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洛陽(03)

  吃午飯時,柳應笑怕磕著鬆動的牙齒,只肯喝粥,蔬菜果品碰也不碰一下,方澤芹正為此大傷腦筋,忽見一個瓜農挑著擔白梨過門。

  方澤芹見小徒弟愁眉苦臉,心念一轉,輕聲道:「為師教你如何吃免錢的瓜果。」便將瓜農叫到座前,問道:「你這梨子可要搏買?」

  瓜農嬉笑道:「小人正巧要搏錢使一使,若先生搏贏,一斤梨白送,若小人博贏,先生需得花十五文買我一斤梨。」

  方澤芹問道:「你看如何搏法?」

  瓜農放下擔子,從腰間取出八枚銅錢,說道:「咱們就來八七,你擲這頭錢,若能扔個[渾成]出來,便算你贏。」

  這是賭行裡的黑話,應笑自然是聽不懂,好奇地問:「什麼叫八七?怎麼才能扔個渾成出來?」

  方澤芹接過銅錢,拈起一枚豎在應笑眼前,給她解說道:「八七便是指八枚銅錢同擲,這帶字的一面叫[叉],沒字的一面叫[快],師父要將這八枚銅錢擲在地上,若擲出來的全是叉或全是快便叫[渾成],那為師就算搏贏了,若擲出來的有叉有快則叫[背間],那便是輸。」

  瓜農道:「先生倒是個懂行的,卻不怕將小娃兒教壞?」

  方澤芹笑道:「玩樂而已。」說著將銅錢朝地下一丟,丁零噹啷一色[叉],瓜農隨即變了臉色,他這頭錢都是動過手腳的,再怎麼扔也只能扔出[背間]來,百試不爽,從未輸過,怎的今日就不靈光了?

  柳應笑點了個數,拍手道:「師父,是渾成!你贏了。」

  那瓜農卻說:「開十局,六局為勝。」

  方澤芹爽快道:「六局便六局。」又接連擲了五次,不是全叉便是全快,盡皆渾成,這博得清一門全勝,把飯鋪裡的客人全都引上前來圍觀。

  瓜農卻翻臉道:「定然是你動了手腳。」這正是做賊的喊捉賊。

  方澤芹不以為許,笑道:「這銅錢都是你的,我如何能動得了手腳。」見小徒弟瞪圓了眼睛看得津津有味,便想再多耍一會兒,又道:「若你不信,便再換副頭錢來。」

  湊熱鬧的看客自發遞上銅錢,方澤芹把銅錢握在手中,只晃了一晃便將錢字面朝上地疊成一摞,再拿準力道往地上扔去,讓銅錢落地不彈,在手上是哪面朝上,到地下依舊是那面朝上,不管怎麼擲都是渾成,只博得滿堂喝彩,那瓜農便曉得方澤芹是個行裡的高手,輸得心服口服,將一斤白梨雙手奉上。

  方澤芹在初出茅廬的那段日子裡經常游到山窮水盡,缺錢時便到賭行搏一把,也不貪多,撈個食宿錢便足矣。如今是不缺了,會做這搏錢的買賣主要是為了討小徒弟歡心,是以他只拿了一個梨子,剩餘的還放回果籃裡。

  瓜農挑著擔子匆匆出門,圍觀者見沒熱鬧看便都回座去了,方澤芹取出柳葉刀在茶水裡一涮,削去梨皮,將白嫩嫩的梨子提到小徒弟面前,說道:「把梨吃了。」

  柳應笑把師父的手推開,搖頭道:「梨硬,會把牙磕掉了。」

  方澤芹道:「就是要磕掉才好,若前面的牙不掉,後面的長不出來,到時只會更疼,多啃啃梨,沒幾日,那牙便會自然脫落。」

  柳應笑低著頭,瞥眼看向他,甕聲甕氣地發問:「師父沒別的法子麼?」

  方澤芹回道:「有倒是有,那便是用線將應笑的牙圈住,一使力便能拔出來,不過這法子可疼得很,還會出血。」

  應笑一聽疼得很還會出血,立馬接過梨子,用兩隻小手抱著,像松鼠啃堅果般先用上牙蹭了蹭。方澤芹假作嚴肅地嚇唬她:「用兩排牙一起咬,否則為師就得替你硬拽下來了。」

  柳應笑閉緊眼睛「哢嚓」咬了一小口,下門牙晃了晃,牙床有些發脹,說疼倒也不算太疼,說不疼吧,這牙根撓撥牙肉的感覺還是挺難受的,不過咬了三五口之後便慢慢適應下來,只覺得梨肉香甜汁水多,她吃了一小半便不捨得了,反遞給方澤芹,眨巴著大眼睛說道:「這梨很甜,師父也吃。」

  方澤芹心下感動得很,陣陣暖意填滿胸間,他接過梨咬了兩口,想再給小徒弟吃,應笑卻癟嘴道:「徒兒小師父大,全給你吃,我不要了。」說完話她就抿起嘴巴,嘴唇又蠕動起來。

  方澤芹知道她是牙疼不想吃,也不再勉強,將剩餘的梨子包好放進藥箱裡,結了飯錢後帶她往內城走去,入南門,來到一座樓坊前,四圍蒼松剛勁,林蔭中可見重重亭殿巍峨,門樓下有兩座銅鼎高立在獅墩之上,盡顯莊嚴古樸的氣勢。

  應笑仰頭觀瞻巨大的銅鼎,再看鼎下威武的石獅子,不覺產生一股莫名的壓迫感。她轉身抱住方澤芹的腿,回頭又望上去,問道:「師父,這是哪兒?」

  方澤芹摸著她的腦袋回說:「這處坊園名為鳳仙樓,為師的朋友居住在此,特來探視。」

  這鳳仙樓實乃風月場所,坊院規模與名伶藝妓皆不遜於官家置辦的御勾欄,方澤芹不便對應笑直說,只能一語帶過。師徒二人從門樓下直走進去,剛入院門就有兩名勁裝結束的少女迎上前。

  這是鳳仙樓的把門人,方澤芹往來多趟,自然識得她們,拱手禮道:「二位姑娘,在下特來探視樓主。」

  二女也抱拳施禮,均道:「小女子見過先生!」語音朗朗,不帶一絲嬌柔。

  柳應笑在方澤芹身後怯怯露個頭,見二女眉目間英氣勃然,雖是女子,卻帶著男兒的颯爽英姿,不免覺得新奇。

  二女瞧見方澤芹腿後還站著個小女娃,兩兩相顧,都露出訝異的神情,方澤芹將應笑攏到前方,笑道:「這是在下的小徒弟,應笑,來,見過唐越、唐文二位姐姐。」

  柳應笑乖乖地彎腰行禮,小聲道:「應笑見過二位姐姐。」

  唐家姐妹一聽這甜軟嗓音登時滿面生花,連聲答應,寒暄兩句之後,唐文便引領師徒二人穿廊過棟,南渡石拱橋,又走約百餘步,登上[觀花亭],這八角涼亭位於一座小丘之上,四圍紗幔飄飛,亭中寬敞,有琴棋書畫諸般桌台器具,亭西有灣清池,池旁垂柳依依,南有桃李彌望,北有牡丹芍藥千株。應笑在亭上遊目四顧,蟲鳴鳥啼、花光美景,只覺得像身在幻境之中,不由看得目瞪口呆。

  唐文道:「先生在此稍候,待我先去通報一聲。」也不多言,轉身疾步而去。

  不多時便有兩名少年人走上亭來,一人作書生裝扮,面容斯文俊雅,身形頎長,穿一襲白袍,襯得頭髮如墨般漆黑,他身背竹篋,步伐從容,一派悠然自得,老遠便抱拳道:「方大夫,許久不見了。」

  另一人身穿灰色道袍,面容亦是俊逸,半眯著眼眸,笑容裡透出一股邪魅之氣,他一入亭便如沒骨頭般斜倚在琴台前,戲言調侃道:「自年前一別,女兒都有了?方大夫,好快的手腳。」

  方澤芹笑道:「玄度先生說笑了,這娃兒叫柳應笑,是我前不久才收的徒弟,應笑,來見過玉竹先生與玄度先生。」

  柳應笑鞠躬行禮,縮到師父身後探頭出來,怯怯地道:「應笑見過玉竹先生,見過玄度先生。」

  玉竹先生笑道:「不必多禮。」卸下背上的竹篋,取出一個方木盒遞給方澤芹,「這是福州的銀雪龍團,味淡清爽,正好給小娃兒潤肺。」

  玄度先生也從手上撥下一對金環,懶懶地道:「不知方大夫多收了個小徒兒,未及準備,便以此金鐲為禮,此鐲內有我特別煉製的三清丹,可解尋常障毒迷藥,隨身攜帶有備無患。」

  這見面禮相當貴重,方澤芹也不推辭,代小徒弟謝過兩位摯友,將茶盒與金鐲收入箱內,走過去為玄度先生診脈,面色微凝,道:「毒有擴散,你最近又遠行了麼?」

  玄度先生不甚在意地笑道:「舟山有奇石,非親采不可。」

  玉竹先生道:「也怪在下多言,讓他坐不住了,若我不尋去,還不知這傢伙要在山裡兜游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