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一三】

  常台笙立時就反應過來,她正要伸手去扶住什麼打算重站好時,後背卻被他手給輕輕攬住了。陳儼似乎是低頭輕嗅了一下她發間味道,竟有些意猶未般,不想鬆手了。

  裡邊站著常遇先是驚了一下,隨即又很小大人般地開口道:「謝謝你扶住我姑姑,不然她會摔倒。」

  常台笙這會兒卻十分從定,手先是穩穩搭住了門框,隨後開口:「鬆手。」

  陳儼手也只是稍微挪開一些,她便掙開他自己站穩了。常台笙頭都沒高興抬,倒是伸手拍了拍衣服,像是方才沾了灰似。

  「請你完後一點待客之道,送我們回去,謝謝。」她說這句時,才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雖然神色看著還算客氣,但其中冷淡疏離意味,實太明顯不過。

  陳儼似乎是沉默了一下,忽然轉身走了。

  常台笙俯身給常遇裹好毯子,正要抱她,小丫頭卻搖了搖頭,說可以自己走。常台笙見陳儼漸漸消失走廊裡,心中想著,是罷?應該這樣才對。她討厭不清不楚牽連,但願這個腦子某部分不好使傢伙能清楚她憚度,不要再來主動招惹她了。

  說起來也不能算是討厭,只是她素來偏好能夠完全控制局面,而這兩日接連被動狀態,讓她有些不能適應。

  結束了好,畢竟稿子已經拿到手,何況她抄寫時已認真讀了一遍,幾乎是不需要修改稿子,這一點,她倒是可以完全信任他。這意味著將來也不會有太多接觸機會,做完這本也許就不會再有交集了。

  不時便有一小廝匆匆忙忙跑來,說馬車已經準備好,可以送她們回去了。常台笙拉過常遇手,帶她出了門。坐上馬車時,常台笙撩起車窗簾子一角往外看了看,這座宅院十有八/九也可能是陳家資產,且極有可能也是旁人送。

  馬車行至旁邊宅院時,常台笙看到了門口燈籠上印著「陳」字,忽然就放下了簾子。如蘇曄講那般,陳尚書到杭州監工,就住這座別院裡。對於陳儼而言,尚書之家這個出身,就已經是榮耀。士農工商,士前,商末,如今雖漸有「有錢即可」風氣,但兩者畢竟是差得太多階層,士族眼裡,商人不過是唯利是圖且隨時都可以變成一條狗求人存。

  所以她又何必與士族獨子有太多牽連?免得將來自取其辱。

  這一日回去已經很晚,到家時常遇已經睡著。安頓好她,宋嬸出來又是一陣嘀嘀咕咕,又說小ikdzs白日裡府中似乎太孤獨了些,也不怎麼說話,真怕憋出毛病來。

  常台笙站常遇門口靜默了會兒,隨後與宋嬸道:「我這兩日替她找位先生罷。」

  宋嬸連忙道好,又催促著常台笙早些去歇著。常台笙回屋洗漱完,理了理思路打算睡了。但大概是被風吹了,她實頭疼,遂坐起來服了藥,又看了會兒稿子,後竟伏桌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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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連幾日都很忙,給常遇找先生事遂托給了宋管事。宋管事找了兩位先生,說是可以到府上教課,常台笙遂特意挑了半天空,讓他們到府上試講。

  那日試講進行得還算順利,常台笙故聘了這兩位到府上來講課。為此她還特意讓宋嬸陪著常遇一道聽課,免得小丫頭一人聽課會覺得孤單害怕。

  她這顆心稍鬆了鬆,轉頭又繼續忙芥堂事。那邊書肆掌櫃將翻打蠟過之後牌匾送了過來,她讓製版師傅按照崇園舊牌記板做牌記也已經完成了。

  她去了趟備印間,擺了滿滿一桌是已經刷印好書稿,不是別稿子,正是向景輝話本。這些書稿按說就要開始裝訂,而常台笙卻讓等一等。

  她讓人刷印了牌記,那牌記上寫是——「芥堂崇園」四字,借芥堂之名,又區別芥堂以往書籍。底下人猜了猜,認為東家這是打算做牌記了。果不其然,常台笙直接讓人將這牌記附了向景輝話本裡。

  宋管事多問了一句,說芥堂以前牌記是否不用了,常台笙卻搖搖頭,回說:「芥堂是芥堂,芥堂崇園是芥堂崇園。」說白了,芥堂這塊牌子她不想動,這些年努力維持基準與審美也不變。芥堂崇園這個牌記,是為了做品類而出現,且「崇園」二字,也許能博個好名聲。

  但願行內還有人記得曾經風光一時崇園。

  向景輝話本緊鑼密鼓地印著,收尾前那個晚上,芥堂燈火通明,似乎還刷印稿子。不多,寥寥十張紙,動作嫻熟刷版師傅低頭刷印這稿子,悄聲與旁邊人嘀咕了一句:「東家竟弄來顧仲評稿?我瞅了瞅,還是一如既往刻薄腔調啊。」

  這時累得不行常台笙正打算書房趴一會兒,結果門房小廝匆匆忙忙跑來敲門說:「東家,那……那陳公子又來了。」

  常台笙坐直了撐住書案猛吸一口氣,提了提精神回道:「不要讓他進來,送什麼都不要收,就說我不。」

  門房也夠可憐,回了聲「是」,又苦兮兮地跑了回去,繼續想辦法將陳儼堵門外。可門房傢伙哪裡說得過他,三兩句便被駁倒,末了門房小廝們實沒有辦法,就索性「砰——」地將門給徹底關上了。說不過你就只好堵你了,左右東家也不想見你。

  陳儼吃了閉門羹,芥堂大門外站了一會兒。他並非頭回吃閉門羹,自那回請常台笙吃過飯,他便再也未見過她。

  沒有關係,也許對方只是報復。因為好歹之前他也讓她吃過好幾回閉門羹,那就等雙方扯平了之後再說。

  他上了馬車,又忍不住撩起簾子看了一眼。真是個不要命地方,這麼晚了竟還燈火通明地幹活,不睡覺麼?

  芥堂這晚確沒幾個人睡覺,常台笙也不過只趴了一刻鐘就起來了。要趕書肆開門之前將書運過去,還要擺好位置,以及——崇園匾額也得掛上去。

  天還黑著,她匆匆趕去書肆。書肆那邊也忙著整理,已另闢了一個門面出來,幾個夥計蹭著燈籠光往上掛崇園匾額。

  所有改變幾乎是一夜之間。天濛濛亮,晨霧正涼人時,芥堂已是開了門。崇園匾額之下,正是鋪出攤子,上頭已是擺了向景輝話本。崇園舊牌記板擱堂中,紅錦布映襯之下,顯得是古舊厚重。

  兩條大字布懸書攤旁邊,上書「顧仲毒評向景輝話本,百年崇園牌記終回芥堂」。二十個字,雖不對仗,但也算得上矚目。

  這一帶書肆林立,每家都想著怎麼玩招,常台笙今日便算做了個典範。

  毒評?她不怕這麼下去沒人給她寫稿子麼?還是向景輝那個老傢伙聯合她玩什麼把戲?顧仲竟然給芥堂寫評稿了?

  天大亮時,常家書肆門口便已是熱鬧起來。

  買書附贈顧仲毒評稿,簡直有點自打巴掌意味。但顧仲是極有意思一個人,就憑這一點,也能引來一堆關注。

  圈中言辭刻薄人不少數,但一直刻薄且次次一陣見血卻不多,且眾人皆不知這顧仲什麼來歷。他神秘得不得了,從不露面,據說住北關水門一帶,只有一些送酒食人見過他。有所謂知情人說這個人曾西湖書院讀過書,因為他評稿開始是從西湖書院傳出來。

  有陣子他寫評稿寫得很勤,杭州城讀書人中幾乎沒人不知道他。沒人知道他什麼目,按說得了名氣,要露個面再寫冊書,那可都是順水推舟事。可他從不為人寫稿,也不與人接觸,故而恐怕也不是為了名利,難道純粹是覺得這些著書人寫得太傻,所以才寫評稿?

  偏生他毒評過那些書冊,都還賣得很好,甚至有陣子幾乎有了「先讀顧仲評稿再讀原著」風氣。這亦是個博聞強識傢伙,指點起別人來旁徵博引,次次一陣見血,但後卻也不忘點出原著精彩有價值部分,謙虛地說一家之言不必意。

  杭州城讀書人中,眼光老辣之人,顧仲算得上之一。

  從大夥兒知道這人到現已五年時間過去了,他如今竟給芥堂人寫起評稿來?缺錢了?還是常台笙有什麼獨到手段?

  等等,這評稿當真是出自顧仲之手麼?

  常台笙這會兒餓得很,書肆對面便是飯莊,她上樓要了雅間一個人坐著,要了些早飯吃,推開窗子恰好可以看到書肆門口。

  人是越聚越多,且也有不少不差錢低錢買了書就走,抑或觀望,好奇地站門口借旁人剛買書冊讀那評稿。

  已經讀過人初步判定,從文風及遣詞用句習慣上來看,這確應該出自顧仲之手。

  好奇之人再翻到前邊牌記,再看看鋪前掛著崇園牌匾,懂行即刻就進去圍觀崇園舊牌記板了,當下則又是一陣議論。

  常台笙取過杯子喝了一口茶,潤了潤乾燥喉嚨與嘴皮。大概是有些上火了,她咽部疼得厲害。夥計將早點端上來,她偏頭隨意看了眼外頭,只見書肆門口出現了一個略微熟悉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