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哪怕是親耳聽見,墨白還是不願相信,屋內氣氛陡然沉悶,他還是問道:「神醫聖手的師侄曾說,當年你是他摯愛之人,什麼都願給你。」

  妙雲芳微微苦笑:「他的確是送過我一瓶還魂丹,但就在我離開回家時,不慎落水,藥全沒了。說起來,也是因為那次落水,才成就了我如今的姻緣。那將我從水裡救出來的人,正是我現在的夫君。」

  喜喜放在桌下的手已經握成拳頭,臉上卻還是輕鬆神色。她不願讓墨白看見她難過而更加難過。

  妙雲芳怕兩人不信,又道:「墨城主和姑娘也知道我們夫妻伉儷情深,我若能暗中助我夫君賣墨城一個人情,何嘗不是好事?做了未來墨夫人的救命恩人,以後李家所求的事,大概墨城主都會答應的吧?我實在沒有理由說謊。更何況我如果不願意給,一開始就說沒有,也不用解釋這麼多了。」

  喜喜相信她這話,就算要編造謊言,也不用把李三爺拉進來,隨便扯個謊就行。假話裡人越多,說得越詳細,破綻就越多。而且因落水結成姻緣,這件事知道的應該不僅僅是李三爺和妙雲芳。

  墨白細想再三,也相信了她的話。沉默許久,他才道:「那你可知道當年神醫聖手有沒有在哪裡留下還魂丹?」

  妙雲芳依舊是搖頭:「我不知道,當年他醉心煉藥,雖然對我很好,可哪怕是同住一處,我也甚少見到他。日日等得焦心無奈,我不願將大好年華浪費在那裡。為了讓他死心,我對他說我不願跟他過苦日子,然後走了。他憎恨我,我愧對他,一直沒有再見面。他的消息,多年來我也刻意迴避。」

  墨白再次陷入沉默,轉機已失,生機又沒了。

  小小的一粒丹藥,他能用命去換,可他連換的機會都沒有。

  妙雲芳也覺惋惜,尤其是看著眼前這還在努力保持鎮定,目光堅定無畏地看著情郎的姑娘,更覺心中過意不去。如果當年她不這麼大意把一整瓶藥都掉進水裡全化了,如果她不因愧疚把藥水留著而不是扔了,說不定今天能救她一命,成全這對苦命鴛鴦。

  她暗暗嘆息,又想起一件不知道是否有用的事來:「那還魂丹的模樣我還記得。」

  沒有藥,知道它的模樣又有什麼用?喜喜還是禮貌地問道:「李夫人請說。」

  「那丹藥煉製得跟一般丹藥沒有差別,但模樣翠綠如珠,不像藥丸,更像翡翠珠子,如玉冰涼,入口即化。」

  「謝謝。」

  妙雲芳沒有再多聊什麼,她明白他們現在多說一句都會很累。她起身告辭,留他們兩人在屋裡。

  喜喜輕撫著兔爺,一下一下順著它軟軟的兔毛。兔爺沒有啃胡蘿蔔,氣氛太安靜,它不笨。

  撫著撫著,喜喜就被攬入寬實溫暖的懷中,久久沒有說話。

  夜深人靜,屋裡更是安靜,靜得連外面風過草葉的聲音都好像能聽見。

  「我們回墨城,成親。」

  喜喜是個姑娘,被心儀的人求親,也是她夢寐以求的。可現在聽來,多少有點悲傷。她笑看他:「那你不久之後就要做鰥夫了哦。」

  墨白低頭盯著她,眼底被「鰥夫」二字撩起的怒意漸漸平息:「那你嫁不嫁?」

  喜喜眼神晃動,如果她還健健康康能蹦能跳,她肯定毫不猶豫說嫁,可是現在……

  「嫁不嫁?」他又問了一遍,好像她不給個答覆,他就要一直問下去。

  喜喜笑問:「要是我說不嫁呢?」

  「綁了你。」

  喜喜驀地笑開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滾了下來,她倚在墨白懷中,聲音哽咽:「那就嫁吧。」

  她也想……她也想在墨家留個牌位的。等墨白百年之後,也能和他並肩而站,一不小心,萬一下輩子又能見面了呢?

  那個時候,希望他還是那個冷冰冰的城主,哪個姑娘都近不了他的身。等她這暖爐再和他重逢,暖了冷冰冰的他,把他變成暖暖的熊貓,只是她的熊貓,只是她的城主。

  回到墨城,已經是初冬,天還不太冷,也沒有飄雪。

  白煙和宋神醫已經快馬加鞭回城,著手指揮墨家人安排喜事。等墨白和喜喜的馬車進城,主道兩邊已經掛滿紅綢、紅燈籠,整條街道都似盛開繁花,驅散了一些嚴寒。

  喜喜擁著披風坐在車裡,抱著小暖爐往外面看,見了滿眼紅意,眼裡也染了笑。

  趕車的人是墨家護衛,墨白在車廂裡陪著她。她眼有笑意,但慘白的臉色卻讓這笑看起來很是慘淡,他看得心中痛惜:「不冷嗎?關了車窗吧。」

  「不冷。」喜喜感慨道,「上一次來,我是和兔爺一起被捆成粽子丟在馬車上送進來的。」

  提及往事,在兔籠裡的兔爺也抬頭看了墨白一眼,又倦懶地趴下了。它還是更喜歡以前那個冰塊,還有以前被綁到這來的雲喜喜,而不是現在這樣的兩人,胡蘿蔔都吃不香甜啦!

  墨白見她憤憤然,摸摸她的腦袋,說道:「等會兒讓廚子給你做好吃的,謝罪。」

  喜喜立即欣然道:「好呀。」

  馬車到了墨家,喜喜從窗戶往外看去,那莊嚴肅穆的大門現在已經不會顯得冷冰冰又不近人情了。相反的,不但是門,還有在那裡等著他們的人,都顯得親切。

  墨白先下了車,將她接下來。

  站在高門前的人都朝他們看來,目光恭敬和善,面上隱隱還有嚴肅之色。

  喜喜暗嘆,看來她中毒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墨城了,誰讓從她進來開始,全城的人看她都自帶親娘目光,想感受不到都難。

  墨白見這麼多人聚在這裡,讓他們散開,親自帶著喜喜進去。

  喜喜踏進大門,發現大宅裡已經是紅燈籠高掛,房門柱子全都刷洗過了一遍,牆壁也全都粉刷過。那原本空蕩蕩簡單得令人感覺沉悶的庭院裡也種了花草,池子裡游著錦鯉。景物參差錯落,充滿朝氣,但擺佈得頗為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她左看右看,說道:「我怎麼覺得這裡的佈景以前見過。」

  「孔雀城。」

  提及這三個字,喜喜恍然,院子的擺佈可不就是像那孔城主的家。她好奇地道:「為什麼要學那隻花孔雀的家?」

  墨白說道:「你說過你喜歡。」

  「我什麼時候……」喜喜忽然想起來,那時候她跟墨白去了孔家,從院子過去時,她曾順口提了一句孔家的裝飾很好,讓他也多學學。

  當時他冷冷地拒絕了。

  沒想到他卻一直記得她說的話。

  喜喜笑了笑,如照入院子的陽光般明媚燦爛:「我喜歡。」

  墨白繃緊的臉微微放鬆,是旁人難以察覺的滿足:「喜歡就好。」

  顛簸了一路,喜喜進了房間把兔爺交給墨白,就去休息了。等她醒來,窗外已見斜陽餘暉。她披著衣服走到窗前往外看,晚霞鋪滿天際,隨著夕陽的迅速沉落,天色也慢慢暗淡。轉眼屋外昏黑,屋裡也好像冷了起來。

  等身體發冷,她才回過神,忙跑到快熄滅的爐子旁烤火暖身,把蠟燭點上。

  燈火一亮,外面就有人問道:「姑娘要用晚飯嗎?」

  喜喜裹了裹衣裳去打開門,看著門外的兩個下人,問道:「墨白呢?」

  「城主還在書房。」

  喜喜想了想:「處理墨城的事嗎?」

  「是。」

  喜喜想他這次離開墨城太久,要做的事只怕已經堆積如山。她是要過去抓他一塊吃飯呢,還是不要打攪他讓他專心辦公呢?

  細思好一會兒,她又折了回去。過了半個時辰,一問,他竟還在那兒,便讓下人帶路去書房。

  書房在同一個院子裡,不過墨家一個院子大得如大戶人家的宅子,足足迂迴了兩條長廊,下人才終於停了下來。喜喜走路累得臉色發白——早知道她該騎頭小毛驢來。不對,以後要養頭驢子,好隨時走動。

  房裡燈火明亮,裡面的人投影在窗紙上,燈光晃動,人影也晃了起來。模樣怪得很,看得喜喜高興。她竟然已經到了只要看見墨白的影子就會覺得開心的程度,她到底是有多喜歡他,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她擺擺手讓婢女退下,伸手敲了敲門。

  墨白聲音低沉:「誰?」

  喜喜清清嗓子,朗聲道:「小小凡人還不速速開門,我乃灶神。因你不食三餐,特來抓你吃飯。」

  片刻門就被打開了,墨白伸手,一把抓了她進去,押她坐在長椅上,俯身瞧她,似笑非笑:「讓我看看灶神長什麼樣。」

  喜喜笑得眼有明月,歪了歪腦袋問道:「看清楚了沒?灶神好不好看?」

  「好看。」

  「喜不喜歡?」

  墨白嘴唇微動,喜喜以為他這種冰塊是不會說的,沒想到他認真地道:「喜歡。」

  喜喜白如紙張的臉上騰起紅雲,環手抱了他的脖子,將臉在他臉上蹭了蹭:「我也喜歡你。」

  「那為什麼不親一口?」

  「怕你也中毒。」喜喜鬆開手前,又貪戀地蹭了蹭。

  剛才察覺到涼意的墨白摀住她的臉,這麼冷的喜喜不像他認識的喜喜。她暖和了一點,他才去將書房那很難得才點上的火爐點了,放到她身旁,又取了毯子給她蓋上:「我讓下人送飯菜來,你肯定也沒吃。」

  喜喜得意地道:「我就知道你是要和我一起吃的,所以我來的時候已經讓他們去做了。我可是個聰明的姑娘。」她又道,「我也知道你很忙,你繼續忙你的吧,我在旁邊看著你就好,你要是陪著我說話,我可就不來了。」

  墨白遲疑一會兒,才應了聲「嗯」,這才回到桌前。他時而看看文書,時而看看她。

  用過飯,喜喜又催他去忙,她依舊坐在長椅上,時而看看燒著的爐火,時而看看凝神忙碌的他。

  分明是睡了一天,可坐在椅子上一會兒,喜喜又不知不覺閉上了眼。

  均勻和輕微的呼吸聲剛起,墨白就朝她看去。入眠的面容並不安逸,像是睡得不踏實,沒有進入美好夢境。他輕輕走過去,想試著把她抱回房裡去睡。可手剛攬過她的腰身,就見她眉頭微蹙,似乎要隨時醒來。墨白定身不動,怕驚醒她。可手沒抽出來,臉就幾乎貼在她的臉上。

  眼前人睫毛微動,掃在他的鼻尖上。輕微的觸碰略癢,他緩緩往下,唇齒輕印在那沒有血色的唇上。

  ——惆悵滿懷,苦若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