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UFO,自然就是通常所說的不明飛行物。
有時也被稱為飛碟,但因為並非都是碟狀物,所以英語縮寫為UFO,表達了它的主要特徵。順帶一提,我小時候一直以為是唸成「U、F、O」,直到很久以後才連讀成「U-FO」。
現在也有類似的節目,不過我上小學的時候,有關超自然現象的電視節目特別多。其中UFO和尼斯湖怪獸都是最受歡迎的題材,只要播放了這方面的節目,第二天校園裡準討論得熱火朝天。
現在想想,那是一個對諸多神秘現象的認識逐漸普及的時代,我們這些小孩子也一個個求知若渴。所以只要有這種電視節目,我們都看得全神貫注(因為那時家用錄影機還不普及,沒辦法把節目錄下來,所以看的時候格外認真),只要書店擺出的書裡登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靈異照片和UFO清晰照,就會用少得可憐的零用錢買下來。
我對UFO的瞭解不多,覺得那種詭異物體通常是宇宙人的交通工具。有的宇宙人會乘坐UFO潛入地球,綁架人類、解剖牛,阿達姆斯基就曾被金星人帶去宇宙旅行,那些資訊也告訴我們,宇宙和地球同樣混沌。
不消說,麻裡也對這些超自然現象十分著迷。
小孩本來就容易迷戀不可思議的事情,但她對UFO的興趣真是非同尋常。所以她會有那種提議,我想也是因為對UFO的熱愛有點超過限度了。
那件事的開端,是麻裡媽媽給了她一台相機。
據說幾天前麻裡爸爸回了趟家,心血來潮地帶母女倆去了遊樂園。可能是想彌補平時的冷落,那天他對這個見不得光的女兒呵護備至,用帶來的半格相機替她拍了很多照片。
半格相機是一種可以用一張底片拍兩張照片的相機,雖然成像質量一般,但一卷三十六張的膠捲可以拍七十二張照片。不過區區幾十張,畢竟不能拍個盡興,再加上衝洗的費用,捨不得多拍也是人之常情。
麻裡爸爸也剩下十幾張底片沒拍,但她媽媽很想儘快看到珍貴的家人照片,於是把相機交給麻裡。
「你跟啟子在家裡拍拍,把膠捲拍完就拿到照相館沖洗。」
因為這個緣故,那個五月的星期三,去麻裡家玩的我擺出模特兒般的姿勢,拍了好幾張照片。不用說,麻裡也刻意模仿最愛的歌手南沙織[註],讓我幫她拍了幾張照片。
[註] 日本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著名偶像歌手。
記得是在底片只剩下五張的時候吧——麻裡突然說出驚人之語。
「來拍UFO的照片吧?」
聽她這樣說,我條件反射地望向窗外的天空,不過當然全無UFO的蹤影。
「搞什麼啊,突然講這話,我還以為剛好有UFO飛過呢!」
「要是真有UFO在飛,誰還會說快來拍啊,早就按快門啦!」
我一說,麻裡便像攝影師似的蹲下身,擺出拍照的架勢。
「怎樣才能拍到UFO的照片呢?一直盯著天空,等它飛過來?」
真要能拍到UFO當然很棒,可是哪能那麼湊巧呢?不過也有種說法,只要幾個人手拉手圍成一個圓圈,像玩竹籠眼遊戲^[日本傳統兒童遊戲,玩法為做鬼的人矇住眼睛蹲在中間,假裝籠中鳥,數人在周圍牽著手,一邊唱歌一邊轉圈。歌唱完畢的時候,中間的人要猜出背面的人是誰,被猜中的人要代替原來的人當鬼。]那樣不停地唱著「潘多拉潘多拉」,UFO就會到來。
「不是那樣……是騙人照片。」
麻裡的口氣沒有一絲罪惡感。
「拍那麼一張照片,不是蠻有趣嗎?」
「可是,那不是騙人嗎?」
老實說,我不大起勁。我還是孩子氣地覺得,騙人照片不是什麼好東西。
「啟子你可真是較真……不過是鬧著玩罷了。」
麻裡有點掃興,我急忙把反對的話嚥了回去。被人貼上無趣的標籤,對小孩子來說可是很沒面子的事。
就當是個遊戲好了,說不定確實很好玩——這麼轉念一想,我決定贊成麻裡的提議。反正也沒想拿去騙人,只是拍個照片應該沒問題。
「可是,怎麼拍呢?做一個UFO玩具嗎?還是丟煙灰缸出去?」
我認為後者比較省事,但環顧房間,並沒有讓人聯想到UFO的煙灰缸,有的只是類似大型工藝品的玻璃煙灰缸,要是把它拋到空中,勢必不能安然無恙。
「那些手法馬上就會敗露的,啟子。」
「那怎麼辦呢?」我嘟起嘴。
麻裡胸有成竹地說:「你知道嗎?越是簡單的手法,越不容易被人識破。」
說著,麻裡指了指透明的玻璃窗。
「用紙剪成UFO的形狀,貼在玻璃上,然後儘量避開窗框拍照。」
「啊,還真是!」
確實,只要把玻璃擦乾淨,貼上薄薄的UFO剪紙,從玻璃不會反光的角度拍攝,看上去就如同飄浮在空中一般。
這個主意讓我們興緻大增,立刻著手準備。麻裡用洗潔精把玻璃擦得閃閃發亮,我用一套摺紙裡唯一一張銀色的紙製作UFO。
開始我想製作成著名的阿達姆斯基型圓盤,但麻裡覺得越簡單看起來越逼真,我接受了她的意見,最後做成類似土星切掉下半部分的形狀,就像成年男性戴的帽子,直徑約為三公分,很迷你的尺寸。
把做好的UFO用透明膠貼到透明玻璃窗上後——
「太棒了!簡直就是真正的UFO!」
透過半格相機取景器看過去,麻裡興奮不已。她讓我也看了一眼,從大小來看,確實幾可亂真。尤其關掉室內的電燈後,玻璃不再反光,看上去宛然便是銀色的UFO浮在空中。
「最好把下方的樹和電線杆拍進來。」
這時我已經興味盎然,向按快門的麻裡提出這個建議。我的心裡怦怦直跳,有種佈置鬼屋般的樂趣。
我敢發誓,我和麻裡絶對沒有拿這張照片去騙人的心思。這頂多只是一個新奇的遊戲。
可是,我們的騙人照片卻從意外的途徑流出,而且登上了某份知名報紙社會新聞版的顯著位置。
麻裡來告訴我這個消息時,那張蒼白的臉,我至今都無法忘懷。
「不得了了,啟子!」
記得那是拍完照一週左右的時候,將近晚上七點鐘時,麻裡突然來到我家,特地把我叫了出來。
「剛剛報社的人來我家了,說要刊登那張照片。」
我一時覺得難以置信。就連和她一起炮製了那張照片的我,都還沒看到沖洗出來的照片,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
「媽媽去取照片的時候,跟人說那是我拍到的UFO。」
我細問情形,原來只是冒失的大人們一廂情願的胡鬧。好像最初是照相館老闆看到那張騙人照片後,認定是如假包換的UFO。他為照片毫無二次曝光的痕跡而震驚(這麼高級的技巧,我們兩個小學生哪可能做得到),於是向來取照片的麻裡媽媽打聽事情經過。麻裡媽媽一看照片,以為麻裡真的拍到了UFO,也和老闆一樣大為興奮。
當時麻裡媽媽特意從照相館打電話給麻裡,如果她說出實情,事情也就會以一句「什麼嘛」畫上句號。
可是不知為什麼,麻裡沒能說出真相。
也許是被媽媽興奮的氣勢所壓倒,也許多少也想享受被百般誇讚的滋味,總之,麻裡竟然回答說,她透過公寓的窗子目擊到了UFO,急忙拍了下來。她還聲稱,這一切都是我回家後發生的事情。據她說,這是因為考慮到倉促間很難統一口徑,但恐怕也不無想獨占功勞的成分。
倘若這場騷動到此結束,原也沒什麼大不了,偏偏照相館老闆在那家報社主辦的攝影大賽中頻頻獲獎,因此和記者成了好朋友,導致事態進一步惡化。他馬上和報社聯繫,把這個重磅消息捅了出去。
「怎麼辦呢……說是要登在明天的晚報上。」
麻裡怯生生地跟我說。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沒有成為UFO的目擊者之一,讓我的心情很複雜。我只能歪著頭這麼說。就算我說最好別這麼做,也已經是馬後砲了。
最後,晚報的社會新聞版以大篇幅刊登了那張照片。直到那時,我才初次目睹照片的真容。半格相機的畫質本就不佳,印在報紙上愈見粗糙,那用銀紙剪成的UFO,看上去儼然便是神秘物體。
那張照片的旁邊,還配了一張麻裡的照片。她站在公寓窗邊,伸手指著天空,臉上露出爽朗的笑容,就像明星一樣可愛。
之後引起的轟動我就不一一細述了,總之,麻裡確實成了大明星。
當時的大人們,和孩子們一樣樂於相信不可思議的事物,而麻裡是個可愛的少女,恐怕也是影響如此之大的一個原因。人們總是堅信,這麼可愛的少女不會說謊。
不消說,這種想法很天真。無論大人還是小孩,長得可愛還是平庸,寂寞的人都會說謊。
後來麻裡還接受了電視台的採訪。不知為何,我也以朋友身份出了鏡。節目播出後,麻裡的名氣更大了,連其他年級的學生都專門到我們教室看她。
「啟子……拜託你,絶對不要說出真相啊!」
處在這場風暴的中心,麻裡偷偷地懇求我。當然,是在四下無人的地方。
「我做夢也沒想到,會演變成這種局面……不過,我現在覺得好幸福。」
「因為大家都捧著你嗎?這不是挺好嗎?」
我有點壞心眼地說。其實我從沒想過要像麻裡那樣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只是有時難免覺得,既然大人們這麼好騙,我也該沾點騙人照片的光才對。
可是麻裡的回答卻出乎我的意料。
「不是那樣的。老實說,我時刻都捏著把汗,擔心萬一敗露該怎麼辦。不過,既然鬧得大家都知道了,爸爸也會看到我的消息。」
聽她這樣說,我不禁無言以對。那是第一次,我聽到她流露對父親的思念之情。
「所以,請不要告訴別人真相……我的東西只要你喜歡的,全都給你。」
「我什麼都不用……照片的事,我也一定保密。」
我只有答應她。
只要這樣做能讓麻裡幸福,根本沒有必要揭露事實。不,那架UFO不是我用銀紙剪成的,而是千真萬確,從宇宙飛來的圓盤——我決定這麼想。
然而幾天後,偽造照片的事還是敗露了。
不是通過電腦分析,也不是經由專家鑒定,只是簡單調查了底片。
那天我們一共拍了五張騙人照片,其中一張真如靈異照片一般,映出了麻裡舉著相機的身影。所以顯而易見,那裡有玻璃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