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橋名叫藤橋喔,是用叫作寡婦藤的藤蔓搭成。本來那藤蔓搓成繩索後,就算用斧頭也無法輕易砍斷的……真不愧是天之逆矛滴。」
市松頻頻感嘆。最驚訝的人當然是我。不過我後來才曉得,跟這把不起眼長矛的「認真狀態」相比,這點小事根本就不值得大驚小怪。
「真奇怪哪……」
遙額上抵著水藍色手環,不悅地嘟囔。
「河之眾應該已經要來到這兒了呀。」
遙想把遭遇一大率前鋒的消息報告給附近的火之一族,但對方似乎完全沒有回應,氣得她直跺腳。
「由於昨天的雨水讓河水水勢變大,在這樣的大水裡,哪怕是水性好的河之眾也會遲到。況且那群人恐怕一年都不會準時個一次。水裡的時間、速度和地上是不一樣的,所以要和河之眾打交道,最重要的就是有耐性滴。」
聽見市松好言勸慰,遙恨恨瞪了河谷後垂頭喪氣。
「反正還有那些鬼東西在亂晃,不能隨便進去森林裡,現在只好先去祖之谷和本部會合,剩下的之後再說吧……但是河之眾到底是死到哪兒去了啊?下次看到他們,我一定要在他們頭上的碟子灑鹽巴!」
大大嘖的一聲後,遙總算站了起來。
後來一路上,遙又用那手環試著聯絡了好幾次不守時的河童們。還是沒半點回應。不知是受話人不在訊號範圍內,還是他們已經被竹槍紮成篩子了……不過在那之後,一直沒再遇到敵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當胃裡總算消化掉硬得跟石頭一樣的乾米飯(註:hosiii,日本古代將米飯蒸熟後陰乾而成的乾糧,食用時加水或浸熱湯),我開始對瀑布與奇岩怪石的觀光行程忍不住打哈欠時,在河水上游望見了第二座藤橋。
據市松所說,只要過了那座橋,祖之谷就近在眼前。
走到橋中央時,遙停下腳步。探出身子再度凝視河流。
「你真是不死心欵,還在惦念河童的事啊?」
我的叨念遙沒聽進去,依然專心凝視著上游。
「欵,市松先生!那是什麼啊?!」
被詢問的市松人已消失。只看見他慌慌張張逃離吊橋的背影。
——那傢伙在幹嘛啊?
「啊,快看!那個!」
遙指向河水上游,那裡的水勢洶湧,高漲彷彿海嘯一樣。
有個巨大無比的物體正磕磕絆絆地向我們衝過來。
「是鯨魚……」
講完這句之後我才發覺自己說的話有多腦殘,不禁愣住。
儘管雨水加大了水勢,但水深頂多也才三公尺,河底全是岩石,況且這裡根本就是淡水的河流。而那物體還是從上游下來,這裡根本不可能有鯨魚……
遙說:「的確是鯨魚對吧?」
我說:「是啊……是鯨魚哪。」
兩人一起瞠目結舌,就像漫畫畫的一樣,整個人傻住。
隨著它的靠近,已經可以看清它的細節。
首先,鯨魚全長和巴士差不多,不是宮崎市裡那種巴士,而是香港常見的大型雙層巴士的長度。在它下方,可見四個大車輪旋轉拍打出劇烈的水花。
「一大率!」
遙察覺了鯨魚的真面目。因為它頭上正寫著大大的「一大率」。
不過,等她注意到時已經太遲。鯨魚型水陸兩用戰車已逼近眼前。
噗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宛若蒸汽火車氣笛發出的聲響迴蕩河谷,隨著這聲響,鯨魚的頭頂高高噴出水柱。
水柱高過吊橋,然後緩緩下降,停在我們眼睛的高度。
水柱上面立著一個人。不,仔細一瞧那並不能說是人。
除去腦袋以外,他的頸子、肩膀、屁股、手肘、膝蓋確實都是人類的器官。但每個部位都是不同人的,恐怕是從好幾個人身上分別切下。
而且,就和先前的組裝蜘蛛一樣,它的每個部位都有繩索貫穿串連,只是粗製濫造到光是看到它能站立就覺得不可思議。
簡單來說,它就是把人體各部位拼湊在一起做成的等身大線裝傀儡。
頭部完全是人工造物,男性的長相。
看起來就像腹語術使用的人偶,眼睛渾圓、下巴格外肥厚。
它的嘴巴做成笑臉,彷彿一直面帶笑容。
沒穿衣服。不知為何,唯有手肘以下到指尖分別蓋著紅藍色布料。
啊啊,另外就是……塗著紅藍兩種顏色的巨大假陽具。那玩意大刺刺地吊在它的股間。
毫無預警地,人偶上半身彷彿突然沒力往前一倒。似乎是在行禮。
然後,下巴一張,發出咔咔聲後上下開闔起來。
「初、次、見、面。」
人偶口中傳出金屬摩擦般的尖銳聲音。
「我是一大率的傀儡師笑助。請多多指教。」
面對接二連三的意外變化,我和遙說不出話來。
笑助將罩著藍布的左手舉到臉旁邊。
藍布輕飄飄地翻面落下。裡面有個人偶的腦袋做成小男孩的模樣。
笑助的臉轉向小男孩。
「小勇。這個哥哥啊,就是弄壞了我們熬夜做的『頭顱神轎』的人喔。不過還是先打個招呼吧。要算帳之後再算。」
「你安安啊。我是勇太!」
右手的紅布中露出女人偶的臉。這次笑助轉向女人偶。
「喏,孩子的媽也打個招呼吧。這可是傳說中來自未來的救世主,張政小弟。能遇見名人你很開心吧?」
「我是笑助的太太喜美子。外子承蒙您照料了。」
「不對啦,媽媽,在照料爸爸的人可是我耶。嘻嘻嘻。」
「你這孩子又說這種失禮的話。淨說些小孩子話。」
三隻人偶的措辭遣字雖然都不同,但聲音始終是正中央男人偶的聲音。
——這男人到底在唱哪出戲啊?
不曉得他想演到何時,看來笑助的奇怪獨角戲壓根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看傻眼的我被遙頂了一下腰。轉眼一看,遙的視線掃過我腰間的逆矛,然後盯住我的眼睛。
她的眼神催促我:「快點斬了眼前的敵人!」
——瞭解!
確實沒有對這噁心人偶的不入流腹語術捧場下去的道理。
我也輕輕點頭回應,握住了逆矛矛身。
——嗯?感覺矛柄比平時灼熱。
我瞥了一眼逆矛。
就在此時,笑助左手上的小孩人偶頭轉了九十度,狠狠瞪我一眼。
「爸爸!小心!這兩個壞蛋又想殺死我跟媽媽了!」
右手的女人偶抱住笑助,
「噢噢~~好恐怖。人家不想死!救救我!老公!」
「不要緊,我會保護你們的。」
笑助把臉轉向左右兩邊,嘴巴輕輕碰了妻子與兒子。似乎是在親吻他們。 「爸爸,我也要戰鬥啦。」
「老公,人家也要戰鬥唷。」
這樣說完後,女人與小孩人偶的下巴猛然一鬆。口中流出水,彷彿閃閃發光的麥芽糖。
笑助把黏在雙手上的兩顆頭高舉過頭,姿勢像是要把他們遠遠扔出。
是絲線。人偶口中吐出的光燦物體,是無數的透明細絲。
那絲線彷彿擁有意識,在空中俐落分為左右兩股後,纏捲繞住吊橋兩端。
「全家人同心協力收拾掉壞蛋吧!」
笑助大概是興奮起來,腦袋上下喀喀搖晃。
「張政!快!」遙的語氣焦急。
我將逆矛拔出鞘,就像用球棒撈擊暴投的下墜球一樣,順勢由下往上一揮。
剎那間,我看見矛身軌跡彷彿閃過火光,把球打到中外野的手感傳來。
長矛砍入笑助右腋下,瞬間劃過他肩頭。
連著女人偶頭的笑助右手揚起絲線飛舞空中。
「啊啊啊!喜美子!」
笑助笑著注視落入河谷的妻子腦袋,臉上笑容如故,聲音卻憤怒顫抖。
「你竟然竟然竟然!竟然敢殺了喜美子!」
連著男孩腦袋的左手高舉。錚的一聲,彷彿彈動琴弦的聲音響起。
這一瞬間,我與遙腳下一虛,摔入了空中。
吊橋被切斷,四周燦爛飄舞著許多絲線。
我被濁流吞沒前一刻看到的景像是吊橋撞上崖壁後四分五裂,以及崖上獨自孤零零站著的市松身影。
——市松?
他為什麼在那裡?說到這個,一大率怎麼會曉得我的名字?
此時我總算察覺。
那隻死狸貓!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一大率會在這裡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