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十年的情人節·03

  「所以,我覺得那部作品也很棒,真的。你居然能想出那麼有趣的故事。」知理子一邊動著刀叉一邊說。

  「你能這麼說,我真的開心。我自己也將那部作品歸類在很有自信的作品之中。說來你真的很熟悉我的作品嘛,真的全都看過?」

  「我從一開始不是已經說了嘛。你以為我在撒謊?」

  「我覺得你可能看過一兩本,但沒想到居然真的全都看過。」峰岸微微低下頭,「謝謝你。」

  「應該說謝謝的人是我。對我來說,閱讀你的作品一直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那麼我今後也得繼續努力,寫出更多佳作。」

  服務員送來他們點的魚類料理,是乾煎長腳蝦和慕斯帆立貝。峰岸喝著白葡萄酒,將菜餚送入嘴裡。和前菜一樣,這家店的菜餚真是極品美食。

  「你常來這家店?」

  知理子稍稍歪了歪腦袋:「算不上常來吧,只是偶爾會來。」

  「你居然知道這麼好的店,下次我還要來。」

  「很高興你能喜歡這裡。」

  「但一定不便宜吧?你現在做什麼工作?剛才一直在聊我的小說,關於你的事情還什麼都沒說呢。」

  「很普通的公司職員。主要的工作內容是人才派遣,總是被夾在愛使喚人的上司和不知天高地厚的下屬之間,每天都唉聲嘆氣,疲於奔命。」

  「感覺這不像你會做的事啊,我以為你會做那些看上去更精英的工作呢,比如總裁秘書或酒店經理之類的。」

  「你可別用十年前的印象來想像現在的我哦。」知理子皺了皺鼻子,「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什麼事?」

  「那部《深海之門》後來怎麼樣了?」

  峰岸皺了皺眉:「唉,你還真會哪壺不開提哪壺。」

  「怎麼了?我真的很想知道最後到底怎麼樣了。」

  「你居然連那部作品都看過?那是刊登在月刊雜誌上的連載。」

  「我剛才不是說了嘛,你的所有作品我都拜讀過。為什麼會突然停止連載?一開始我還以為你是身體突然抱恙,但應該不是吧?到底是什麼原因?」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暫時停止更新,好好琢磨一下後半部的故事發展。」

  「是嗎?但之前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吧?」

  「那部作品有點兒特殊,我是一邊寫一邊考慮地展開的,所以寫著寫著遇到瓶頸,就寫不下去了。畢竟我也只是凡人嘛。」

  「寫書真的很辛苦吧!」知理子嘆了口氣,伸手去拿酒杯。

  知理子所說的連載小說是峰岸從去年春天開始動筆的作品,到秋天為止都還算順利,但之後就怎麼也想不出好的故事情節,不得已,只能暫時停止更新。因為暫時不再去想那部作品,在聚會上他都儘量避開雜誌社的負責人不見。表面上是暫時停更,但其實他打算就此將其雪藏。

  峰岸有點兒心急,不知道知理子打算聊多久關於小說的事。難道像這樣只聊聊小說她就心滿意足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對峰岸而言就是浪費時間。峰岸覺得,至少得讓知理子說出十年前突然離開的理由。

  侍酒師來到餐桌前,略微介紹了一些品酒提醒後,朝他們新的酒杯裡倒上了紅酒。之後,肉類料理也被送上餐桌,他們點的是面包酥皮烤羊肉。

  知理子微微一笑:「我覺得自己真的好幸運,能像這樣和知名作家一邊用餐一邊聊小說。一般人可沒這麼好運。」

  「也許吧。差不多該聊聊你——」

  「她也是。」知理子不理會峰岸的話,繼續自顧說道,「我也好想讓她感受一下這種美妙的感覺。她也喜歡看小說,特別是推理小說。」

  「她?」

  「藤村繪美,和我們一個社團的藤村繪美。我覺得你應該也見過她。」知理子說得非常平靜,語氣中並無任何起伏。

  藤村繪美——峰岸的腦海中躍出「藤村繪美」這幾個字的同時,一個女人的面容也鮮活地浮現出來。他頓時覺得渾身發熱,心臟狂跳。

  「呃……」峰岸想去拿酒杯,卻覺得自己的手在發抖,於是作罷,開口說,「我不記得了,是什麼樣的人啊?」

  「和我同齡,大學一年級的時候就加入了社團。她和我很要好,經常一起玩。快升三年級的時候,我休學一年去了美國,當時她知道我要走,覺得很難過,哭得可傷心了。她是短髮,高個子,應該是E罩杯以上。你真的不記得了?」

  「呃,想不起來。一年一度的聚會上應該也沒見過。」峰岸故意做出歪腦袋的思索狀,與此同時,他也在思量:為何知理子會說起她?

  「我們相識的那次聚會上,她確實沒參加。前一年的聚會她也沒去。因為那時候,她已經不在人世。」像是做完一段正式的宣告,知理子這才開始用手裡的刀叉切分羊肉,「她是在公寓裡上吊死的——把衣架升到最高,然後拴上繩子……那件事就發生在我從美國回日本幾個月前。」

  峰岸倒吸一口冷氣。他確信這並非偶然,知理子講這些一定有某個明確的目的。如果真是如此,那今晚的見面也一定是為此所設的局。

  但她究竟有何目的?

  「怎麼了?你怎麼不吃呀?真奇怪。快趁熱吃呀!」知理子說著,一口一口地把肉送進嘴裡。

  峰岸手裡拿著刀叉:「我本來剛想吃,你卻說起那種事,讓我的胃口都沒了。吃飯的時候居然說死人的事。」

  「才說了這些你就吃不下了?大作家,你筆下的那些故事比這可怕多了吧?沒想到你的神經居然這麼脆弱。」

  「那些都是虛構的故事。」峰岸用刀切開酥皮包著的羊肉,然後送入嘴裡。如果完全沒有心事地吃,一定會覺得美味無比。現在,他卻覺得食之無味。他現在能做的只是機械地進行咀嚼,勉強將食物送入胃中。

  「繪美最後一次參加社團聚會是她大學三年級的時候,那時候我人在美國。你是去了那次聚會的,對吧?社團記錄裡有你的名字。」

  「好像是吧。我也許在聚會上和那個女孩打過招呼。」

  聽到峰岸的這句話後,知理子滿意地點點頭,然後一臉認真地說:「繪美的死,就發生在那次聚會八個月後。」

  峰岸用紅酒將嘴裡的肉送下肚中:「那個女孩是自殺,肯定是遇到了什麼苦惱難解的事。」

  知理子挺直背脊:「我說過她是自殺嗎?」

  「你不是說在房裡上吊嘛。」

  「警方確實將其認定為自殺,因此甚至沒有進行司法解剖。但你一定知道,過去也曾發生過多起偽裝成上吊自殺的殺人事件吧?」

  「你覺得是他殺?有什麼根據嗎?」

  知理子意味深長地看著峰岸說:「繪美沒有自殺的動機。」

  峰岸微微一笑:「有沒有動機,只有那個女孩本人才知道吧!」

  「當時繪美有個男朋友,雖然她沒告訴我她男朋友的名字,但她發給我的很多郵件裡都透著滿滿的幸福感。郵件裡說,她覺得和男朋友很投緣。聽她的家人說,她的男朋友並沒有出席她的葬禮。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也許是被男朋友甩了?因為打擊太大,所以才選擇自殺?這也不難理解。」

  「繪美不是那麼脆弱的女孩。」

  「這種事只有那個女孩本人最清楚,外人怎麼會知道!」許是因為太激動,峰岸忍不住尖聲叫了出來。他趕緊假裝咳了幾聲,小聲說:「抱歉,失禮了。」

  知理子稍稍垂下眼簾,點點頭:「是啊。我當時人在美國,對繪美那時候的情況幾乎一無所知,這是事實。但是我回國後,努力想要蒐集信息——我拜託她的家人給我看了她所有的遺物,還去見過很多認識她的人,問了很多有關她的事。」

  「結果呢?」

  知理子緩緩地搖搖頭說:「沒用,完全徒勞。不知道她自殺的動機,但也沒有發現任何可以證明是他殺的證據。房間裡並沒有爭鬥過的痕跡,也沒有物品被盜。」

  「也就是一無所獲,真遺憾。」峰岸把菜餚送入口中,開始有心思去品嚐美味了。

  「就這樣過了一年。我自己也慢慢地開始將這件事淡忘,去參加社團聚會之類的活動,全身心地放鬆自己。就在那次聚會上,我遇見到了剛剛以作家身份出道的前輩,真的高興得有些忘乎所以。」說著這番話的時候,知理子再一次意味深長地看著峰岸。

  「你的故事裡終於輪到我登場了。」

  「沒過多久,我就開始和前輩交往。每天都很開心。他很體貼,也很博學,還會在床上和我聊小說的構思。但我覺得他說的故事似曾相識,感覺在哪裡讀到過。當時,我覺得一定是自己的錯覺,所以沒有深思。但之後,我終於想起來了。我確實讀過那部小說。但不是普通的、裝訂成冊的書本,而是打印出來的稿件。那是一個業餘作家寫的小說,而那個作家就是繪美。沒錯,繪美當時也在寫小說,她曾經立志成為一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