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活動石人,操縱者連一根指頭都不用動。只消將想要的動作影像送入操縱桿即可。所以若能輕鬆想像出影像,便可連續操縱數小時。
走在前頭的兩尊石人正是如此。他們的行進速度穩定不變。時速約三十多公里。恐怕在阿夏與正十郎腦中,兩人正手拉手跑在差麗沙灘上吧。這氣氛讓人感覺放著他倆不管的話,他們可能會追著夕陽一路跑到天涯海角。
「欵,張政……」
——這次又是什麼事?
該不會是要說想解除婚約吧?!不過,與初吻對象結婚的情侶,實際上一百對也沒有一對吧。先前腦子一熱便順口答應了下來,之後冷靜一想不禁……這種事變卦屢見不鮮。但是,還真有些遺憾啊……
「阿夏馬上就要當媽媽了喔。」
「耶?耶!?!啊啊!所以,你們才那樣說啊!」
搭乘石人前,遙與阿夏的神秘對話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我對遙說出昨天自己傻眼看著阿夏大吃特吃的事。
「那正十郎一定很開心!」
「嗯。可是……爸爸還不一定是他。他的心情應該很微妙吧。」
「耶?啊……」
我想起在天狗谷見過山之眾戰後的狂歡濫交派對。
不過正十郎也清楚這件事。他是個誠懇的男人,況且愛阿夏愛得不可自拔。
「即使不是自己的孩子,我想正十郎也會是個好父親吧?」
「就算是那樣,也不會那麼順利啊……」
遙的煩惱意外複雜。
由於山之眾風氣如此,所以有許多父不詳的小孩。因戰爭而失去雙親的孩童也不少。或許是為了彌補此點,山之眾在故鄉之中集體養育小孩。不管孩童雙親的地位或生死,全部一視同仁扶養。聽遙所說,這項規定是絕對要遵守的。
倘若阿夏生下的孩子父親並非正十郎,那孩子便會被帶回山之眾故鄉。而正十郎要定居於山之眾故鄉恐怕是不可能,阿夏必須與愛人或小孩其中之一分隔兩地。但這樣至少孩子的去處有保障。
若孩子的父親是正十郎,問題會更棘手。因為這世上無一處能容納異族與人類的混血兒存身之處。
特別是異族要在人類之中生活更是困難。在我看來,人類總會不自覺地歧視異類。所以人類是最難搞的頑固歧視主義者,就跟日本人同一個德性。
「也不能一直養在火之一族的營地裡哪。」
「就是說啊……而且還不只有阿夏與正十郎這一對這樣……」
遙重重嘆了口氣。
——可是,唉,這女人又在搞什麼啊。
我們接下來要殺進敵人的秘密基地耶。還不曉得明天自己會不會活著,她卻在擔心別人尚未出世的小孩的未來……
該說這還真像是遙,還是怎麼說咧……真是個忙碌的丫頭。
「我寧可讓那些孩子們都坐上船,跟他們一起去尋找新世界算了。」
遙罕見地說了喪氣話。
她有可能是對遭人類社會排擠的阿福婆婆與憑太的悲劇仍耿耿於懷,有一種恨沒能早日發現的責任感,所以自己鑽牛角尖著。
適可而止比較好。
「就算不逃離這裡也沒關係,你只要建立一個態讓那些孩子安心度日的國家,不就得了。」
「你還說得真簡單啊。」
「若是遙的話,一定辦得到嘛。你就去當那國家的女王,像卑彌呼大人那樣啊。」
「咦、像卑彌呼大人那樣?要怎樣才好呢?……也是哪,讓我考慮看看。」
遙無力笑笑。
——喂喂,連想都不用想吧?!
我是想讓她注意到個人的力量有極限,才故意說出這種不可能的任務。
但她卻說「讓我考慮看看」,這啥鬼結論啊?
話說回來,遙竟沒當場就做出決定,而是說「請讓我考慮看看」,這很不對勁。
「欵、遙。你還好吧?每一件事都要操心的話,不太好吧?」
「可是我沒什麼時間了呀。」
沒什麼時間了。的確是如此。但……
「就算這樣也別什麼都自己扛。至少讓我幫你吧!」
不知不覺中,我也染上了遙的風格,忍不住大聲激動起來。
「嗯、那就拜託你了!謝謝!」
啊~~感覺我又自找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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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肚子餓的狀況來判斷,從石人村鑽進地下後,大概已過了四小時。往外一看,依舊是宛若血水的熔岩河。不同的只有河面徐徐轉寬,比起入河處寬了十倍左右而已。
普通河川越往上游河寬越窄,水勢越湍急。這點在熔岩河中卻完全相反。隨著接近源頭,河道越發寬闊,岩漿流速亦趨緩。
深度也增加了。阿夏機與正十郎機前進時熔岩已深達他們的腰部。若再繼續加深,兩人乘坐的較矮石人便有危險。
「張政,右邊遠處那個,是什麼東西?」
遙看見了某種物體。那裡方正岩石層層並列,貌似城牆。
「是城鎮……」
那是被熔岩吞沒的土之眾住宅的遺蹟。似乎是沿河道或道路而建,相近結構的石造住家連綿密佈。
我不曉得土之眾原本過著何種生活,但那裡原本該是有人生活的。有男性也有像雲母那樣的女性,大概也有著許多小孩。
就在短短的一天之前,我眼前的這裡,說不定有活力十足的調皮小孩一邊鬼叫一邊亂跑;說不定有正在洗衣的婦女,熱絡地東家長西家短;說不定有男人們買賣著什麼,爭執得震天價響。
而那些聲音恐怕已一起轉為慘叫,一眨眼便在熔岩之下消失殆盡。
花亂所進行的報復毫無意義,只是徒增犧牲者。因為早在開始攻擊奴國前,鬼奴國便已經滅亡了。
遙大概也注意到了這點,沉默不語。
「一定有人活下來的,對吧?」
遙總算開口說話是在我們繼續前進後,目睹了數座規模更大的城鎮殘骸時的事。
「嗯嗯,不管何時,總會有人運氣比較好的嘛。」
我想起從空難現場,或崩塌瓦礫下有生還者被奇蹟救出的新聞。
「……就是說呢。」遙輕聲低語。
死傷者假使超過三成,便會是名載史冊的慘烈戰爭。現實中偶爾亦會有奪走半數人口性命的地震或傳染病發生。然而,一百人中生存者不足三人的情形,在我記憶裡便只有旅館大火或客輪沉沒之類的天災人禍會這樣,不然就是大屠殺了。
而這裡的情況,無疑是大屠殺。
說到這個,為何一大率要毀滅唯一的友軍鬼奴國呢?
即使原先便打算決裂,現在就拋棄土之眾應該會造成無兵可用的狀況。莫非他們已到了不再需要士兵的階段了?
——果然鏡子還是關鍵。
已經完成了嗎?至少也是即將完成了。
遙唐突問道:「對啦,張政,那個『鏡子』是怎麼一回事?」
「耶?!怎麼突然這麼問?」
我擔心自己被遙讀心,但遙的腳並沒貼著我。
「早上你一直在說夢話嘛。喊著『鏡子……鏡子……』的。是雲母說的鏡子嗎?」
「不……那個……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真是個直覺奇準的女人。遙或許已經感到有點不安。
「欵,遙。我在天狗谷不是跟你說過,我回去自己世界後,從家中倉庫裡的鏡子中看到笑助跳著逃跑的事嗎?」
「連你其實是對鏡子裡的我一見鍾情,才來這裡的事都有聽你講過唷。但你那時整個人爛醉,可能不記得就是了。」
——不是吧?!這事我還是現在才知道啊!話說,是誰先一見鍾情,應該相反吧!
算了,兩人一路走到現在,不管怎樣都沒差了。重要的是……
「那個鏡子,有可能與雲母口中『徐福想製造的鏡子』是同一件東西。」
「這是怎麼回事?」
「所以我才說我也不清楚嘛。」
我們來到答案即將揭曉的地方。
依據教科書或觀光手冊,阿蘇山有世界最大的破火山口(註:Caldera,通常是因為火山頂部失去地下熔岩的支撐後崩塌而形成,是比較特殊的一種火山口)。三世紀時,它應該就已經是世界上最大的火山口。
我們抵達了那巨大火山口的底部。倘若告訴從未見過火山的人這裡是地獄,對方一定會深信不疑!因為眼前正是如此光景。
一望無際的熔岩湖,裡頭正不停啵啵噴湧出巨大氣泡。面積大概有十個東京巨蛋大吧。我只是隨便估估。總之非常大就是了。
四周被映照成紅色的斷崖環繞,遠比海洋巨蛋所在的宮崎市裡的最高飯店大樓還要高。上頭罩著一小塊藍天,彷彿是在倒蓋水桶中抬頭看到的水桶底部。
在火湖中央附近,隱約露出一座黑色小島。
這裡便是目的地。
——伊都國。
記得這是那巨大物體的名字。
湖中央的黑色小島上空,正飄浮著與天照號同型的大飛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