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購結束,學生會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往回走。
「學弟,你看,這個娃娃就當做單身舞會『最受歡迎獎』的獎品,行嗎?」學姐把一個毛絨絨的兔子公仔舉到言濟時眼前。
言濟時展眉淺笑,一派和風霽月的清雅:「學長說,上一年的單身舞會學姐組織得很成功,聽學姐的不會錯。」
學姐甜甜的笑著把兔子公仔放回去,一對眸子甜美清澈得能眨出農夫山泉來。
「喲,這才十一月,怎麼的就桃花朵朵開了呢?」學長忍不住出聲調侃。
眾人起鬨:「學長吃醋咯~」
「扯淡,」學長大笑,「我對我家的小青梅那是忠貞不二,雖不敢說能愛她到天荒地老,但我能保證能愛她到人老珠黃。」
「你就使勁噁心吧,」學姐投過去調侃的一瞥,繼而又自顧的淺笑開,「不過啊,青梅竹馬什麼的最美好了!」
嗯?
話題是怎麼跳到這裡來的?
言濟時臉上的微笑不變,卻不著痕跡的往旁邊挪了兩步。
這個話題總是能引發他的童年陰影,現在聽到都還是會有如芒在背的感覺啊。
「……哎,言濟時,你怎麼不說話?」同伴好奇的看向他。
言濟時維持著笑意,眼神淡定的看向越來越清晰的學校大門:「『青梅竹馬』這種橋段未免三俗,我拒絕對此發表評論。」
「那言濟時肯定是『街頭邂逅』的擁護派,沒看出來貴公子還有一顆浪漫的少女心喲~」起鬨無罪,亂侃有理。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同學們開始發散思維了。
「啊?是這樣嗎?」學姐歪頭看向他,開始好奇他的回答。
言濟時笑而不語。
不管別人描述得再美好,「青梅竹馬」這個詞都是言濟時的噩夢。
這個詞把青蔥時代的言濟時無情的摧殘成了一個慘綠少年。
因為他那個莽撞的青梅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任何場合,發表讓他各種崩壞的告白宣言。
隨之而來的必然就是周圍同伴調侃或譏笑的擠眉弄眼,起鬨捉弄。
更有章揚那個渣一臉鄙視的挑釁過,「從小到大,但凡老子要找你打架的時候,熱身完一抬頭,你肯定在梁晨背後」。
這讓言濟時堂堂小少年的自尊心情何以堪。
但是啊但是,有句名言說得好,「知識改變命運」,當言濟時走進離家千里之外的S大後,只覺得這裡就是人間天堂,改變後的命運真是美好得讓人內牛滿面。
在這裡,絕對沒有人會用怪模怪樣的語氣提起「梁晨」這個名字。
美少年言濟時終於可以毫無障礙的以斯文貴公子的瑰麗形象出現在眾人面前了——
人生真美好啊。
就在一行人沒邊沒沿的在路上嬉鬧的當口,言濟時終於知道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是從哪裡來的了——
見鬼了,她怎麼會在這裡?!
彷彿憑空出現的梁晨定定的站在言濟時面前,唇角很努力的彎成上弦月。
言濟時發現自己被驚嚇到一片空白的腦子裡竟然冒出一點點可恥的欣喜來。
他沉默的瞪住眼前的人,努力讓自己看上去面無表情。
梁晨臉上綻出笑靨如花,神情裡滿是故作陌生的愉悅和新鮮,卻掩不住聲音裡的輕顫:「你抽菸麼?有女朋友麼?來談場戀愛吧?」
圍觀群眾頓時陷入混亂中,紛紛停下腳步,場面一時充滿了來回穿梭的興味的目光,順便夾帶著天外飛仙的各種沒有營養的口水話——
「啊?什麼情況?剛說要有」街頭邂逅」,這立馬就來個現場演示麼?」
「誰的嘴這麼靈?」
「是你麼?還是你?謔,肯定是你了……」
「啊啊啊,你這麼靈的話我必須要拜你啊!我決定,從今天起每天給你上三炷香,請務必保佑我考試必過,永不掛科,拜託了!」
言濟時只覺得自己瞬間裂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偏偏那個不速之客還是那麼一往無前,全然無視旁人的眼光,只看著他的眼睛,笑容軟弱:「你回答一下好不好?」
以梁晨簡單的思維,「好」,一個字;「不好」兩個字。
只要他給出一個答案,故事就可以開始,或者結束。
可是言濟時只是緩緩的將雙臂抱在胸前,倔強而沉默的看向別處。
言濟時是被搖醒的。
見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梁晨把杯子和藥遞過去,偷偷的隱了個呵欠:「你燒還沒退,再吃一次藥。」
剛剛的夢境把回憶倒帶了一遍,言濟時的意識在那個片段上跳針了,聲音沙啞的緩緩說道:「你求我啊……」
「我求你個大頭鬼!」梁晨怒到整個人都精神了,揚眉瞪眼:「起來,吃了藥再睡。」
言濟時卻笑了,好像被人噴火是一件多麼愉悅的事情。
他噙著收不住的笑意慢條斯理地坐起來,拿起一旁的手機看了看時間,才接過藥和水杯,漸漸清醒。
他是知道的,梁晨只有在面對她不需要防備的人的時候,才會不控制自己的情緒。
看他把藥吞下,梁晨收好杯子轉身要走。
言濟時看著她的背影,雙眼因為發燒而更顯明亮:「你怎麼知道我還沒退燒?」
因為這個世界上有一個東西叫鬧鐘。
梁晨閉上眼睛,又睜開,打開門扔下一句「你接著睡」,就走了出去。
言濟時閉上眼睛靠坐在床頭,笑得有些傻氣。
幸好。
幸好她還在乎。
她還在乎,說明一切還來得及,對吧?
不是每個人都能在一開始就明白自己的感情的。
如果說梁晨是一開始就明白自己感情的那種早熟兒童,那言濟時就是十足後知後覺的白痴。
從前她總是魯莽到在各種神奇的場合傳遞出石破天驚的表白,每一吃都能害他被圍觀、嘲笑好幾年。他除了崩壞,沒有別的感覺。
所以他一直用沉默的姿態抗拒著,努力將她推離身邊。
現在想起來,梁晨的勇敢襯著他的彆扭是多麼可笑,白白浪費了他們倆最美好的少年時光。
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再也不用提心吊膽著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梁晨千奇百怪的表白了,因為再也沒有表白了。
她在他面前甚至變得沉靜,是那種很持重的沉靜。
再也沒有魯莽,也就再也沒有熱切,只剩客氣和疏離,好像他只是一個比「路人」多一點熟識的過客。
當有一天言濟時突然發現,這種本應正中他下懷的距離感帶給他的不是如釋重負,而是怒火中燒的時候,他終於知道自己有多二了。
可是人是要為自己錯誤的決斷付出代價的。
習慣了面對梁晨就防守的言濟時完全不知道怎麼才能把走遠的人拉回來。
於是他耐心的等著,等梁晨沉不住氣,再表白一次,他就會告訴她說,好。
但是——
人家不帶他玩兒了!
他等到的是在視頻裡看到她和師兄之間可怕的默契無間!聽到別人盛讚他們是多麼匹配的青梅竹馬!
見你個大頭鬼了!青梅是我的!竹馬是我!
言濟時倏地睜開眼,雙眸在發燒和激動的雙重刺激下顯得異常明亮。
客廳裡輕微的響動擾亂了他自怨自艾的悲憤。
掀被下床,慌慌張張的打開門衝了出去。
梁晨的手剛碰到門把,就聽身後傳來言濟時虛弱的詢問:「你要去哪裡?」
梁晨詫異的回頭看著他:「我有點事要出門。你吃了藥還不趕緊睡覺,跑出來幹嘛?」
淩晨三點多,穿戴整齊的出門——他只是發燒,還沒死!
言濟時氣得開始咳嗽,滔天的怒火猶如一個捉X在床的丈夫。
「看吧,都咳嗽了,趕緊回去睡覺。」
這種情況下,他得燒成二傻子了才睡得著!
言濟時有一種綠雲罩頂的危機感,固執的重複一遍:「你、要、去、哪、裡?」
有點被他咬牙切齒的語氣震懾到,梁晨莫名心虛的回答:「師兄喝多了,我去幫他開車。」
師兄?他誰啊?憑什麼啊?喝多了?他怎麼不喝死算了!幹嘛半夜叫別人的女人去幫他開車啊……
咦,……的女人?這個可以有。
不對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言濟時搖搖混沌的腦袋,語氣很沖:「你又沒有車,這麼晚了怎麼去?!他不知道這時候讓你出門是很危險的嗎?!」
「我、我打車去啊,」面對他突然高八度的怒氣,梁晨不知所措起來,「我常常半夜去幫他開車,不危險啊……」
還、還常常?!
「那他不會自己打車回家嗎?!」他會被氣死。
「他早上還要上班,不開車的話就不能睡懶覺……」
管他去死啦!
言濟時來到她面前,劇烈的咳嗽削減了他的氣勢,反而顯得他像個傲嬌的蠻纏死小孩:「咳咳咳,不准去!」我腦袋長地球了才會讓你去!
雖然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他不知所謂的怒氣,但梁晨還是決定應該堅持自己的原則,答應別人的事一定要做到,她還得留點信用給人探聽呢。
遂轉頭開門,無視他心酸的咳嗽。
然後,「腦袋長地球了」的言濟時連忙拉住她的手,可憐兮兮的:「如果你堅持的話,我也去。」
你是病人,別添亂好不好?!
梁晨脫口而出:「這大半夜的,誰沒事出門帶個拖油瓶啊?」自己把八卦送到師兄那個長舌男面前嗎?她最好有那麼白痴。
拖油瓶……!
言濟時只覺得胸中氣血翻湧,眼前一黑,咣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