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小別(01)

  年關將近,府裡來了一個梁雪娥,是甄氏的侄女,年已及笄,生得容姿秀美,行事說話進退得宜,登門當日便獻上一幅親手繡成的[壽仙遊春圖],翠柏仙鶴,形態生動逼真,把老太太樂得嘴也合不攏。

  閒聊之中,王氏提到要給應笑找教引媽媽一事,甄氏插嘴道:「梁家是開織坊的,雪娥打小就跟著學做女紅,縫補織繡無一不精,她與應笑年歲相近,不如就讓她去做個伴,姐妹倆也能說說話。」

  王氏但笑不語,老太太被說得心活,只怕孫兒不肯,便叫甄氏去探個口風。甄氏倒不著急,也讓梁雪娥去方文岳那兒讀書。

  雪娥去觀察了兩日,見應笑總是獨自一人讀書習字,便故作駑鈍,時不時挑些易解的問題去請教她。應笑見有人主動找她說話,不覺驚喜交加,又見小姐姐溫柔可親,便一問十答,話也多了起來。

  雪娥做了些小荷包、金線箍分發給孩童,隨身揣著繡繃,那布面上是繡了大半的[金魚戲浪圖],閒暇時便拿出來戳幾針,引得丫環僕婦們爭相傳看,又挨門去問候大娘娘小娘娘們,將面上的禮做得沒有一處疏漏,在府上廣得人心,老小主從沒有不喜歡她的。

  雪娥擅長各種兒戲,帶孩子玩樂時總是拉上應笑。一日,方澤芹回來得早,見應笑不在草園子裡,便想去書房探視,經過花園時卻見她正與一群孩子們拋花球玩,當下也不出聲,只站在側方不遠處觀望,發現那花球拋來拋去,總是傳不到應笑手上,唯獨雪娥接下後會拋給應笑,他便有個七八分數,心裡兀自不痛快。

  雪娥瞟見方澤芹站在一旁,忙叫個停,領著大夥過去見禮,孩子們對方澤芹不熟悉,只知道他在府裡地位高,也不喊兄長,都跟著下人們喚他「大公子」,有些敬畏之意。

  雪娥走上前深深道個萬福,含笑道:「公子來接應笑了?」

  方澤芹還了個禮,說道:「小徒多蒙梁姑娘照應,方某不勝感激。」

  雪娥道:「公子嚴重了,應笑聰慧過人,我倒常得她提點一二。」

  應笑聽人稱讚自己,心裡高興,不由得垂下臉面微微而笑。方澤芹把小徒弟喚到身邊,見她面頰泛紅、額上冒汗,當即用袖子輕輕擦去,蹲□來問道:「可要跟為師回去歇息?」

  應笑有些遲疑,看看天色,搖了搖頭:「不累,師父先回去吧,雪娥姐姐今兒要做豆荷包,我也想跟著學,女孩兒家該多學些針指細活。」

  方澤芹愣了一愣,剛想開口,甄氏卻從那頭走了過來,笑眯眯地道:「聽說女娃娃身子虛,可別累壞了,針線活計在哪兒做不成?讓雪娥去草園子給你做個伴便是。」嘴上說著,手也不閒,將其他孩子全都哄走。

  應笑拉著師父的手輕輕搖動,抬頭看去,眼神裡有些期許,方澤芹把她抱起來,說道:「那就勞煩梁姑娘了。」

  雪娥回道:「小事而已,公子不必多禮。」

  方澤芹抱著應笑,雪娥尾隨在後,三人一同去了草園,方澤芹備了熱茶熏籠,讓雪娥與應笑在房中自便,自己卻提著風爐去前院煎藥,過不多時,雪娥托著茶盤出來,方澤芹即刻起身接迎,雪娥將盤盞放在石桌上,倒了杯熱茶遞送上前,關切道:「外頭天寒地凍,請公子喝杯茶暖暖身。」

  方澤芹道:「多謝梁姑娘關心。」接過茶盞輕抿,只是做個樣子,水沒沾唇就隨手擱在一邊。

  雪娥看向爐上藥罐,問道:「不知應笑患的何病?」

  方澤芹道:「只是有些氣虛而已,平日裡多帶著調補即可,也算不得什麼病。」應笑的病實則是個生來便氣血雙虛的虛證,調理不好便會往惡處發展,許多孩童都因此症夭亡,方澤芹不說是病,全因今日見應笑受排擠,若再讓人知道她生來帶病恐怕不妥。

  雪娥又問:「可還有哪些需留意的?」

  方澤芹回道:「別讓她太過疲累。」

  雪娥喃喃道:「如此說來,需得多琢磨些文戲,那些個帶跑動的耍子,孩子一玩起來便收不住,拋花球倒也還成。」

  這一說倒提醒了方澤芹,他問道:「應笑與其他孩子處不來嗎?適才看你們玩拋接花球,卻無人願意傳給她。」

  雪娥遲疑道:「這……許是還未處慣吧,這兒的孩子淘氣異常,令徒卻是個愛靜的,不要緊,孩子心直,只是對外客感到生疏,接了球定是想先傳給跟自個兒要好的,再處段日子,等彼此熟悉了便好。」

  方澤芹沉吟半晌,拱手道:「有勞姑娘多照應。」

  雪娥笑道:「公子多禮了,應笑是個聰明乖覺的娃,誰見了不喜歡?」

  一語未休,應笑從簾子後探出頭來,揚聲喚道:「雪娥姐姐,這線上結了個疙瘩,該怎麼辦?」

  雪娥道:「這就來。」對方澤芹點頭示意,又回屋裡去了。

  方澤芹見雪娥落落大方,不似有其他心思,也就把顧慮收了起來,難得應笑願意親近外人,便由得她進出草園子。雪娥對應笑關懷倍至,除了教針指,還為她量身裁衣,及至後來,兩人吃飯也要挨在一處坐,閒暇時更是形影不離,宛若親姐妹般。

  老太太將這些事落在眼裡,心頭暗喜,只道孫兒終於開了情竇,她又喜歡雪娥,便時常在言語中明著暗著露些意思出來,這正遂了甄氏的心意,便開始放手撮合。

  轉瞬即到元宵燈節,方澤芹正想帶應笑去看花燈,甄氏便讓雪娥隨行,唯恐方澤芹拒絕,特地撥了個貼身丫頭阿寶跟在左右以示「避嫌」。

  四人來到北大街的燈市上,只見遊人仕女穿梭如織,車馬喧囂,燈火如金樹銀花綴滿長街。應笑頭一次看燈會,不覺興奮異常,拉著師父的手東跑跑、西溜溜,卻因人多總也看不痛快。

  方澤芹讓她騎在頸項上,問道:「如何?看清楚了麼?」

  應笑初時還有些害怕,待她一抬頭,眼前星辰閃爍,宛如置身夜空中,當下樂得拍起小手,低呼道:「看清楚了,這是鯉魚躍龍門,那兒是蓮花寶頂,啊呀!前頭還有座燈塔,那麼高,那麼大!師父,那上邊兒還在冒火花呢,像流泉飛瀑似的!」

  方澤芹扶住應笑的腿,笑道:「不急不急,今兒任你看個夠,咱們一處處慢慢瞧。」

  扛著小徒弟去每個攤子上轉一轉,仰頭說:「應笑,若是想要哪一個便告訴我。」

  雪娥與他並肩同行,掩嘴笑道:「公子,你這師父當得可真似親爹爹。」

  沒等方澤芹說話,應笑便道:「師父常說師如父母,可師父能做爹爹卻沒法子做阿娘,阿娘需得是個女的。」

  那丫頭阿寶見縫插針地道:「奴婢在這後頭看哪,小姐與大公子可不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再加上小徒弟,便是一家三口子啦。」

  方澤芹偏頭掃了一眼,梁雪娥始終留意他的言行舉止,見他神情淡漠,連忙低斥:「阿寶,休要再胡言亂語。」

  阿寶拍拍嘴,見好就收,倒是應笑孩子心性,直言道:「我有親阿娘,也不想讓師父當我爹爹,那雪娥姐姐只能當應笑的師娘了。」

  阿寶在旁吃吃悶笑,梁雪娥羞紅了臉,垂下頭一言不發。方澤芹實是無奈,背過手在小徒弟的屁股上輕拍一下,嘆道:「童言無忌,還望梁姑娘見諒。」

  雪娥囁嚅低應,已自羞得不敢抬起頭來。應笑見阿寶和雪娥一個笑一個羞,趴在師父頭上悶悶問:「師父,徒兒說錯話了麼?」方澤芹苦笑著搖頭,拉過扒拉頭髮的小手貼在面頰上,對著小徒弟是半點脾氣也沒有。

  正走之間,忽然燈塔那裡傳來一陣騷動,就聽有人大呼:「可有出來賞燈的大夫?快來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