫傳熙分明是知道了什麼,特意在出口處堵他們,指不定適才化妝室裡的一切大半都被他這個有心人偷聽了去。

裝作聽不明白,打死也不能承認……才應該是雪荷澤此時該有的正確反應。

「你什麼意思!」顧明月摔開錢雲笙的手,眉一橫眼一瞪,用手指著溫傳熙的鼻子,嬌嬌蠻蠻地喝道。

「大小姐息怒息怒,小人不會說話,請見諒。」溫傳熙對顧明月的虛張聲勢之態不以為意,嬉皮笑臉地陪著罪。

「你想怎麼樣,去告密?」錢雲笙不耐煩和溫傳熙打馬虎眼浪費時間,想要糊弄一個明白人,無異於癡人說夢,白費力氣。

他的話使溫傳熙的嬉笑僵在臉上,一襲墨色長衫的清秀男子放下了玩笑的表情,板著臉嚴肅地看著明顯故作鎮定的兩人。錢雲笙和顧明月只見那人忽然嗤笑一聲地變臉,恢復到吊兒郎當的模樣,語調悠然道:「告什麼密?我可什麼都不知道,隨便說說而已。萬一您倆在路上遇到什麼事兒消失了個乾乾淨淨,也是老天爺覺得我才華橫溢屈尊在第二的位置太久,給了我一個出頭的機會……嘖,時候不早啦,二位趕快走吧。」言罷,不耐地擺擺手。

這是……顧明月沒料到溫傳熙竟是如此態度,有些摸不準他的真實意圖了。

錢雲笙輕揚唇角,頭一次對溫傳熙展露出了誠摯的笑容。他呼出一口氣,點頭道:「多謝了。」

同在一個戲班,他毫不懷疑溫傳熙話語的真實性。這人不會特意跑去告密,作為大家族醜事的目擊者,他討不到半分好,但若是有雪家和唐家的人稍後問起來,他也不會特意隱瞞,一定會把所知道的半真半假地說出來以保住仙霓社。

每個人的追求都不一樣,溫傳熙真心熱愛昆曲,熱愛大上海紙醉金迷的奢靡與揮金如土的氣派。他比錢雲笙更適合這裡,沒有了頂頭來自於第一的阻力,或許不久後便能成就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顧明月拉了拉錢雲笙的袖子,示意他們該走了。她嘟著唇面帶懷疑地望著溫傳熙,被他戲謔地打量一通後,面色如霞地啐了一口,昂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臉扭到一邊。

溫傳熙對嬌生慣養的彆扭大小姐見怪不怪,他悠悠哉哉地雙手抱胸,目送二人推開大門挽手而去。

「呵。」墨色長衫的男人仰起頭,牽唇淡笑。他拿出懷裡的煙桿狠狠地吸了一口。走了倒也好,走了便沒人和他爭第一的位置了。不過,卻也有點寂寞呢。

錢雲笙這混蛋,好事兒全讓他一個人趕上了。

日後,他溫傳熙也一定能讓千金大小姐追著到處跑。

1924年的晚秋,三人誰也沒有想到一別之後再能相見,再見之時已相隔25年。

在梧桐葉凋零,晨光熹微的早晨,顧明月與錢雲笙踏著金黃的落葉,登上了開往首都南京的列車。

錢雲笙身為名角,自是有一筆不小的積蓄,即便他把大部分收入都存入了銀行,匆忙之間在家裡搜羅出的財物也值2000元左右。加上雪荷澤包裡的錢財首飾,兩人未來就算深居簡出,也無需發愁一應吃穿用度。

火車「嗚——嗚——」的汽笛聲長鳴,隨後車廂光當當地晃動起來。坐在三等座上的顧明月把臉瞥向窗外,清晨的霧靄未盡,如輕紗般的薄霧籠罩在上海的建築物周圍,她用手圍攏肩頭的紅色針織披肩,寬沿的灰藍色呢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僅露出秀氣的下巴以及嫩紅的櫻唇,光是一小片玉白瑩粉的肌膚,已經足夠引人遐思了。

「睡一會兒吧。」錢雲笙輕拍顧明月的肩,溫柔地把她帶入了自己的懷裡,寬大厚重的羊毛圍巾嚴實地罩在兩人身上,驅趕了濕漉漉的寒氣。顧明月把臉舒服地靠在錢雲笙的肩頸窩邊,這個姿勢使她很有安全感,並正巧可以完全擋住她的臉。

江浙戰爭剛過,大批難民從外地湧入上海,露宿街頭。租界外隨處可見瑟縮在牆角挨餓受凍無家可歸的可憐人,顧明月對這個世界的歷史時局並不瞭解,但從原著裡她知道,在戰火紛飛動盪不安的年代裡,這不是第一次戰爭,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國家混亂的形勢成就了與雪荷澤父親類似的一批軍閥,受苦的則是百姓。

火車不多時便駛出上海,顧明月歎了口氣,她對於錢雲笙和雪荷澤到底是如何遭遇土匪一事完全沒有頭緒。作為本文最重要的頭號炮灰,雪荷澤因為在男主遇到女主之前便已離世,篇幅竟然驚人的少。系統自從在上個任務世界遇到不明攻擊後,有些功能一直未能修復,故而顧明月對於原著一筆帶過的劇情知之甚少,所擁有的信息模糊不明。

耳邊傳來男人綿長平穩的呼吸聲,火車駛出上海後,錢雲笙終於可以從緊張的情緒裡脫離,暫時鬆一口氣。身體驟然放鬆,倦意便瞬間侵襲大腦,他擁著懷裡柔軟溫暖的女人,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一夜未睡,顧明月閉上雙眼卻無絲毫睡意。火車票貴又不逢返鄉節假日,偌大的一節車廂裡沒有幾個人。從上海到南京需要10小時左右,在這段時間裡,她得找出辦法應對接下來的土匪。

經歷了許多的任務世界,她逐漸發現了一些存在於各個任務界面間的微妙聯繫。這些微妙的聯繫貫穿時空,千絲萬縷地鏈接著不同任務世界的過去,現在,以及未來。距今為止,她所進行的任務在每一個獨特的任務界面內均處於類似的發生地點——炎黃子孫所聚居的大陸範圍。

顧明月所生長的世界是由一部小說構架而成,她所進入過的所有任務世界同樣是根據不同小說的故事背景生成。不論是古代背景任務,還是科技發達的現代背景任務,她所處的任務世界都脫離不開一個既定的歷史科技背景框架。現代背景的任務世界與末世背景的任務世界有許多相同之處,比如國家的地理位置和地理面貌,人文民俗,以及科技發展進程基本大致相同。基於她做任務的經歷,顧明月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所有任務世界的發展都遵循著一條基準世界線,這條世界線貫穿古今,包羅萬象,涵蓋了人類社會所有可能必要的歷史發展。在基準世界線上可能有許多分叉,每一條支世界線都和基準世界線保有聯繫但又獨立平行。在這個基礎上,小說背景的任務世界源自其中一種平行獨立的支世界線,並不斷衍生出無數分支,每個分支自成一界。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的猜測已經大致接近任務世界的真相了。她唯一沒有料到的是,基準世界線並非只有一條,它還有一條從源頭平行的輔線,這條輔線衍生出了無數未來天馬行空般的奇幻任務世界。

依照她目前的理論,顧明月推斷出本次任務界面的世界線十分接近於基準世界線,歷史進程應該是在古代之後,末世與現代之前。結合她對於之前任務世界共通性的瞭解,他們此次的目的地北平在地理位置上,應該與現代任務世界首都的地理位置相當。

腦海裡想的東西太多,顧明月的精神再亢奮卻也架不住身體睏倦,在中午列車暫時停靠小站時與錢雲笙匆匆買了些烤雞梨子果腹後,她窩在男人的懷裡兩眉微蹙地睡著了。

傍晚黃昏的時候,歷時十個小時的旅途終於結束,火車緩緩駛入位於南京下關的車站停穩。在這裡,顧明月要與錢雲笙乘坐渡輪到浦口,換乘津浦鐵路。

兩人從南京下關下車到浦口火車站,等待上下船的時間加上渡江的時間總共折騰了一個多小時之久。浦口火車站建在陸港銜接處,作為客貨中轉的交通樞紐,從渡輪碼頭到站外廣場,再進入到候車大廳,一路上車來人往,川流不息。月台附近聚集著許多叫賣東西的小販,買東西的旅客絡繹不絕,吆喝聲及討價還價的聲音喧囂,極是熱鬧。

為了省錢,顧明月與錢雲笙仍然買了三等車廂的車票。三等車廂離火車頭近,蒸汽機車燒煤,行駛時噪音又大震感又強烈,夾帶著粉塵的大團白霧以及滾滾黑煙向著後面的車廂飄散,越靠前的車廂越容易受到污染。富商勳貴家的女眷出行坐的都是頭等艙,再不濟也會坐二等艙。錢雲笙顧及到顧明月小姐身子的細皮嫩肉,本來是想買津浦鐵路頭等艙車票的,但在顧明月的堅決反對下,不得已買了三等座車票。

望著顧明月發青的黑眼圈,錢雲笙心疼不已。因為家境富裕人脈廣,留洋海外都沒吃過苦的嬌小姐,從上海到南京的一趟車坐下來已經稍顯憔悴了。頭等艙一位64元的車票固然昂貴,未來用到錢的時候固然多,他知道錢要省著花的道理,在看到顧明月疲憊的樣子卻不免內疚。

他不願意看到顧明月為金錢計較,她是大小姐,應該一輩子高高在上,不為俗事所煩憂。錢雲笙暗暗下定決心,他到北平後要立即找路子掙錢養家餬口,不能坐吃山空。顧明月跟了他之前過得什麼樣生活,跟了他之後一概照舊。

三等車廂的乘客是不被允許到餐車用餐的,顧明月與錢雲笙在車站附近稍好的飯店裡用了些南京特色的牛肉鍋貼,雞絲澆面,蟹黃燒賣,蘿蔔絲餅,蜜汁藕,桂花夾心小元宵,和小籠包。菜品美味份量適中,兩個飢腸轆轆的人竟是以狂風掃殘雲之勢吃空了大半的盤子。

從浦口到天津的路途遙遠,顧明月與錢雲笙要在車廂裡度過整整一天一夜。登車之前,兩人又在月台附近買了容易攜帶的鴨油酥燒餅,黃橋燒餅,什錦菜包,蔥油餅,五香茶葉蛋,以及六安毛尖茶。橘子梨子等時令水果也買了兩個,用於路上解渴。

顛簸了一日,顧明月身上的灰藍色倒大袖薄棉襖以及黑色百褶馬面裙已經沾染上了不少灰塵。兩人為了避免被小偷惦記,身上換的衣服布料尋常且做工普通,提著的籐制旅行箱與他人別無二致,混在旅客中除了容貌出眾,倒也看不出其他特別之處。

晚上8點左右,津浦線鐵路發車,坐在車座上的顧明月,望著被黑雲遮住不見月明星光的天幕,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