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得出她的傷勢很重,脈搏紊亂又輕弱,透著異常。墨白心覺不安:「喜喜……先別睡,你傷到哪兒了,我看看。」
喜喜微微闔眼,語氣更弱:「上次那兒……唔,你真的要非我不娶了,老看。」
墨白撩開她的衣服,那舊傷的疤痕還沒有完全消退,如今蓋了五指掌印,傷的理應是內裡。可她的脈象卻很奇異,不應只是這種傷。他看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
那雪白地方,還有幾根細如毫髮的東西。他拔出一看,是銀針,還是帶毒的銀針。
他扶起喜喜,運氣為她逼毒。
喜喜又吐了好幾口血,彭秀沒把她拍死,她倒覺得自己要吐血而死了。只是吐出來的血觸目驚心,身後人焦急的運氣方式也讓她明白過來,她中的不是一般的毒。
墨白額上滿佈細汗,直到無毒可逼,才收回真氣。只是喜喜的脈象仍舊很弱,那毒只怕要滲入她的五臟六腑了。
「墨白。」喜喜顫顫地伸手,貼在他冰涼的臉上,笑笑,「別一臉你要做鰥夫的模樣,多少大風大浪我們都過來了,我雲喜喜是死不了的。上次那一刀沒戳死我,這次只是一巴掌,哪裡會拍得死我。」
墨白笑不出來。
乾坤陣法已經被外面的人破了大半,彭秀也死了,墨白看出破綻,抱著喜喜就往外面衝去。護衛自然會把申屠定帶上,不用他費心,他如今也沒這個心思去管申屠定。
對方喜不喜歡自己,申屠定花了一輩子竟然都沒看出來。眼不盲心盲,可悲,還連累得喜喜如此,墨白實在是不願多管。
寬大的長袍裹著喜喜,可喜喜還是覺得冷,渾身慢慢動彈不了。墨白抱著她往林外疾奔,帶著個人動作也不慢。很快他就出了避暑山莊,離開楓林,往最近的小鎮趕去。
小鎮毗鄰萬峰谷,雖非商道,但百姓安居樂業,黃昏將近,店舖也陸續關門準備用晚飯。
一家藥鋪剛要關門,突然門外出現一道身影,隨即門猛地被踹開。要不是大夫閃得快,差點就中招。可門已成碎渣,看得他目瞪口呆,連罵人的事都忘了。
墨白抱著喜喜衝進裡面,伸手將桌上的筆墨藥方掃開,把她放在上面。
大夫這才反應過來,哆嗦著手指指他:「你、你、你……」
「你」了好幾次都沒「你」完,卻見那年輕男子目如鬼差,聲若閻王:「針灸,熱水,快!」
大夫被吼了一聲,又被吼住了,罷了,救人要緊,這才急忙去準備東西。
……
聽得外面嘰嘰喳喳的,喜喜想堵住耳朵,可手不聽使喚,提不起來。那碎碎念不知是人聲還是鳥聲,吵得她根本沒法好好睡。她眉頭擰了又擰,想無視那聒噪,但始終沒有成功。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那聒噪聲更大了。她終於忍不住睜眼:「吵死了。」
「呼。」
旁邊傳來整齊呼聲,像約定好了似的,十分默契,隱約一聽,就聽出至少有七八人。
她緩緩偏頭看去,視線有些模糊,但還是依稀看出屋裡果真站了很多人。她咳嗽一聲,床前就有人顫聲道:「姑娘撐住,可不要再暈了,已經有人去請那位公子了。」
她虛弱地問道:「墨白?」
那姑娘快哭了:「不知道,只知道他說不能讓你一直睡,得有人跟你說話,他兩天睡一覺,其餘時間都在跟你說話。他去睡覺了,就抓我們來跟你說話,不停地說。噢,給的錢還是蠻多的。」
她說得很慢,嗓子還有點啞,聽起來真的說了很久。喜喜聽見墨白兩天一睡,罵了他一聲蠢蛋,問道:「那你哭什麼?」
「這麼好的男人,我怎麼就碰不到,嗚……」
喜喜咧嘴笑了笑,她再怎麼厲害,可還是個姑娘家的心,有個好情郎,這可是姑娘家引以為傲的事,安慰道:「你也會碰到的。」
不過是說了兩句話的空閒,墨白就來了。他穿過人群走到喜喜床前,摸摸她的額頭,說道:「你再不醒,都要入冬了。」
喜喜醒來了片刻,視線也清晰起來,看清墨白的模樣,不由怔愣。
原本那樣丰神俊逸,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人,如今面頰陷落,撫來的手也明顯感覺到瘦得太過了。她強忍眼淚,笑笑:「我還等著你帶我回墨城過冬,才不要在這兒過。」
墨白輕輕地點了點頭:「你再躺幾天。哪裡不舒服告訴我,我把宋神醫召了回來。」
「宋神醫真忙……」喜喜疲累得思緒有些跳躍,「我想吃肉,和你一起吃。」
「好。」
其實喜喜一點都不想吃肉,她想喝些清淡的白粥。可是誰讓她的城主大人這麼挑食還這麼瘦了呢,喝粥怎麼成,她要看著他吃肉,把掉了的肉補回來才行。
……
喜喜果然沒吃下多少,於是順理成章讓墨白全吃了。吃過晚飯,宋神醫也來了,白煙自然也跟在一邊。她進來就朝她作勢地捶了一拳頭,罵道:「沒良心的,兔子都醒來那麼久了,你還敢睡上半個月。」
身上還纏著紗布的兔爺睜眼看了看她,又往棉被上團了團身,什麼時候能好,它都不能好好抱它的胡蘿蔔了。
宋神醫把脈過後,收指說道:「醒來就沒事了,再多吃點,幾天後就好了。」
喜喜抿抿蒼白的唇:「騙人。」
宋神醫微微笑道:「我怎麼騙你了?」
「如果真的有這麼輕鬆,那你就不是這個語氣了。」
「那我會是什麼語氣?」
喜喜擠著嗓子說道:「哎呀呀,喜喜姑娘,再過幾天你都能下地打老虎了。」
宋神醫沒笑,白煙也沒笑,喜喜知道事情嚴重了。
墨白在旁抱手,冷著臉道:「丟出去。」
白煙抓了宋神醫就要扔,宋神醫號叫一聲:「我錯了。」
喜喜見他這樣,輕輕笑了笑:「說實話吧,我可是見過世面的人,藏著掖著我會想東想西的,萬一想歪了,還容易把自己憋壞,傷更難好了。」
哪怕她說得這麼輕鬆,宋神醫也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看向墨白。
墨白遲疑稍許,才緩緩點頭。
宋神醫道:「你中的是彭秀獨門暗器,暗器有毒,本來我能解,但她以強勁內力將毒素逼入你的五臟六腑,我趕到之後,毒已經滲透內裡,我回天乏力……」
喜喜平靜地道:「我還能活多久?」
宋神醫勉強露出一笑:「我是無力回天,但如果能找到神醫聖手留下來的還魂丹,也還有救。」
喜喜語氣仍舊平靜:「那藥能找到嗎?」
宋神醫默了默說道:「神醫聖手是我師伯,只是他素來小氣,從不將藥方外傳,所以沒有傳人,連我師父也不告訴。他過世之後留下茅屋一間,在你昏迷之際,城主已經派人去他的住處,但……一無所獲。」
喜喜暗嘆,卻還是笑道:「沒事,宋神醫你盡力了。」
屋裡四人陷入沉默,連向來多話的白煙都不忍開口。
最後還是喜喜又輕聲問了一遍:「所以我到底還有幾天可以活?還能看到雪嗎?」
「能。」
「還能再過個年嗎?」
宋神醫默然。
喜喜覺得可惜:「我還想再多收一年紅包來著,還想放放煙火。聽說墨城有座高塔很高很高,在那兒放煙火,一定很好看……」
她說著說著就沒什麼力氣了,後面的話像在喃喃自語,轉眼就變成夢囈。墨白俯身給她蓋好被子,坐在一旁,始終沒有說話。看得白煙鼻子泛酸,拽著宋神醫出去。
喜喜睡了半個月,小憩一會兒就醒來了,醒來就見旁邊睡了個人,睡得很沉,眉宇間都是憂思。她側身看著他,摸摸他的眉心,抹平那褶子,靠在他身上睡覺。
翌日,喜喜醒來時墨白已經不在旁邊了。她試著起身,發現身體倒是能很自在地動,就是大步走還不行,怕震到了傷口。她穿好衣服洗漱乾淨,打開房門,眼前映入滿眼芭蕉,是個幽靜小院。
屋頂上跳下個人,單看那紅衣喜喜就知道是誰了。一般人穿紅衣都能穿成醜人,但白煙穿卻是難得的好看。喜喜見她飛簷走壁,羨慕極了:「墨白和兔爺都不見了。」
白煙答道:「宋神醫說兔爺要換藥,城主怕吵醒你,一早就帶著兔爺去別的房間了,很快就會回來。」
「兔爺傷得不重吧?」
「不重,宋神醫說那一腳踢得很重,不過幸好兔爺平時除了吃就是吃,養了一身肥肉,沒踢傷內臟。」
喜喜撲哧一笑:「兔爺聽見這話肯定不開心。」
「兔爺是只神奇的兔子,以後我還是不要打它的主意了。」白煙嘀咕一句,又道,「聽說城主帶你來醫館的時候,也受了傷,可他送你到了這兒來,卻不眠不休,提也不提自己的傷。後來還是大夫說要是他再強撐,只怕你還沒醒他就要睡了,他才肯接受治療。後來我和宋神醫來了,告訴他你的傷勢後,他又幾天不睡,一直坐在你的床前發呆。」
喜喜現在最害怕聽見這些,以前她剛被綁到墨城總覺得墨白愛算計人,將她當作玩偶操縱。現在……她多希望他還是跟以前一樣,那她也就能安心地過完冬天,安心地走了。
如今她不忍心走,也在害怕。墨白那樣執著的一個人,她真的害怕他在這件事上也一樣執拗。
晨曦普照,染得滿院明媚,刺入喜喜眼中,卻仍是滿眼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