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與戲子私奔的軍閥家大小姐之八

繼去年轟動全國的匪案發生後,竟然還有人敢公然劫持火車。

竟不知該說是土匪膽大包天,還是該怪民國政府懦弱無能。外國列強勢力企圖分裂中國,內部軍閥統治爭權奪勢,混亂不堪,可以說是亦軍亦匪……

乘客們被搜走了東西,敢怒不敢言,一面心裡咒罵土匪以及治安不利的民國政府,一面又為自己的小命擔憂,惶惶失措。

但願一等艙二等艙洋人多,否則……唉……

「喂,你!就是你!把臉抬起來!」三等車廂裡響起一聲的斥喝,把其餘土匪和乘客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一處。

當頭頂傳來男人破鑼嗓子般刺耳的呵斥時,顧明月反而定下了神。

管他們是什麼人,兵來山擋,水來土掩。

她正要抬首時,卻不想身側的錢雲笙突然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對面的土匪登時把槍口對準了錢雲笙的腦袋。

「這位爺,我沒別的什麼意思,那是我內人,身體不好,得包得嚴實點兒,受不得風的。」錢雲笙做出一副誠恐的樣子,邊說邊陪著笑,他的外貌國色無雙,那混合著憂鬱與文弱的彬雅氣質,簡直要叫人看直了眼。只有顧明月知道,他隱在衣袖下攥緊的拳頭在抖動。

在錢雲笙如流水般清潤的解釋聲裡,她不時配合地擠出幾聲悶咳,透過帽簷與圍巾的縫隙,顧明月撲捉到了土匪眼裡的一抹不耐與勢在必得,以及……隱藏極深的嘲諷之意。

「喀嚓」手槍上膛的細微聲響在此時是如此的清晰入耳,錢雲笙的喉嚨咕隆地上下滾動,從性感的喉節上蜿蜒下一滴汗珠。

對方分明早就認出了錢雲笙,卻還是毫不遲疑地拿槍抵住他的腦袋,看來是不打算留活口了。

「慢著!」

顧明月出聲的瞬間身形一閃,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從錢雲笙的身後移到身前,用手隔開槍口,與此同時,硝煙的味道,手指肌膚被灼燙的溫度,以及金屬射入車廂的穿透聲一齊侵襲上感官。


被槍聲震懾到的車廂鴉雀無聲,顧明月婷婷玉立於錢雲笙的身前,她包裹在臉上的圍巾鬆鬆下掉,袒露出些許姣美的容貌,挺立精巧的鼻樑上密佈著細汗,盈盈波動出流光的明眸毫不畏懼地迎視著三面黑洞洞的槍口。

在這短短的幾瞬,錢雲笙從緊張到呆楞,最後全部轉化為了對顧明月的驚詫。

她的身手……

「把槍收起來,再走火可就不好了……啊……」顧明月突然大大喘了口氣,身體虛軟地向後仰靠在錢雲笙身上,被他托扶住雙肩。

「沒事兒吧?」她轉頭柔柔地一笑,眼神裡充滿了後怕及擔憂。「沒想到之前學過的花拳繡腿竟能派上用場,太好了。」

錢雲笙喉嚨一窒,想要脫口而出的千言萬語化做了胸腔裡一抹酸澀愛憐的柔情。

顧明月半真半假的虛弱疲憊之態,顯然也是唬住了適才開槍的土匪,只見他用袖口蹭了蹭額頭上的汗珠,張口惡狠狠地啐了口:「媽的!都把槍給老子放下!」

差點就打中了這個小娘們,萬一不小心擦槍走火,抬回去一具屍體,上面不生吞活剝了他!

「來人,把他們綁起來帶走!敢和老子打商量,膽子倒不小!」土匪當下有些後怕,他怒目圓睜,惡聲惡氣地喝來手下把顧明月與錢雲笙用麻繩五花大綁,此間神態動作仍舊凶橫粗蠻,手裡的槍也沒有收起來,卻也不再對準人舉著,看似囂張,實則收斂不少。

明白人一看便知道被綁得嚴實的男女頗有來頭,身份竟令土匪都不敢輕舉妄動。有了去年那場鐵路劫案前鑒,再囂張的匪盜也斷不敢隨意傷害有身份的人。

只有錢雲笙自己和一眾土匪明白,不能也不敢擅作主張輕易傷害的任務只有顧明月一位而已,對錢雲笙僅是不方便再動手罷了。

儘管之前顧明月的動作幾乎沒有人完全看清,可一群大男人誰也沒有把眼前嬌柔秀美的妙齡女子往絕世高手上想,適才快如閃電的身手在之後顧明月半真半假的故作虛弱後,被理所當然地歸納為危急關頭所激發出的爆發力。

被麻繩一道道捆得嚴實的顧明月與錢雲笙身不由己地被身後的土匪們架著走過二等車廂,過道兩旁的乘客們望著被「特殊」對待的二人,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低眉噤聲地縮在自己的座位上,以至於一大群人在狹窄的過道上走過時出奇的順暢,竟也不覺得擠。

走到二等車廂的盡頭,一門之隔就是一等車廂了。

土匪們架著顧明月與錢雲笙在門前站定,那位貌似小頭目的漢子把手槍別在腰間,抬手在門上登登敲了兩聲,隨後立正垂眼恭聲道:「老大,人給您帶來了。

等了一會兒,才聽到裡面有人回道:「進來。」那聲音帶著少年的青澀,顧明月聽後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得到了回復,小頭目才敢上前拉開門,此時的他身上哪裡還有在三等車廂那會兒的囂張跋扈勁兒,整個人兢兢刻刻,端著小心翼翼的態度,看著恭順得很。

入眼的先是一位少年模樣的年輕人,他身姿站得筆挺,右手在腿側稍稍抬高,隨時準備著一有突發狀況就拔出腰間的槍。

顧明月的眉頭悄然紓解了。

原來剛才的聲音是他的……她還以為……

一等車廂裡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除此之外便是打在車頂上的雨滴聲。怪不得走過二等車廂時,裡面都被坐滿了,原來是把一等車廂裡的乘客都驅到了二等車廂裡。

車尾最大一間豪華包廂的門敞開著,溫暖的燈光從門內透了出來,灑在過道裡的紅地毯上,包廂裡面傳出交響曲的樂音,流瀉而出的悠揚音符隨著顧明月與包廂距離的逐步接近,越加清晰起來。

站在包廂中央的男子,面對著車尾的觀景玻璃窗,他身著黑色綢布暗蝙紋長袍,脖子上繫著灰色羊毛針織長圍巾,背影看起來姿秀挺逸,人如修竹玉立。背影與土匪一點也不搭邊的男子好似全然沒有意識到身後眾人的到來,他繼續沉醉於音樂之中,雙手在身前半空中隨著樂音的節拍與起伏變化舞動,不時微微向前傾身,又或是聆聽音調細微差別般側首擺頭,如同站在光芒四射舞台上面對整個交響樂隊的指揮家,他的指揮動作精準到位。

在場沒有人膽敢打擾他,一曲終了,男子似乎是靜靜地平復了下心情,隨後整理了下衣襟袖口,才氣定神閒地轉過神來。

顧明月瞳孔一縮,錢雲笙也是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從茶几上端起蓋碗正閒閒吹氣的男子有著二人記憶中似成相識的容貌,他一頭光滑黑亮的短髮沒有分線,全部向後梳攏,一絲不亂,臉部的線條稜角分明,帶著歲月磨礪而出的英氣,卻不過分凌厲逼人,修長的劍眉下朗目挺鼻,嘴唇薄厚適中,嘴角帶著向下的弧度,有著不怒自威的氣勢,看起來板正嚴肅。

嚥了幾口溫茶潤嗓後,男子放下茶碗坐到真皮沙發上用手指了指顧明月,手下們便心領神會地給她鬆綁,而錢雲笙則仍舊五花大綁地被人與顧明月一同按坐到另一側的沙發上。

「雪小姐,錢老闆,久仰久仰,初次見面,鄙人姓唐名英智,在此幸會二位。」

錢雲笙的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顧明月對這個名字聽著耳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面上一副若有所思模樣。

姓唐……中間的字是個英……英韶……唐英韶……難道……唐英智?!!!

顧明月很快便想起來了,唐英智,掌握著唐家一半兵權的唐家大少。

「看來雪小姐是想起來我這位未來的大伯了。「

唐家大少語氣平淡,他的眸光帶著迫人的壓力,毫不遮掩地打在顧明月身上。

該怎麼處罰這位不知廉恥私奔出逃的未來弟媳,唐英韶用食指輕敲桌角,同時唇邊牽起了向上的弧度。

顧明月的呢帽與圍巾在適才被鬆綁的時候一同被解了去,她垂眸躲開對方似能剝皮刮骨的視線,默然不語地注視著自己捏緊衣擺的雙手,一對兒濃密捲翹的睫毛掩飾住她眼裡的幽光,稍稍咬唇,女子明明心神不定卻極力克制惶恐緊張的模樣便映到了唐英智的眼眸裡。

他肆無忌憚地用視線把顧明月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在錢雲笙憤怒的目光裡起身欺近侷促驚惶的美人兒,居高臨下地用一根手指勾起她嫩白俏麗的下巴,饒有興趣地欣賞起不足他巴掌大的小臉兒。

瞧瞧,私奔出逃的小婊子倒是位姿容曠世的絕代美人兒。

唐英智彎下上半身,臉湊到顧明月泛出透明嫣紅色的玲瓏耳垂邊深深地吸了口起,頓時滿鼻滿口地全是佳人玉體的芳馨。

「真香……」

在如此輕浮的舉動下,顧明月忍無可忍地一把推開唐大少,瑟縮在被五花大綁的錢雲笙旁邊,面上驚懼交加地環住雙肩,好似想要以此製造點可憐的安全感。

她的勁兒不大,唐英智被推了個滿懷也就後退一步便站穩了,他也不生氣,無所謂地笑了笑。

這男人不笑的時候板正威嚴,笑起來時卻帶了點兒雅痞的味道,壞壞的,很有吸引力。

「說到底,真要感謝雪小姐的好弟弟,若不是他找人的動靜那麼大,我也不可能這麼快地得到消息……」

唐英智提到雪興澤的時候,笑得意味深長。

誰人不知雪家真正的繼承人只有嫡出的雪大小姐一人,雪興澤是毫無血緣干係的義子。若是雪荷澤嫁到了書香世家或富商之家,他便可以理所應當地繼承唐家的家業與勢力,可雪荷澤卻不巧地要嫁到與雪家門當戶對的大軍閥唐家,光是嫁妝便要陪上一半雪家的兵權勢力,那雪興澤怎可能善罷甘休。

於是本應該偷偷摸摸地尋人,掩蓋家門的不光彩,給兩家留個顏面的雪興澤,卻動靜大的鬧得各方勢力人盡皆知,想來倒是合情合理了。

從唐英智的隻言片語裡,顧明月結合有限的背景資料,東拼西湊地理出了事情的大概原委。

這唐大少想必是收到消息後,第一時間便找了借口帶親兵追了出來,藉著天時地利的氣候條件,偽裝成山東省境內的一小眾亂匪,衝到火車上逮人。這樣既不會讓旁人知道了雪大小姐淫奔而丟掉唐家的臉面,同時又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找到處理了,就算雪大小姐不幸「遇難」也牽扯不到唐家……唐英智的行事手法果決狠辣,可謂是思慮周到,準備齊全。

從唐大少說出的第一句話裡率先提到弟弟來看,他應是一位極其護短的人,排除放到明面上的唐家勢力,私下裡也該是培植了些自己的勢力手段,否則不會那麼早地便追出來,並且一找便抓到了人。

顧明月猜得不錯,這位書中幾乎一筆帶過的唐家大少平時看著是位行事穩妥,思慮周詳,有大將風範的翩翩儒將,熟悉他後便可發現此人實則即陰狠又護短,能惡毒得不動聲色,不高興時可以邊吃菜喝酒,邊談笑風生地把惹他的人削成肉片。

可想而知,得知未來弟媳有辱門風與戲子私奔時,唐英智該是多麼的震怒。未過門的少奶奶淫奔,放到哪個大戶人家都是奇恥大辱。有辱門風的女人唐家不會再要,但他認為事情不能這麼算了,他自是不能讓雪家把人追回後就把事兒這麼壓下了,於是借口到旅順去和洋人談軍火生意,帶上心腹手下趕在雪家行動之前追了出去。

既然已經找到人了,那麼,下面,就是懲罰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