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機閣算不上是江湖門派,但玄機閣所雕刻的東西不僅僅是外形好看,甚至可以在其中暗藏機關,跟魯班門做的東西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要價之高,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因此專門前來定製的,都是名門望族,江湖中來的人也不少。來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有了牽連。
因此當墨白報了姓名進入玄機閣地盤,就有人將此事稟報給玄機閣閣主上官雲清。
墨城的能工巧匠雖然不多,但工匠貴在精而不是多。更何況當年妙手空空屢屢光顧墨城,早就將墨城的各種機關磨煉得天下無可媲美。玄機閣早就想討教一番,今日墨城中人第一次駕臨,還是墨城城主,玄機閣頗受震動。
上官雲清年過半百,但面貌稍顯年輕,一雙眼睛尤為有神,手上肌肉緊實有力,一看就是雕刻好手。他聽見墨白的名字,又向門下弟子確認一遍,才道:「就他一人前來?」
「看樣子是。」
「騎馬?」
「趕車。」
上官雲清皺眉:「那算上車伕,也該是兩個人。」
弟子認真地說道:「是墨城主自己趕車。」
上官雲清和一眾長老眨眨眼:「啊?」
弟子細想片刻,這才道:「墨城主旁邊還蹲了一隻兔子,當時他正在餵兔子吃胡蘿蔔。」
「……」
本來都站起身準備去迎接的上官雲清又坐了下來,哼,那肯定是個冒牌貨。別說墨城主不會趕馬車,去餵兔子就不可能啦,那可是連老虎近身都要一巴掌搧開的墨白墨大城主呢!
既然敢冒充墨白,那他索性抓了這冒牌貨,交給墨城處置,指不定還能以此為機遇結交他呢。
嘿嘿嘿……
……
墨白鼻子有點癢,默默地想是不是剛才抱過兔爺沾了兔毛了。他將馬車停在玄機閣附近等,轉身撩開簾子往車廂看去,喜喜還在車裡睡覺。
接連幾天趕路,喜喜一直沒怎麼睡好。早上被墨白塞進車裡後,她就捲著棉被安心睡。奈何馬車小了些,她身體幾乎是蜷著的,不能直身,有些委屈。墨白抿抿嘴角,俯身進去給她蓋好被子,心裡想著等會就換輛大馬車。
「當當。」
車外鈴鐺被扯動,一下就驚醒了喜喜。她立刻坐起身,一腦袋頂在墨白的下巴上。她摀住腦袋:「疼死我了。」
墨白下意識就一如既往地冷笑一聲:「該喊疼的是我。」
喜喜抬眼瞧他,墨白低眉一想,哦,好像畫風不該這樣。他探身往她額頭吹了吹,又揉了揉:「不疼不疼。」
喜喜大為滿意,抬頭往他下巴上親了一口:「不疼不疼。」
墨白想笑話她難道她是靈丹妙藥不成,不過溫潤的唇貼來,好像的確是不疼了。他怎麼就這麼好哄了,實在要不得。
兔爺聽見裡頭還你儂我儂,又踢了一腳鈴鐺,快出來打架啦!
墨白這才出來,一出來就見馬車四周圍滿了人,全都穿著一樣的衣服,手持兵器,虎視眈眈地往這邊看來。見喜喜要出來,他又伸手壓了回去:「你再睡一覺,外面的事交給我。」
喜喜笑笑,抱著被子點頭:「好呀。」
墨白下了馬車,抬手往地上一掃,掌氣陷入地面,劃開半圈深痕:「越界者,廢。」
眾人面面相覷,老大沒告訴他們這人如此厲害呀。他們一時猶豫不前,還是領頭的喊了一聲沖,這才仗著人多膽子肥,抓著兵器往前衝去。
墨白眼未直視,一手背立,單手迎敵,幾道掌氣就將十餘人震開,他卻身如松柏,迎光而站,整個人都似有聖佛金光,威不可侵,看得受傷的眾人不敢上前。他們剛才還沒跨過界,可以感覺他手下留情了,但要是下一步越界,只怕就真成廢人了。
在他身後,只見那車廂裡伸出一雙淨白的手,將車門那隻兔子抱了進去,隨後便聽車裡有個悅耳女聲說道:「你爹真棒。」
眾人頓時面如死灰……再也不敢多留,跑回去稟報了。
上官雲清還在等捷報,結果只見自己門下一等一的高手掛綵回來,哆嗦道:「閣主,有三隻兔子精進城了!」
「……」
墨白覺得鼻子更癢了,該不會是有人在背後罵他吧?
既然玄機閣閣主還沒出現,那他先去找家客棧讓喜喜休息吧。他驅車來到一家客棧,下了車,將喜喜接下,見她蹙眉,問道:「怎麼了?」
喜喜說道:「我們進城就被人追殺,按理說不該這麼招搖過市的。」
墨白皺眉:「有什麼不對?」
「……」好吧,對連皇帝見了都要夾緊尾巴做人的墨城主來說,天底下就沒有什麼人是會讓他自願躲起來的。
進了客棧,喜喜就跟掌櫃打聽怎麼進玄機閣。掌櫃瞧著兩人著實是一對璧人,看著也是出身大戶,這才沒嗤之以鼻——實在是因為太多無名小輩想進玄機閣,而他家是離玄機閣最近的客棧,每天都被當作諮詢處,心氣不順:「若是大人物,剛進城說了名字,就會有人來引見了。若是沒有人引見,那就不要想了。」
話說得很委婉,但兩人都聽明白了,通俗點說就是「爾等小人物就不要奢望進去了,洗洗睡吧」。喜喜晃了晃墨白的手:「莫非你跟上官閣主有恩怨?」
「沒有。」何止沒有,那上官雲清每年都會派人送些機巧的東西來,想跟墨城結為盟友。但墨城自知自身實力已經很讓朝廷驚心,再結交盟友,朝廷只怕要擔心得派兵鎮壓了,因此沒有答應,只是玄機閣依舊是每年送禮。他既然這樣有意結交,為什麼現在卻不搭理?
而且從剛才那些人的手法和衣著來看,也是玄機閣的人沒錯。
想來想去,唯有一個解釋——上官雲清以為他是冒充的,想捉了他去邀功吧。
不過他是如何被認為是冒充的?他可沒露出什麼不正常的舉動。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先進客棧休息吧。」
「嗯。」喜喜讓掌櫃上飯菜,還特地囑咐他拿幾根最水靈的胡蘿蔔來。平日她出門都是住普通的房間,想到墨白,就要了兩間上房。飯菜也是多點了兩道葷的,怕他吃不習慣。這兩天忙著趕路,讓他風餐露宿,總覺得他被自己養瘦了,喜喜不開心。
付完錢,喜喜覺得口袋沒了一大筆錢。上樓的時候她忽然想,為什麼別人傍上金主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她反倒要養金主?想來想去,大概是因為墨白這傢伙自己不帶錢。進了房間,她回頭瞧他,算了,就當養小白臉吧。
墨白見她一時愁一時樂,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宋神醫果然說得對,姑娘家常常陰晴不定。他抬頭看看房梁,說道:「晚上我過來睡。」
「你做樑上君子做習慣了?」
「不知道那些人什麼時候再來偷襲,你不會武功,太危險。」
以前喜喜對他多少有防備,還是發自心底的防備,因為一心防備著,對他進進出出自己的房間都沒太大感覺也不會想東想西。現在攤牌了,同住一房,她不由多想。想著想著就歪了,污,實在是污!她驀地想起一件事:「那我要兩間房的時候你怎麼不阻止我?」
一間上等房得花多少銀子呀,這個敗家城主。
墨白正色道:「姑娘家的名聲重要,被別人知道不好,我會半夜從窗戶進來,不會讓別人看見。」
喜喜撫額,說得好有尊重感根本沒辦法說他不懂勤儉節約。
玄機閣此時正在商議如何在客棧布下天羅地網,還特地去請了幾位天師準備開壇做法抓兔子精,佈局之大,十分耗費時間。是以到了夜裡,客棧還是安靜的。
窗戶外面疏星點點,散落天穹,點綴夜空。微有夜風迎面吹來,拂得正泡在澡桶裡的喜喜舒服極了。
水很燙,燙著疲憊的身體剛剛合適。喜喜低頭擦拭身體時瞧見胸前的傷已經完全癒合,但疤痕還在,像條小泥鰍。之前她還不在意,但這會兒看著有些礙眼。
當初家裡隔三岔五就被丟進一堆的藥,等她傷好了以後,就沒藥了。看那瓶子上的字跡,不用想也知道是宋神醫的。能使喚得動宋神醫的,也就只有包菜姑娘和墨白了。
在山寨的時候他任由她離開,卻不任由她自生自滅。
她正自出神,忽然一條人影從眼前窗戶鑽進來,雙足落地,擋住窗戶美景。
墨白:「……」
喜喜身體往下沉:「……咕嚕……咕嚕……」
墨白背身:「不要淹死了,出來,我不看。」
「咕嚕……你已經看了。」
「什麼都沒看見。」
喜喜見他身如木樁,真不打算轉身,急忙出水躲到屏風後面去穿衣服。不一會兒,又聽他說道:「你心口的傷還沒好?」
「……不是說什麼都沒看見嗎?」
墨白差點就轉身去看她的傷口,剛才一閃而過的傷痕觸目驚心。
喜喜迅速穿好衣服,又覺頭髮濕漉漉的難看,還不許他轉過身來,拿著乾帕擦拭:「已經不疼了,就是留疤了。等到了墨城,去宋神醫那兒搜刮幾瓶好藥吧。」
墨白微頓,依舊是沒有轉身:「你……願意跟我回墨城?」
喜喜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說了什麼話,當初打死都不願去墨城,現在她卻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
在這裡喜喜能看見他一點側臉,那是她沒見過的凝神細聽模樣。眼前人呼吸很輕,似乎在等一個很重要的回答。她擦拭濕髮的動作也輕了下來,點了點頭,雖然他看不見,但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嗯。」
那輕輕一聲應答,像是春暖大地,冰川消融,將墨白心上的冰雪都化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