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十一月的天寒風呼嘯,冷得刺骨,喜喜除了窩在房間裡,就是待在書房裡,不肯輕易踏出外面一步,跟北風對抗。白煙跑得最是勤快,一會兒拉了裁縫來給她裁量嫁衣,一會兒拉了喜娘來和她混臉熟,一會兒拉了首飾鋪的老闆過來訂做鳳冠配飾。她每次來都是風風火火,不開門就一腳踹開,攪得只想清閒過日子不想被圍觀的喜喜不勝其煩。

  「咚咚。」

  喜喜聽見外面又敲門,忍無可忍,當著墨白的面衝門外怒道:「我、不、在!我要睡覺!」

  「咦?可雲姑娘明明剛醒。」

  聽見是宋神醫的聲音,她才跑去開門,先探出個腦袋巡視一遍,沒發現那精力過剩的包菜姑娘,這才鬆了一口氣:「白護衛不在是吧?進來吧。」

  話音剛落,就見那屋簷上翻身跳下一個人。白煙得意地道:「想甩了我,休想。」

  「啊啊啊,墨白你快扔她出去,嫁人太麻煩了,我不要嫁了。」

  墨白可不會答應,拿毯子將她一裹,抬眼問他們兩人:「什麼事?」

  宋神醫伸手遞過一個小盒子,眉宇間有嚴肅之色:「我和師父前去拜見師伯的時候,曾見過還魂丹,因它氣味濃郁,依稀記得。我憑著記憶找了藥材煉製了一顆丹藥,但我不能確定我所用的藥材對不對,只是即使是沒有用,也對身體無害,一試無妨。」

  刻意壓下不提的事又被重新提起,墨白和喜喜都是一頓,神色微變,只是瞬間又恢復正常。

  喜喜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她怕又失望。

  「宋神醫費心了。」喜喜接過,打開盒子,一顆翠綠如珠的丹藥進入眼底,看見它的顏色,又讓喜喜多了幾分希望。

  因墨白站在前面,窩在他懷裡的兔爺也伸直了腰去聞。它嗅了嗅,覺得苦澀,又縮回了身,只是一雙紅色眼睛,還在盯著那珠子。

  白煙已經去倒了熱水來:「快吃了吧,指不定有效呢。」

  藥丸碧綠如珠,喜喜往嘴裡放時,覺得是在吞翡翠丸子。丹藥一入口,她心底的失望就被澆滅了——妙雲芳說過,丹藥入口即化,但這顆……簡直硬如脆骨。

  她「卡滋卡滋」地嚼爛,艱難嚥下,嚥下後仍是笑了笑:「不要緊張,好像能解毒。就算不能解,宋神醫也盡力了。瞧瞧你的臉色,比我的還差了,快去補覺吧。」

  宋神醫和白煙不知道丹藥入口即化的說法,見她展顏,一時也不能確信。只是見墨白示意他們出去,他們才離開,走時又道:「如果吐了黑色血絲出來,就說明毒解了。」

  喜喜笑道:「要是解了立刻去喊你,快去歇歇吧。」

  等她關上門,轉身看見墨白,見他神情悵然,她身體往前一倒,埋在他懷裡:「明天再告訴宋神醫,讓他好好睡一晚吧。他從方城回來後,就一直在為我煉製解藥,再操勞下去,包菜姑娘要做寡婦了。包菜姑娘那麼好,我可捨不得她做寡婦。」

  墨白明白她的心思,答應了。

  許是冬日寒涼,雖是每日火爐圍繞,但天寒地凍,喜喜偶爾也會吹吹北風。她身上的毒最懼冷,這一冷,就在體內瘋狂亂竄。喜喜明顯感覺臘月一至,身體更加虛弱了。

  墨白已經不許她出房門,讓她待在屋裡。他幾乎將書房搬了過來,每日陪著她,唯有夜晚睡覺,才會離開幾個時辰。

  這日喜喜聽見外面有飛雪撲簌的聲音,她緩緩睜開睏倦的雙眼,偏頭聽了聽,的確是雪。她想起來,可是沒成功。她掙紮著坐起來,剛想天還黑可能才是凌晨,墨白應該還在睡覺,胸口就突然一悶,喉嚨發甜,吐出一大口血來。

  血腥味撲入鼻中,她怔了怔神。門外輪流守夜的人聽見動靜,急問:「姑娘醒了嗎?您怎麼了?」

  「我沒事。」

  聲音瘖啞無力,那些人還是進來了,見了屋裡異狀,急忙跑去稟告墨白。

  墨白疾奔過來時,屋裡的血跡還沒有被完全清理走。他走到床邊,喜喜正在乖乖地讓人把她裹成粽子,旁邊放了四個爐子,走近就覺得熱如夏季,可她的身上卻還散著一股寒意。

  她臉色如雪,人卻還在笑著,像在極力安慰他。墨白挨著他坐下,撩著她沒梳起的青絲說:「再睡一會兒吧,我不走,在這兒看著你。」

  喜喜等他來的時候,就覺得氣喘不順了,這種事情之前一直沒有發生過的。

  她快死了吧……

  因為她這一個月來都沒有什麼力氣,連拜堂的事也推遲了。墨白要將婚書送去京城,喜喜不讓。她不想讓墨白做鰥夫,那樣多不好聽。

  「等我好了,就跟你拜堂,就跟你一起去遞婚書,讓皇上給我們的婚書上蓋個紅印。」

  一切都是託詞。

  她疲憊地想著,虛弱的身體由不得她任性,抱著墨白的腰,又沉沉睡了過去。

  閉眼的時候她還在想,可能這麼一睡,她就醒不來了。

  可好在她還是醒了,還喝了半碗粥。

  墨白見她不想喝了,給她擦了擦嘴角,忽然聽她說道:「墨白,帶我去墨城高塔上放煙火吧。」

  高塔上風大,現在又是晚上,墨白想也沒想就拒絕了:「等你好了再去。」

  喜喜沉默一會兒,抬頭笑著看他,這一笑顯得臉更加蒼白:「可是……你知道,我好不了了。」

  墨白面色瞬間煞白。

  「天底下最好的大夫都救不了我,不要讓我有遺憾。」

  遺憾兩個字重重地砸在墨白心上,素日就冷峻的臉如今更加冷峻,勝過這嚴寒。她頭枕在他肩頭上,語調卻很輕鬆無畏:「我們去放煙花吧。」

  他輕輕一聲嘆息,他是拗不過她的。

  「嗯。」

  輕功最好的護衛被派了出去買菸火,又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高塔放置。

  塔很高,墨白不讓她步行上去,喜喜被包得只露出一對眼睛,她深深覺得自己要是往前走一步就會摔倒,捆得這麼嚴實,根本沒辦法走路呀。

  她趴在墨白背上,時而伸手去逗逗趴在她背後的兔爺。

  「兔爺好像瘦了。」

  「是瘦了。」

  「以後你要好好養它,兔爺可好養了,要是沒有胡蘿蔔,你給它餵青菜吧,不過不要餵太冷的水,會容易生病。」

  墨白說道:「你回長樂鎮的時候,都是我在照顧它,所以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得很好。」

  喜喜滿意地道:「這就好。」

  「而且……」墨白語氣平緩,「它不是我兒子麼。」

  喜喜撲哧一笑,又附耳低語:「你要記得給它找個漂亮的媳婦,生一堆小兔子。」

  墨白神情怔然:「嗯。」

  久沒到外面走動,又是為完成心願,喜喜覺得比之前更加有精神氣了。她忽然想到,難道她這是迴光返照?

  如果真的是……那就堅持到讓她放完煙火吧,看在她雲喜喜一生不曾為惡的份上,拜託各路神仙啦!

  她心底默默唸著,昏沉了一會兒,等察覺到墨白停下了腳步,剛剛回神,就聽他說「到了」,她立刻精神起來:「放我下來吧。」

  墨白彎身,輕輕將她放下,又把兔爺撈進懷中。

  佇立在墨城的這座塔,狀如春筍,直衝雲霄,以前是讓墨城守備觀測外面敵情用的。現在墨城安然多年,又在外城擴充了百里封地,現在已經派不上用場,它便被作為紀念之地封起來。

  如今久沒人到,如蓋的塔頂之下,黃色的磚上佈滿塵埃。

  墨白脫下披風給她墊坐,夜色茫茫,只能看見城內家家戶戶點起如疏星的燈火。天穹反倒是無星無月,像是大地星空倒置了。

  墨白將護衛放在附近的一箱煙火搬來,打開一瞧,只見裡面放置了五顏六色奇形怪狀的東西。他翻了翻,找出一個巴掌大的東西,翻看一遍,眉頭漸擰,又繼續翻看。

  喜喜訝然道:「難道你沒放過炮仗?」

  「沒有。」

  「城主大人你告訴我你的童年是怎麼過的?」

  墨白抿抿唇:「黃口小兒玩的東西我沒興趣,倒不如多練兩套劍法。」

  喜喜哼聲:「以後要是你敢這麼對我們的兒子我一定跟你拼了,才不要整天練劍看書,該玩的時候還是得玩的,對不對?」

  話落,喜喜見他有些怔神,忽然明白過來。

  她哪裡有以後,能有明天就不錯了。

  墨白抬眼看她:「那就這麼說定了。」

  喜喜微微一頓,還是很配合地彎唇一笑:「好啊。」

  她從厚實如棉被的衣服裡伸手出來,給他指了指那□□:「點燃後就放在一丈外,它自己會叫會跳的。還有那個用麻莖編成串的爆竹你就掛在牆上,掛遠點,它聲音大,可吵了,還有那叫百絲煙的,對著天放,會像蠶一樣吐絲。不過有好幾百條……」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對每一種煙火、鞭炮都瞭如指掌,如數家珍。

  墨白一一聽著、記著,一樣一樣放給她看。

  廢棄已久的高塔久違地利用了起來,時而亮起的煙火引得附近孩童出來瞧看,彷彿有了幾分過年的熱鬧。

  等墨白放完一個,俯身再拿時,卻看見喜喜倚靠在牆上,閉目無聲。

  墨白一驚,香火脫手。

  「喜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