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傻瓜!窩囊廢!明明就說會陪著人家的!」
遙的怒罵聲讓我回過了神,發現自己身在家裡的倉庫。
聲音是從眼前的青銅鏡傳來,鏡中映出了遙跺腳發飆的樣子。
她叫罵了好一陣子之後,換成一屁股坐到地上,開始抽泣落淚。
「真是的……為什麼突然就回去了嘛……」
——我說啊,我才想問你咧。叫我過去的人,可是你吧。
「大人是完成使命才回自己的國家去的吧?只要我們有危險的話,一定還會再次趕來的。因為大人已經拜倒在遙小姐的石榴裙下了滴。」
「是、是這樣喔。呃~~也對啦。」
遙羞答答地抬起了臉。
——你也恢復得太快了!
再落寞悲傷更久一點比較好……
「在那之前,得要保管好這個呢。」
伏丸一手拾起留在地板上的逆矛,遞給了遙。
遙兩手接過長矛後站起,深深吸了口氣。
她張口大罵:「張政是大笨蛋!」
「我不是笨蛋!才不是!」
我在鏡前回嘴。當然聲音沒能傳入遙耳中。
目送遙跟著大夥快步走出房間後,我在鏡子前面忍不住一個人捧腹,放聲大笑了起來。
沒有長槍突然從天而降,也沒有鬼會熊熊出現。回到這樣的現代的安心感逐漸塞滿我的心中。
同時,我也發覺有股在過去那邊前不曾出現過的失落感。
媽的,是那個丫頭的關係。遙不在這裡。我想再見到她。不對……
「我想推倒她啊啊啊!」
我依依不捨地看著鏡子。上頭依然只顯示出那間空無一人、略顯陰森的房間。
——啊呀?有人進來了。
是三名土之眾。其中有一個腳特長,有一個手特長。這兩個是男性的鬼。剩下的那個看來是女性的鬼。大概是趕來支援笑助,卻沒能趕上吧。
——啊,往這邊過來了。
女鬼的臉中央有道巨大疤痕。她雖是鬼族,長相卻很標緻。給人的印象一言以蔽之就是——「精悍」。雖不曉得實際情況如何,但看來那兩個男鬼似乎聽命於她。她的身材則給我一種水上芭蕾選手的感覺。
長腳鬼像足球選手那樣,腳一拐便把落在地上的笑助腦袋踢入空中。女鬼接住那顆腦袋,一隻手啪啪啪地拍了腦袋的頭側。
「你要睡到何時啊?快起來吧。」
笑助猛然睜開雙眼。
「什麼呀,是雲母啊。呼~~真險真險。要是普通人被這樣的話,肯定早就死了。」
「我說,你再怎麼看都只是個人偶吧,就別再拘泥於人類的身體了如何?」
被稱為雲母的女鬼將笑助的腦袋往長腳鬼扔去。
笑助的腦袋在空中大吼:
「囉唆!閉嘴!沒禮貌!我可是人類。別把我跟人偶那種鬼東西混為一談!」
長腳鬼用腳接下笑助腦袋,然後直接開始用腳挑球。
「是是是。反正你得先暫時隱忍一陣子不動就對了。這是那位大人的命令。」
這時,長手鬼不知從哪兒撿來了一隻山之眾的腿。
「這樣就可以了吧。之後你自己再想辦法處理一下。」
長手鬼接過笑助腦袋後,隨手把那顆頭直接插到了找來的大腿的截面上,接著就與另外兩個鬼快步離開房間。
此時,鏡中影像突然消失……
我最後看到的景象,是頂著人偶頭的一隻腳,蹦蹦跳跳地跑掉的詭異光景。
——糟、糟糕了!
那個瘋狂人偶還活著。得告訴遙才行,事情大條了!
我試著摩擦、翻轉鏡子,最後還嘗試對鏡子說話,甚至抱著僥倖的希望,把遙給我的水藍色手環抵在額頭上。
不行。一點反應也沒有。
——怎麼辦?
無計可施的我,決定隨身攜帶銅鏡,以便遙隨時召喚我。
用報紙包起鏡子後,我將它抱在腋下,一邊觀察四週一邊離開倉庫。我這副模樣,壓根就是闖空門的小偷。
外頭陽光毒辣得叫人頭暈目眩。蟬叫聲震耳欲聾。
——對了!今天是幾號了?
抵達那邊時是夜晚,當晚拔出逆矛,被脫掉內褲喝個爛醉後睡死。第二天在高千穗看過雲上的邪馬台國後,與遙進展順利,然後參加了作戰會議……第三天又被抓去爬山,從巨石陣跳躍到了四國,在山洞裡躲雨。第四天在河上撞見鯨魚後落水再搭乘UFO,在夜間與瘋狂人偶交戰……然後,就回來了。算四天三夜?
這麼說來,我記得偷跑進倉庫的日子是八日禮拜一,所以現在是禮拜二、三、四、五嘍?不對,是禮拜四嗎?
我衝進家裡打開電視。螢幕上播出的,是晚間十點的警匪連續劇重播。我一手拿著遙控器,不停地切換頻道。
天氣預報。一個臉上掛著職業笑容的女人,死板地報著九州今晚的天氣預報。那種屁事
在看過天空後連我都曉得!今天明天后天通通都是晴天啦!重要的是快點報日期!
「七月八日,禮拜一,宮崎縣南部今晚的天氣為……」
——七月八日,禮拜一?真的假的?
我看向擺在電視上的時鐘。四點三十八分。記得我吃掉兩碗過期泡麵當早餐是快九點時,在倉庫找到銅鏡應該是十點半左右吧。
只過了六個小時?
我望向桌子。有兩個泡麵的空碗,裡頭只剩對身體超有害的土色湯汁。被翻到運動版的報紙,正用彷彿是在叫嚷著「活該」的超大版面,述說著本人支持的球隊三連敗的消息。
簡單來說,眼前維持著我想到要去倉庫裡時的原樣。
我的大腦皺摺沒多到讓我可以聰明地眼睛一眨就能想出妙計,這件事我自己最清楚。但我還是再度開始思考。
——怎麼辦?
由於被瀑布沖得渾身濕透,我為了轉換心情決定去沖個澡。
我脫掉手環,把身上唯一穿著的一件牛仔褲扔進洗衣機,按下開關。
說到這個,我的T恤被遙搶走了,但我的內褲又跑到哪去了?
被那個狐狸女當成戰利品帶回家了嗎?
下次帶著換洗內褲過去吧。
淋浴時,我腦裡想得到的,淨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怎麼辦?
我一絲不掛走回自己房間後,將冷氣調成急冷,只穿著一件內褲在床上翻來覆去。
望向天花板,年初時因為奉子成婚而引退的前偶像,身穿象徵純潔的雪白泳裝正對著我巧笑倩兮。
盯著她的笑容,我為了找看看是否有解決的線索,開始回想那四天的經歷。
第一天遇見了天狗、河童、獸人……都是那個世界有,這個世界沒有的妖怪們。然後是卑彌呼。由於她曾名列魏志倭人傳中,所以應該是真實存在於古代日本的人。啊啊,對了。邪馬台國也是。
說到這個,那邊的世界,應該就是日本在久遠以前的模樣吧?遙帶著的地圖看來與現代的西日本一模一樣,高千穗這地名也相同。
既然如此,若調查鹿兒島南方遠處海域的話,會發現邪馬台國的遺蹟或是故障的飛碟嗎?天狗、河童和會講人話的獸人們跑到哪去了?滅亡了?那麼,最後獲勝的是一大率嘍?
——啊!
魏志倭人傳!讀了的話搞不好會有個線索。
——啊?
如果那邊真的是古代的日本,而且和現在的日本時間是一貫的話……
魏志倭人傳裡記載了那邊的世界之後將要發生的未來!有這種可能!
真的會有這種事嗎?!
我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興奮,連忙衝向父親的書房。房間裡有那樣東西。
那是台悲慘的電腦。老爸打著在家買賣股票的名義買下,但其實只是尋找海外色情網站的專用機。在天價請款單送上門後,老爸堅稱是當時仍是國中生的我幹的好事,擺出大義凜然的模樣污衊我,甚至還在當年的選舉中打出「保護青少年不受網路污染」的口號,結果順利當選縣議員。在那之後,卻一次都沒開機過。
我的目的是網際網路。今天不是要找色情網站,而是要找到有魏志倭人傳白話翻譯的網頁。
所幸老爸不在。大概一大早就去小鋼珠店捐錢了吧。
最近,我在為了打發時間而讀的科幻小說裡,看到了「熵無限大」(註:依照熱力學第二定律,在一封閉系統中熵(entropy)會越來越大,若將此定律無限延伸,宇宙會逐漸趨向熱平衡,從有序轉為無序狀態。)這個詞,因為聽起來頗酷的,所以我記住了。這似乎是物理還是數學的用語。如果想用肉眼確認這個抽象的詞彙,只消去看老爸的書齋就行。
爺爺過去不停地在沒有書架的十坪房間裡,堆了總共一萬本五花八門的書。其間遭遇兩次強震使得書本倒塌,但也沒有特意去整理,之後老爸又陸續塞進了約一萬本千奇百怪的書。所以這是一塊由父子兩代所造就的書本凍土地帶。
在我孩提時代的記憶裡,這房間的地面應是鋪著榻榻米的,但已無從確認起。
從入口到擺著電腦的書桌為止只需要走四步。只是,絕不可小看這四步。
老媽嫁進門來的第一週,尚不知這裡是被詛咒的禁忌房間,所以意圖進行名為「打掃房間」的暴行。她才一踏進這房間,書本高山便開始崩塌坍方,老媽試圖力挽狂瀾,結果導致肩膀脫臼。聽說之後她抱著拚死的決心想逃離,卻進一步造成鎖骨骨折。
以我來說,當體重還只有現今的一半不到的年紀時,我曾在這房裡膽大包天翻起觔斗,把老爸與爺爺嚇得面無人色。由於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我和這房間打交道的時間頗長。然而,儘管如此,卻讀不到此處四分之一的書就是了。
總而言之,若說我到底想講什麼,就是這裡並非由老爸來決定誰可以進入,而是住在這房裡的某個看不見的存在所批准的。第三位獲准進入的光榮人類,就是我。
我踩出精確神準的四步抵達父親的書桌,然後一屁股坐入皮椅。打開電腦。點擊藍色的網際網路圖示。
啊~~靠,爆慢的。畫面跑的時間竟然比學校的電腦還要久上一倍。
檢索的關鍵字使用【魏志倭人傳邪馬台國白話文翻譯】應該就行了吧。
嘿,敲下Enter鍵。
——哎呀。
由於想要的情報太簡單就獲得,所以有種一拳打在空處的感覺。反倒是因為發現譯文有好幾種版本,解釋略有歧異而覺得很麻煩。感覺網際網路情報也有熵無限大的傾向,它離變得毫無意義的日子也不遠了。
嗯,算了。今天姑且就相信第一順位的網站吧。
嘿,印出來。不久後印表機開始傳出嘰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