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建築到夜裡也不免灰暗,唯有窗戶露出的火光照明。只是一窗之光難照全壁,尤其是凸出的窗檯下,更是光照死角。窗檯兩邊,各藏著個黑漆漆的影子,同是雙腳吸附外牆,單手扒著窗檯一角,如爬山虎一般,一動不動,十分對稱,非細看難以覺察。
他們正是籌謀來此盜竊邀請函的克萊斯和麥基,本以為宴會鬧至半夜,漢弗萊一家定然入睡,不想竟還留著兩個夜遊神。
夜遊神談性正濃。
「一切朝著預期發展。我就知道只有讓葛洛瑞亞在博特城碰碰壁,才能咀嚼出漢弗萊家的好來。親愛的兄長,我看要不了多久,你的幾個混小子裡就有一個女騎士老婆啦。」
「這件事的關鍵不在她,而在她的母親我們的妹妹身上。她豬油蒙了心,一心一意地想將女兒嫁給帝都權貴,卻不想想自己是什麼出身!」
「兄長幾度進宮,陛下恩寵有加,哪裡不比博特城那些暴發戶強!我想來想去,多半是那位出身帝都,深受博特城培育和蒙哄的妹婿挑唆的功勞。他自從調職祖爾城,就從未甘心,哪怕我們將妹妹嫁給他,也不能讓他對此地生出一點半點的歸心。不過這次他大大地想錯了,如今我們與那位人物交好,通過這條關係,調職不在話下。」
「先看看他們對葛洛瑞亞婚事的態度吧。這些年,他們恩將仇報得夠了!我不會在忍下去。」
「正該如此。」
兩兄弟同仇敵愾,大有秉燭夜談之勢。掛在牆外的麥基暗暗叫苦。若是他沒有受傷,這樣的姿勢可以掛一個月——只要能解決吃喝拉撒的問題,可現在,他覺得多一分鐘都是煎熬。
克萊斯看出他勉力支撐,正想著破門而入,裡面兩兄弟卻突然說起令他感興趣的話題來。
「葛洛瑞亞帶來的這個騎士你見過了嗎?」兄長問。
弟弟道:「遠遠地瞧了一眼,像是個不凡的人物。」
「他叫皮爾斯·湯姆遜。」
「湯姆遜?這倒是個新鮮的姓氏。」
「他曾經是冒險者公會的副會長,現在掛著榮譽會長的頭銜。」
「一群無聊者聯合起來沒事找事的公會?我一直以為那只是一個笑話。」
兄長道:「我若是說出它前任會長以及前前任會長如今的頭銜,你或許不會再這樣認為。」
「總不會是皇帝陛下吧!」他調侃。
「菲達·加西亞。」
「又是一個陌生的名字。」
然而對掛在牆外的克萊斯來說,並非如此。菲達·加西亞對他來說,就如加布萊德·范登一樣記憶深刻。
「光明神會神祭祀。」
弟弟閉嘴了。他再孤陋寡聞也知道神祭祀在光明神會等同教皇候選人,是無比尊貴的職位。
「而他的前前任就是現任教皇陛下。」
弟弟倒抽一口涼氣。本以為不會再受衝擊的心靈又結結實實地被震撼了一把。「冒險者公會是光明神會的秘密分會?」
兄長道:「這倒不是。就明面上來看,他們毫無關係。」
「這可真叫人難以置信了。這位皮爾斯·湯姆遜大人又有什麼過人之處。」
「十階騎士,或許這算一條吧。」
「若兄長剛才提這個,我不免驚詫一把,現在卻覺得不過如此。但他的來意我能猜測一二。他是為雙子島邀請函而來吧?」
幾乎忍不住的麥基聽到這裡,又咬著牙強忍下去。
兄長道:「的確如此。他從葛洛瑞亞口中得到了線索,隨她來此懇求,也肯付出錢財。」
「肯付出多少?」
「三萬金幣。」
「哈?沒想到傳說中的三萬金幣竟然又見到了。」弟弟笑起來,「早知如此,我們就該將這些邀請函全都送去冒險者公會寄售,省去這幾十年一直為尋找足夠的人選而奔波。還惹下理查德森這樣的仇家。」
這句話讓克萊斯和麥基齊齊一怔。聽他的口氣,這張邀請函不但不吃香,且無人問津?
兄長沉默了會兒道:「我們應該派個人去雙子島查查看。這麼多年,進入雙子島的人無一生還,的確叫人深思。」
弟弟叫道:「這絕非明智之舉!一旦被發現,雙子島不會善罷甘休。想想漢弗萊的百年基業,我們不能冒險。這些年他給我們的工錢一子兒不少,其他的與我們無關。那些人可不是被我們捆上手腳送過去的,他們自願參加,與人無尤。我聽說三十四送了一張邀請函給他的朋友,只要把最後一張交出去,今年的活兒就完成了。別橫生枝節。」
兄長嘆息一聲。
兩人說得倦了,總算在麥基掉下去之前離開了書房。
克萊斯確定他們走遠之後,用匕首挑開窗戶,翻身進入,又把麥基拉進來。麥基半跪在地,手腳僵硬。
「還剩下一張。」克萊斯提醒他。
麥基低吼道:「只要它在這個房間裡,它就是屬於我的。」
克萊斯轉身坐在搖椅上,看著麥基活動筋骨,在書房裡轉了一圈,然後拉開抽屜,抽出那張邀請函,衝他得意地招手。
克萊斯道:「你的價值比想像中小得多得多。」
「……作為盜賊我只負責拿到它,不負責提醒它的主人把它放好!」
「再大聲一點,它的主人就有機會再放一次了。」
「我們走吧。」麥基見克萊斯不動,親切地笑了笑,「克里少爺。」
「你確定你能下去?」克萊斯說完,人已經躍出窗戶,落在地上。
麥基:「……」
克萊斯看著他慢悠悠地從裡面關上窗戶,微微蹙眉。儘管他有足夠的自信不會讓麥基逃出他的手掌,但身邊帶著一條不聽話的犬類仍讓他有些心煩。太習慣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神聖騎士團,遇到這樣狡猾的生物時就會生出暴力的衝動。
這樣可不太好。
就在克萊斯思考著是否一了百了永絕後患的時候,麥基打開正門,一拐一拐地走了出來。
「我認真思考了你的問題,發現答案是……不能。所以我決定用更文靜的方式。」
克萊斯將匕首插回靴子,放下殺意。
當賊的,白天容易睡眠不足。
漢弗萊莊園一大早兵荒馬亂,格蘭瑟姆夫人和奧德莉都被驚動了。儘管漢弗萊三十四再三安慰只是滅鼠,可見多識廣的格蘭瑟姆夫人仍是覺出幾分不對勁的味道。
到早餐時分,漢弗萊三十四的父親親自約見格蘭瑟姆一家。
這對格蘭瑟姆夫人來說是天大的榮耀。要知道他們之所以能漢弗萊結親,除了漢弗萊家子嗣眾多需廣開銷路,格蘭瑟姆家家財豐厚,有利可圖之外,還因為漢弗萊三十四的父親在官位上犯了個大錯在家停職,兒子跟著跌了身價。
不過這些事是瞞著格蘭瑟姆夫人的。她仍以為這位漢弗萊老爺身居高位,日理萬機,撥冗想見是天大的殊榮,臨行前對奧德莉和克萊斯殷殷叮囑了一番。
對著親家,漢弗萊老爺還是表現出了足夠的尊重,畢竟這關乎兒媳未來的嫁妝。進過半刻鐘的寒暄,漢弗萊老爺進入正題,「此事說來叫人慚愧。我聽說犬子贈了令郎一張邀請函?」
格蘭瑟姆夫人面色一僵,下意識地朝漢弗萊三十四望去。
漢弗萊三十四也是茫然。
格蘭瑟姆夫人硬著頭皮問克萊斯。
克萊斯低著頭支支吾吾不肯言。
漢弗萊三十四隻好自己出來承認。
「叫親家看笑話了。此事本是我囑咐犬子,誰知他出了差錯。」漢弗萊老爺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相似的邀請函,「這張才是贈與令郎的,那一張是贈與另一位朋友的。勞煩令郎交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