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酒師又一次悄無聲息地來到桌前,為峰岸的酒杯裡倒完酒後又再次離開。但峰岸再也沒心思去碰酒杯了。
「我剛才忘記說一件重要的事情。繪美一直在寫小說,高中的時候就開始了。長篇、短篇都有,還積累了很多素材,說可以用在今後創作的小說裡。但她很靦腆,這些事都沒對別人提過,也沒給別人看過自己的作品。我拜託她給我看過一次,她雖然有點兒不情願,但還是給我看了一篇短篇小說。讀完後,我大吃一驚,因為故事真的非常有趣,說的是一個女高中生每當滿月之夜就會撒謊的故事,而她撒的謊越來越大,最終導致了不可收拾的結局。」一口氣說完這些,知理子看著峰岸說,「這和那天晚上你對我說的故事,情節完全一致。」
峰岸想要吞嚥口水,卻發現嘴巴裡早已乾澀:「不同的人碰巧想到同樣的故事,這是常有的事。」
「情景、橋段、結局,等等,全都是一模一樣的,難道這只是純屬巧合?」
「也不能斷言不是巧合。」
知理子搖了搖頭:「如果這兩個作家之間完全沒有交點,也許我會同意你的說法。但是,這兩個人確實有交點,他們有可能在社團聚會上見過面。這一點你剛才也已經承認。如此一來,就絕不可能是純屬偶然。」
峰岸瞪著知理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雖然我剛才說繪美的房裡沒有物品遭竊,但其實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不見了,就是她從高中開始記錄下小說和素材的筆記。我找遍所有的地方都沒找到。沒有打印稿,電腦裡也沒有記錄。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我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個可怕的念頭。」知理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又吐了出來,她的胸口緩緩地上下起伏,「一定是凶手搶走了繪美的筆記。而繪美之所以被殺,也正是這個原因:凶手想要的是她的小說和素材。」
「你想說我是凶手?」
知理子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把刀叉整齊地放回盤子上。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經把所有菜餚全都吃完。峰岸的盤子裡還殘留著三分之一以上的食物,但他已經完全沒心思繼續吃下去。峰岸也放下刀叉。
「繪美被殺發生在你獲得新人獎的三週前。當時你應該已經知道自己的參選作品進入到了終審作品之列,但問題是,你是拿哪部作品去參選的呢?我認為,那就是繪美的作品。當然,繪美肯定不知情。如此想來,動機就更加明顯。一開始,估計你也沒多想,隨便投了個稿。沒想到會進入終審,所以你當時急了,因為如果得獎,你當然會很高興,但肯定也會被繪美發現。你知道繪美不會默認你的剽竊行為,但事到如今,你又沒勇氣坦白一切。所以對你而言,只能讓繪美去死。」
服務生靠近餐桌,撤走了主食的盤子。
「似乎——」峰岸說,「我今天來這裡是個錯誤的選擇,沒想到你會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雖然還沒吃完,但恕我先告辭了。」
「還有甜品沒上呢,幹嗎不再多坐一會兒呢?而且,你覺得這些話我只會對你講嗎?如果你有什麼要辯解的,不如趁現在講講清楚。」
這句話讓剛剛起身的峰岸重新落座,因為他覺得知理子說得沒錯。「你有證據嗎?證明是我殺了她的證據?」峰岸壓低了聲音問。
「她?你用的是『她』而不是『那個女孩』?你剛才還說不記得繪美了。」
峰岸皺著眉咬著嘴唇,想不出該回答什麼。
「算了,」知理子說,「我當時沒有任何證據,但是有唯一的希望,就是電腦,繪美曾經用來寫小說的電腦。小說的數據雖然全被刪除,但我覺得也許還有復原硬盤的可能。」
「復……復原了?」
「有很多手續要辦,花了不少時間,五年前才完全復原。但不枉費花了那麼多精力,證據的質量非常高。」
「質量?」峰岸正皺著眉頭,甜品——車釐子巧克力蛋糕已被送上餐桌,巧克力還被做成了愛心形狀。
「硬盤上一共復原出六部長篇小說和九部短篇小說,還有很多小說素材,其中一部短篇,就與你在床上告訴我的那篇一模一樣,另一部長篇則與你獲得新人獎的那部作品幾乎全文一致。根據我細緻的調查,你迄今為止發表的所有小說幾乎都是繪美的作品,或是以她的素材為基礎寫成的。還有好幾篇是把繪美的短篇弄虛作假改成長篇的,但那些都是爛作品。」
峰岸的視線落在餐桌上,卻完全沒心思吃甜品。
知理子說的全是事實。
和知理子一樣,他與藤村繪美也是在社團聚會上認識的。因為是他喜歡的類型,所以是他主動接近了繪美。而繪美也很中意峰岸,所以兩人很快就開始了交往。
交往沒多久,他就知道了繪美有意成為作家的志向,覺得很吃驚。因為他自己也是如此。而令他更為吃驚是在讀完繪美聲稱「只是習作」作品的時候。
峰岸當時很愕然,因為那完全不像是二十幾歲小姑娘能寫出來的作品,不僅文筆老練,登場人物生動鮮活,故事也奇趣盎然,作為推理小說可謂魅力十足,而且情節設置上幾乎沒有任何破綻。與他自己的作品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這天,他趁著繪美洗澡的時候,用移動設備悄悄複製走了繪美電腦裡名為「習作」的整個文件夾。他當時並沒有多想,只是想作為自己寫小說的參考。
但是當他在自己的房間裡讀著那些作品的時候,覺得自己受到一股強烈的誘惑——他想從中選一篇去參選新人獎。峰岸自己曾經多次投稿,但迄今為止的最好成績也只是通過第一輪篩選。
而且這種想法變得日益強烈起來。終於,他還是拿著繪美的作品署上自己的名字投了稿。他當時沒想過會獲獎,只是覺得,要是能通過第二輪篩選,就能拿出去炫耀一番。
然而他沒想到,那部作品居然進入了最終審核,這大大地超出了他的預料。聯繫他的編輯還說:「就個人意見而言,我覺得這是最有希望獲獎的作品。」
於是他急了。事到如今,他沒法坦言這並非自己的作品。
他騙繪美喝下安眠藥,然後用繩子勒住繪美的脖子,但他幾乎沒有任何罪惡感。峰岸當時一心只想著:只要繪美死了,那個名為「習作」文件夾就能完全屬於自己。回頭去想,也許從他用移動設備複製資料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萌生了邪惡的念頭。
他把繪美電腦裡的數據全都刪除,而且他覺得,如果警方認定繪美是自殺,就應該不會有人去復原她的電腦數據。
峰岸盯著知理子,心裡盤算著要想個辦法讓這個女人閉嘴。
「很遺憾,那些不可能成為證據。」
「為什麼?」
「因為沒有客觀性。就算電腦裡有內容與我的作品看上去很相似的文檔,也不能證明是我剽竊了誰的作品,也可能是有人先讀了我的作品,再把數據存入了電腦,不是嗎?」
聽到這裡,知理子胸有成竹似的眯起眼:「電腦裡有一部短篇,和你兩年前發表的作品幾乎一模一樣。我剛才說過,數據復原是五年前的事。」
「只有你說是五年前。」
「不只是我。」
「還有別的證人嗎?是幫助你復原數據的人嗎?你怎麼證明你們不是串通好了的?」
「鑑證科。」就像經過咀嚼似的,知理子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口,「他們總不會和我串通吧?」
「鑑證科?」
知理子從放在一旁的包裡拿出一沓資料,放在餐桌上:「如果全部打印出來,實在太多了,所以今天我只帶了一部分過來。這是鑑證科的報告書,請你看一下上面的日期,是五年前,沒錯吧?」
「這……這算什麼……」
「我不是說了嘛,是報告書呀!上面清清楚楚記錄著從藤村繪美電腦裡復原出的數據記錄。」
「你騙人!」
「什麼意思?」
「這種資料怎麼會在普通人手裡?肯定是偽造的!」峰岸將報告書扔在桌上。
知理子嘆了口氣:「你把剛才那個盒子打開看看?」
「盒子?」
「巧克力盒子。」
「幹什麼?」
「打開就知道了。」
峰岸一臉疑惑地從紙袋裡取出四方形的紙盒,拆開包裝紙,打開四方形的盒蓋。看到裡面的一瞬間,他頓時嚇得手足無措。紙盒落在地上,盒子裡的東西也跟著掉了出來。
那是一副銀色的手銬。峰岸呆呆地看著知理子,看到她手裡似乎舉著什麼東西。好一會兒,他終於看清——知理子手裡亮出的是警視廳的警官證。
「請允許我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警視廳搜查一科的津田知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