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擔心某種情況發生,那麼它就更有可能發生,這就是墨菲定律。
於是,在我還在擔心要怎麼面對徐贇時,他卻已經出現在公寓的客廳裡,彼時我正從半瞇著眼睛從床上爬起來,笈著拖鞋打著哈欠拉開臥室的門,徐贇黑著臉用他那只有在法庭上面對敵人時才會出現的鷹一樣銳利的雙眼盯著我,硬生生地把我的哈欠卡住。
我雙腿併攏站好,眼神直逼坐在一旁的蘇博,不管是裝的還是真的,他表現出一頭霧水。我瞪了他一眼,假裝睡意朦朧,把卡住的哈欠打完,想要營造出一個夢遊的小插曲,關上門回床上繼續補眠。
當然這一切都是我想多了而已,蘇博毫不客氣地破門而入,把我拎了起來:「今天有事情要做。」
我至始至終都沒敢朝徐贇那個方向看一眼,他像只刺蝟一樣,三尺之外就能感受到他的敵意。我躲著他,他卻總要過來刺我,可後來我覺得不對了,要做刺蝟,也應該是我做刺蝟,佔便宜的是他,做了虧心事的也是他,我躲什麼呀。
於是,我就用更銳利的眼神回應他,宣誓我的立場。
「蘇文幸,你出來一下。」
徐贇終於在逮住我的第三小時後,跟我說話了。
可我,裝作沒聽見,突然指著未來嫂子大讚一聲:「嫂子你太漂亮啦!」然後成功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到穿著潔白婚紗的新娘子身上。
折騰了整個上午,取走禮服,再確定了場地的佈置,我親哥再一次把我像寵物一樣地托付給了別人,我極力推脫也不能成功,徐贇把我塞進出租車,車門一關,司機油門一踩,我就知道完了。
「為什麼不辭而別?」徐贇上來第一句就直入重點。
為什麼?這還用問嗎?被你莫名其妙親了,不就幾種後果,要麼跟你談戀愛,要麼跟你老死不相往來,難道我還能像沒事一樣跟你一起工作?徐贇啊徐贇,你現在興師動眾地來質問我到底有何道理啊,你到底記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事情啊!
當然啦,我也不想把場面弄得太尷尬,最好就是把「徐贇親了蘇文幸」這件事情從他記憶中摘除。
「啊……我哥結婚嘛,我那天趕飛機,沒來得及跟你說一聲……對對,沒來得及,沒來得及。」
「那為什麼打電話不接?」
「電話?」事到如今只能繼續裝傻了,「我國內的號碼暫時停了呀,你給我打過電話?不好意思啊,我是真沒接到。」
「昨晚掛我電話又是什麼意思?」
真是步步逼人,一點都不讓人喘氣,「昨晚?啊……那個,我應該是時差沒倒過來,有些迷糊,我掛你電話?不對不對,我有接過你的電話?」
就這麼一來一回周旋了若干回合,徐贇突然狡黠地一笑,「那你的意思,不是在躲著我?」
我哪敢看他眼睛,眼珠子飄忽了一圈,「躲你?哈,我為什麼要躲你呀?你今天說話怎麼這麼奇怪的……」
「喔?那婚禮結束就跟我回國吧,機票我已經買好了,既然你考試通過了,該申請實習律師了,我把你的工作做了調整,回去以後繼續跟著我做……」
是,我想盡辦法說服自己,可以當做事情沒發生一樣,可不代表所有事情都能回到最初的樣子,我抑制住火氣,待出租車一停穩,拉開門就下去,徐贇叫住我,想要下來追,被司機絆住,我在前面匆匆地走,進了電梯,趕緊按住關門,就在門還差一點就能關上的時候,徐贇的一隻腳塞了進來。
「蘇文幸,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有什麼不能好好面對。」
狹窄的電梯,只容得下我們兩個人,密閉的空間裡,徐贇這句話,把我費盡心思營造的平和毀滅殆盡,所有偽裝支離破碎,最終還是要赤~裸~裸地面對。
突然間,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底氣,從前我畏畏縮縮總覺得自己沒有發言權,現在我還有什麼好顧慮的,還有比這更糟的嗎!
「徐贇,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還需要我告訴你嗎?」
「我不需要誰告訴……」他目光灼灼,沒有半分讓步,「我就是因為知道能做,才會去做!」
「你……」他理直氣壯,我也不甘示弱,既然挑明了,再遮遮掩掩也沒意思,我挺直腰桿回嘴:「我把你當做哥哥當做老闆,你平時欺負我就算了,這次太過分了!」
「我喜歡你,你明不明白!」
「可我喜歡的不是你!」
我把話說出來以後,徐贇的臉黑了,他拉響電梯的緊急制動,狹隘的空間響起刺耳的鈴聲,電梯不動了,我被他擠到角落,他只用一隻手就足以把我圈進不能動彈的空間。
「徐贇……我警告你,你不能……」
我還沒來得及制止,他已經俯身狠狠地吻下來,堵住我的話,我想要掙脫,他卻很快放開我,我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還有他粗重的呼吸。
「蘇文幸,我告訴你,我不是小孩子,也不用你來教,你當我是哥哥?我可沒把你當做妹妹!你以為這麼多年我在等什麼,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招你做助理,你幾歲了?你就算躲到美國,我照樣找得到你,還要躲嗎?」
他瞪著我,電梯門開了,我推開他,用最快的速度衝回公寓,徐贇在身後叫我的名字,我咬住嘴唇沒有回頭,公寓的門被我用力摔得很響。
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喜歡我,我們是不一樣的兩個人,至少在我看來,他不算謙謙君子,也不懂憐香惜玉,我和他除了插科打諢,根本就無話可聊,而我,在他眼裡,應該就是個半大的丫頭吧,從小到大,都是被他欺負的份,這欺負還能欺負出感情來?
不管怎樣,我知道,從現在開始,我和徐贇,都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地面對對方。
幸好,我還有D先生。
「D先生:
我突然覺得我們有太多太多的共鳴。
《戀戀筆記本》我看了三次,當艾莉被喚醒的短暫的記憶消失,推開摟著她的諾亞,驚慌失措地叫喊,護士按住她強行注射鎮定劑,諾亞在一旁辛酸地痛哭,那是我第一次的哭點。第二次,諾亞躺在艾莉身邊,趁她還記得自己,一起離開這個世界,正如你所說的結局,我以為他們只是睡過去,第二天護士發現身體冰涼的他們,慢慢的節奏,舒緩和悲情的音樂,總是讓人忘了思考,只記得流淚這項本能。第三次,僅僅那句「your mother is my home」就足以讓我忍不住落下淚來。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生命雖然短暫,愛情卻能永恆。
你問我更願意成為哪種人,我並沒有太強的心裡承受能力,若是深愛的人離去,我無法想像心口被剜了一大塊之後需要什麼才能代替,所以,我也許更願意成為那個先離開的人。
其實這是一種自私的表現,先走的人,總是會把太重太重的負擔留給剩下來的那個人。
從你的故事中,可以看出你的外公和外婆,性格上應該是南轅北轍,幾十年生活中少不了磨合,只是年深日久,他們磨出了最細膩的愛情。
M,mature,我覺得,成熟的愛,就是在保持本色的原則下,努力地和對方縮小差距,變成越來越相似的兩個人……」
寫到這裡,我心中突然一抖,卻不知道是因為什麼,我很少會這樣在寫信的中途停下來,屋子裡悶得慌,我推開窗,兇猛的北風灌進來,把桌上那本厚厚的英文原著吹得嘶嘶地響。
清醒過後,我重新回到電腦前。
「……變成越來越相似的兩個人,而不是互相操縱,更不是互相傷害。
M小姐孤單地坐在角落裡,等待著那個會陪伴她走向將來的人,這個時候B先生來了,好像完全符合她想要找的人具備的條件,可是B先生只是想陪她度過現在,卻不打算陪她走完剩下的人生。
接著C先生、F先生、G先生許多的人接二連三地出現,可是他們有的願意陪她走下去,卻很明顯不適合,有的非常適合,也願意陪她走下去,但卻希望是M小姐來做領路人,還有的把未來的路吹得天花亂墜,可M小姐發現同樣的話不止對她一個人說。
M小姐覺得是自己不夠好,於是開始把自己打扮得更有吸引力,可內心卻越來越空虛,隨著一撥一撥被她外表吸引的人來了又離去,她仍然是一個人坐在角落裡,比最初的時候更覺得疲憊。
終於,M小姐終於遇到各方面都契合的K先生,於是他們走到了一起,度過了人生中一段美好而幸福的時光,但是有一天,M小姐驚訝地發現,從前他們多麼匹配的契合度開始有了變化,她是那個不斷在膨脹的齒輪,已經遠遠超出K先生可以容納的大小,他們在一次一次的互相傷害後,K先生選擇離開。
M小姐知道自己不該膨脹,可是已經沒有機會。她又一個人孤零零地在角落裡,這一次,她不止疲憊,也帶了一些歲月流逝後的滄桑。
直到有一天,一個看上去和她從前見過的人完全不同的先生出現,M小姐仰視著他,雖然我們不一樣,但你願不願意帶我一起走完剩下的日子。
那位先生說,我不需要誰的陪伴,我一個人就可以過得很好。
M小姐哭得傷心,說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辦。
一定需要有人陪伴嗎?這個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精彩,愛情不過是其中一筆,你只糾結於這一筆和誰一起書寫,寫的夠不夠完美,卻忽略了還有很多從沒嘗試過的事,當你的人生被那些填滿,愛情就只會是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M小姐仍然保留著對愛情的渴望,但她也決定試一試,去觸碰那個不熟悉的世界,困難重重,危機重重,她穿過荊棘,翻過高山,摔倒過,失敗過,受傷過,動搖過,卻堅持著一小步一小步地前進著,沿途的風景帶給她不一樣的收穫,她為自己定下更高的目標,勇敢地去嘗試、去攀登,她身邊會出現各種各樣的人,他們一起度過許多歡樂的時光,而且與愛情無關。
突然有一天,M小姐站在高高的山頂,褪去從前的模樣,她又遇到那位先生,奇怪的是,原本覺得他們完全不一樣,可現在,卻覺得兩個人連說話的神采都是那樣地相像。
M小姐和他並肩望著絢麗壯觀的雲海,才知道他叫做M先生。
於是,愛情成為他們人生中錦上添花的一筆,相互攜手一起朝著更美好的未來走去。
成熟的愛情像一杯恰到好處的糖水,比平淡無味的白開水多了些許滋味,又不會像濃濃的蜂蜜那樣讓人發膩,不苦也不酸,不辣也不鹹,那若有若無的甜味,就剛剛好。
D先生,你問我的那個問題,你自己又是什麼答案呢?
S小姐。」
才剛把郵件發出去,我的電話又響了,紐約的號碼,一定是徐贇這陰魂不散的傢伙,我接了電話很不耐煩地說了句「你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安靜安靜!」剛想摔電話,那邊靜靜地傳來一句:「是……蘇文幸嗎?」
那個聲音,如果我認不出來,我就可以去死了,不過在這之前,我已經死過一回了。
「呃……」我的聲音細若蚊蠅,連氣都不敢喘一下。
電話那頭傳來風呼嘯的聲音,還有四個字。
「我是丁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