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被送入的地方,是天照號底部七座蜂窩形格納庫之一。
每間格納庫似乎各有一個巨大出入口。照這狀況看來,在十分鐘內裝載一千人,接著一小時後在一百公里外放下他們——要辦到這種事應該是輕而易舉。
出來迎接的人,是前天晚上才碰過面的那個毛皮烏黑油亮的山犬族首領伏丸,以及直屬他的三十多名士兵。他們用身經百戰老兵似的警戒眼神緊盯著我們。老實講,這氣氛讓我亂想逃跑的……
光是被瞪的話倒也還好,但他們緊接著跑到我身旁,毫不客氣地把鼻子湊到我的腋下、股間亂嗅著。
據說對山之眾而言,體味或體溫比起視覺影像能讓他們更快知曉對方是誰。
遙似乎對此毫不在意,連癢的感覺都沒有。而我雖然對山之眾這個習慣反感,卻又無可奈何。
遙一看到伏丸的身影后立刻衝了過去,跑到他面前深深地低下了頭。至於我,則是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但還是跟在她後面。
「對不起。我們沒趕上,沒能保住祖之谷。」
黑色山犬那巨大的嘴巴不悅地一撇嘴。
「你說『沒能』保住?別小看山之眾!」
遙「噫」的輕輕慘叫一聲抱住腦袋。聽到遙的這聲驚叫,伏丸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呼出。這股腥臭吐氣也吹到了我臉上。
「遙啊……祖之谷哪,可是第一座正面承受了一大率的襲擊卻沒有全滅,甚至還擊退敵人的村子。不是嗎?」
伏丸竭盡所能地想令自己的語氣溫和、親切。即使口氣聽來完全不像是那樣。
「嗯、可是……」
遙抬頭看向伏丸。
「我聽說你們砍下了敵軍首領的右手。要是他雙手俱在,犧牲者一定倍增。那是你們幹的吧?既然如此,就該挺起胸膛!以我等山之眾的重要友人身份自豪哪。」
伏丸的視線從遙轉移到我身上。他嘴角一緩,露出了尖銳利牙。
呃!我相信……這應該是,表示親切的微笑吧。
——重要的友人。
說出這話的本人似乎也有點害臊。可能是想趕快結束這話題,伏丸對縮在後方牆角的市松說話。
「對了,市松,你的家人平安吧?」
「不,那個……托您的福,通通都……沒事。」
市松低著頭,用細不可聞的音量撒了謊。
這謊話的有效期限連一秒都不到。因為遙大聲這樣說了:
「伏丸隊長!其實,市松先生有個孩子被一大率裡一個叫傀儡師笑助的傢伙抓去當人質……可是那傢伙超強的!就算這裡所有人一起上,也可能一下就會被打敗……可是希望你能幫我們!幫忙救人!」
…………遙啊。
說話時多用點腦子吧。我想,如今我們肯定從重要的友人,被降格成沒禮貌的智障了哪。
面對遙突如其來的爆炸式發言,即使是伏丸也不禁變了臉……我就說吧。
「市松,這是真的?」
市松耷拉著腦袋,不肯定也不否定。
「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啊……」
伏丸如此喃喃自語後,轉向部下那邊大聲宣佈:
「為了一個不知是生是死、連名字也不曉得的小孩,這女人就放話要我們去送死。我壓根不想搭理這種狗屁倒灶的請求。因此,救人的突擊隊只由明知狀況是這樣,卻還自願想去的白痴組成。」
——啊啊,要是不提這事就好了。
伏丸逐一看著每個部下的臉。有人別開眼睛,有人面帶微笑,有人輕搔鼻頭,有人開始舔理體毛,動作五花八門。會為了別人的小孩賭上性命的人,裡頭一個也找不出來。
伏丸宏亮的聲音在格納庫中響起。
「志願者上前一步!」
當市松志忑不安地抬起頭時,伏丸的部下卻通通毫不猶豫前進一大步。
「與山之眾為友便是如此。就像你們看到的一樣,我的部下全是白痴。他們隨便你們使喚了。」伏丸驕傲地掃視部下們。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最喜歡小孩子了哪。」
這樣講完後,伏丸自己也前進了一大步。
「說說你們的計畫吧。」
被伏丸敦促的遙一個深呼吸,然後開始說明傀儡師笑助的武器。
聽到笑助的武器是由兩手射出的無數細絲時,獸人們表示納悶,但在曉得那絲線纏住藤橋並一眨眼就可以將橋割斷的事之後,他們不禁嘩然。
況且,根據倖存者的證言,襲擊祖之谷的人只有笑助一個。所以將數千人切得支離破碎四分五裂的凶手,十之八九是笑助一人所為。當遙說出這件事後,他們一片沉默。
「可是我們有勝算!」遙繼續說道。
遙的計畫,如果這東西可算計畫的話……唉,大體如下:
因為我砍斷了笑助的手,所以面對左翼的攻擊笑助的反應(或許)會慢上一拍;再加上右翼派出誘餌,(或許)就能賺到兩拍的時間;伏丸的突擊隊就趁這機會從左側一擁而上,一定(或許)就能打倒笑助。
遙雖沒說出那三個(或許),但大夥都聽見了。不過,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決定當作沒聽見。而且,對於這個計畫即使成功也「一定」有人會送命的事,也決定裝作沒察覺。
「喂,聽起來那個誘餌是最危險的,誰要當?」
我一指出計畫含糊不清的部分後,所有人便看向我,不,是看向掛在我腰間的逆矛。當然遙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那傢伙的絲線,用逆矛的話(或許)就擋得住唷!」
剛才的(或許)似乎都只有我聽到的樣子。所有人看了我之後一起點頭。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遙的水藍手環響起。
「他們說鯨魚在土土呂不見了。知道那是哪裡嗎?」
結束通話後遙詢問伏丸。
「嗯嗯,應該是說土土呂瀑布吧。不過,會跟丟目標還真是可恥。看來風之眾不只翅膀像鳥,連眼睛也和鳥一樣夜盲啊。」
聽到瀑布這字眼後,我腦海浮現某幅影像。
「依照我的『經驗』來說,秘密基地都是在地底……不然就是在瀑布後。」
「真想不到……竟然近在咫尺……可惡!快準備下降!」
伏丸一聲令下,他的部下們便各就各位。只有我們和伏丸留在原地。
「還好天照號提早修好了呢,否則我們用雙腳可追不上。啊,莫非是因為不爽被風之眾搶先了一步,硬叫他們趕工的?」
聽到遙這暈無顧忌、直揭瘡疤的話,伏丸再度撇撇嘴角。
「嗯,就是這樣。所以還沒徹底修好,勉勉強強才飛到這裡來的,隨時都有可能摔下去哪。反正基本上也有心理準備了。」
我不禁問:「喂,這不是真的吧?」
「嘿嘿嘿,開玩笑的。」
伏丸與遙,甚至連市松也看著彼此笑了起來。四下傳來了伏丸部下們的笑聲。
一旦扯上了遙,連一本正經的伏丸也會開起玩笑;甚至連孩子被擄走的父親以及決心赴死的人們都露出了笑容。
這名女孩,或許出乎意料的,是個非比尋常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