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我們威風凜凜地出動了,但不到五分鐘後,大鬼卻停了下來。
阿夏機與正十郎機已經先衝入之前大娛蚣爬出來的洞穴,我也緊跟在後,雙腳朝下跳進洞裡,但這洞對大鬼來說有些窄。它的肩膀與手肘處處碰壁。每次一碰,四周土壤便會崩塌,於是我不得不把洞穴挖開,如此反覆不停,卻遲遲無法前進。
「遙,我沒轍了。把阿夏他們叫回來,一起走地面過去比較好吧?」
「我想通過豎坑之後就會變寬了。」
遙的聲音聽來自信滿滿。不過,反正充其量只是巫女的直覺。
「而且雲母說過『直接通往阿蘇了』嘛。直接通往就是指最快捷徑。」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我不認為雲母會說謊。但那時雲母已因失血過多意識模糊了。況且,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像,會有一條從別府通往阿蘇、長達數十公里的直線地下道。
「欸!換我操縱一下!」上頭突然傳來一句話。
「倒是無妨,不過就算是你操縱,石人的身體大小也不會改變的哦。」
「那種事不試看看不知道吧?」
……不是,那種事,不用試也知道吧。
只是遙當然不聽我的勸。我只好鬆手放開左右操縱桿。
「那我唱首歌幫你助興吧。」
遙把我這句風涼話當真了。
「啊,這個好啊。我配合你的歌跳個舞試看看。」
上座傳來咔啦咔啦、帕啦啪啦的活動筋骨聲。
「喂,你在幹嘛?」我有些不安起來。
「我跳『蛇之舞』之前不這樣做就提不起勁嘛。欵,你想不想看我跳舞?連一個觀眾都沒有的話,好寂寞耶。」
「看得到嗎?」
遙的雙腳靈活伸來,兩腳腳掌夾住我脖子。
「好期待張政的歌呢!快點、快唱嘛!」
在遙的催促下,我唱出的是《Never Say Never》。這是我唯一會唱的英文歌。由於爺爺常唱,所以我不知不覺中整首學了起來。
我不曉得它的正式歌名。因為沒在其他地方聽過,所以搞不好是爺爺的原創歌曲。
遙的腳配合我的歌,開始打起拍子。緊接著一個似曾相識的光景流入腦中。
黑暗中可見一簇盛大篝火。遙正在篝火後翩翩起舞。
——啊啊、是那個。是我初次來到這世界時的高千穗岩石舞台。
與當晚不同的是此時遙未著片縷——而且觀眾僅有我一人,還有她的舞姿!
我不禁屏息。遙的雙臂看來宛若兩尾長蛇,她的手指拈成奇妙形狀,不住幻動,彷彿兩隻蛇張大嘴巴、露出獠牙。
——蛇之舞。
記得遙是如此說的。然而,蛇之舞的蛇並非普通的蛇。這舞姿彷如纏繞翻騰、不停交配的雌雄大蛇。
遙蜷縮的身體伸長開綻,模仿兩尾大蛇的雙臂游挪高舉,然後雙臂再度緩緩交纏。
動作異常緩慢,卻無片刻停滯。
她高舉雙臂至頭上後,身體猛地往後一折,整個人後折下腰。
然後糾纏錯節的雙手出現在兩腳之間。
接著左腳徐徐抬起,瞬間筆直朝天。
右腳纏繞著高舉的左足,也沿著往上游移爬升。
遙不知何時已上下倒立,按在地上的雙手支撐著身體。
交纏的雙手雙腳又突然鬆解開來。配合這動作,她的身體倒立著以慢動作旋轉兩圈。
看來如同兩尾大蛇合而為一,當場誕生出洪荒大地……
不過,這動作該如何形容呢?
身體每個關節都彎折成連中國雜技團也會嚇到的角度。與雜技團表演不同的是,她的動作沒有固定的花式。
偶爾彷彿即將開始劇烈舞蹈,但動作卻始終雲淡風輕。說難聽是沒精彩高潮,說好聽則是行雲流水。
既無開始也無結束。奇妙的舞路。
還有就是……格外的……色情……
當然遙赤身裸體這點,也是讓我心跳加速的原因之一。
儘管還沒進入最後一步,但曾數度肌膚相親的女孩在眼前做出前所未見的撩人姿態,我沒理由不興奮。
但是,我可是出生在二十一世紀日本的高中二年級男生。比這更勁爆的景象,不想看也會看到,如果想看的話,則是要多少有多少。
況且,我「想看」的時候還滿多的,所以自認對那方面頗有抵抗力。
但這樣的我……
只能在小老弟鼓脹欲裂的感覺中,窩囊呻吟:「遙~~拜託饒了我吧~~」
影像突然消失。因為遙慌忙收回雙足。
但已晚了一步。我人清醒著直接夢遺了。源源不絕湧出,內褲裡一片濕黏。
——嗚噢,感覺好爽……又感覺好糟……
還好背包裡帶著換洗內褲。
「好、好、好嚇人喔……不過張政不用不好意思。最後張政的感覺也逆流回來,人家也差不多……對了,你看外面。」
——差不多,哪個部位差不多?
我硬生生忍住這問題,望向石頭螢幕。
眼前有紅色河川流過。阿夏與正十郎的石人在深及膝蓋的紅河中,進行岩漿賽跑。看起來……彷彿是在海灘戲水的情侶。
先不管那個,我們似乎是從坑道中出來了。大概是我看著遙的情色舞蹈時,遙操控的大鬼巨大身軀如蛇彎扭,鑽過了那個狹隘豎坑。
「沿著這條熔岩河上去的話,就是阿蘇山了?」
「嗯,我覺得沒錯!」
對阿夏與正十郎送去訊息後,我們朝熔岩源頭開始進軍。阿夏機與正十郎機手牽手跑在前方。
不一會,遙開口說話。這女人連一分鐘都靜不住。
「喂?『捏脖!賽捏脖!』是什麼意思?」
「……捏脖?賽捏脖???」
「就是你剛才唱的嘛。那個『捏脖~~賽~~捏脖』。」
看來在遙耳中《Never Say Never》聽來就像那樣。
「那個啊。差不多是『別說喪氣話!』的意思。」
「捏脖!賽捏脖!別說喪氣話,很合現在的心情呢。」
「耶?噢噢……不,呃……也……對啦。」
我對遙的神奇翻譯面露苦笑,同時想起了當時自編自唱這首歌的爺爺。
儘管當時還是死小孩的我並不理解,但本是台灣人的爺爺要在日本生活,一定曾辛苦到要唱「捏脖!賽捏脖!不可輕言放棄!」來鼓勵自己才撐得下去吧。我到了十七歲這時才首次注意到其中的意義。
「這是爺爺教給我的歌。」
不知為何,我希望遙知道這點。
「耶~~好厲害的爺爺喔。他還好嗎?」
「他後來失蹤,下落不明……年紀一把了,或許已經死了哪。」
「是喔。真遺憾……」
會話至此暫時斷絕。不過,沉默當然維持不了三十秒。
「欵欵!告訴我你家人的事吧!我想知道張政的一切事情!」
「可以是可以,怎麼突然……莫非,你……——想嫁來我家……」
這當然是玩笑話。然而遙卻反問:
「啊啊!那樣好像也很棒說。你願意娶我嗎?」
「唉……?啊啊、嗯、好。……我說,你是認真的?!」
「我一直都很認真。那,打勾勾!」
這樣說後,遙的小腳伸到我臉旁。
這時代的人不管做什麼都是快刀斬亂麻。因為難以保證明天自己還活著,所以今日事儘量今日畢,現在能做的就趁現在快做。不管快樂或痛苦之事皆是如此。
即使在這些人之中,這女孩依然可歸入急性子一類。她想到啥就說啥,想做的事會馬上著手開始進行,即使失敗也能立刻振作。但我並不討厭她這一點。
「你知道嗎?這樣表示你到死都得和我在一起嘍?」
「嗯!我好開心!」
我也是!入鄉隨俗。我決定順應這時代的作法。
——可是,真的好嗎?這麼隨便就決定了。
嗯、算了。我在世上最喜歡的女孩要成為我的新娘。真贊啊。我完全沒有反對的理由。而且……她的裸體圍裙應該很好看。
我轉身,將右手小指勾住遙左腳小拇趾。
感受到遙的小趾用力回勾。
——嘿~~我們家新娘的腳趾能一根根單獨活動。腳真巧哪。
會感嘆這種怪事的自己也真是奇怪。
「這樣人家就從『女朋友』變成『新娘』了呢!」遙的語氣心花怒放。
「沒錯。」
「啊、對啦!告訴我夫家的事情吧!」
我開始講述家人的事。反正時間多得發慌。
爺爺在戰後混亂期遊走法律邊緣的好漢傳說;奶奶生下老爸後馬上去世的事;身為兒子的老爸除了料理與賺錢外再無優點,還是個色得要命的問題中年男子;老媽是個超愛珠寶、八卦以及健康食品的歐巴桑……
每一件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遙卻總在恰到好處的時機回應這些無聊話題,並且熱切傾聽。
我還是頭一次像這樣述說家人的故事,講的時候開心到連自己都吃了一驚。
「張政你很喜歡家人呢。」
——或許真是如此。
不可思議的,遙一說後我立刻坦率承認。
「所以,你果然還是一定得回去呢。」
這樣輕聲說著的遙,語氣聽來有些寂寞。
「你也要一起去吧!」
「啊啊~~對喔!沒錯。嘖,浪費人家的眼淚……」
我家的新娘儘管笑口常開,卻也是個小愛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