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我胡漢三又回來了(01)

  姚軍大捷還師,方澤芹父子聽得報喪,匆匆趕回家中,到靈堂上一看,就見靈牌上寫著老太太的名諱,一時呆了,方昱台撲在靈床前痛哭失聲,哭得僕從妻妾無不惻然,都在旁邊垂淚。

  方澤芹問道:「太婆是何時走的?究竟是個什麼緣由!」

  王氏含淚道:「自你二人走後,老夫人便一病不起,大夫說是患了傷寒,什麼藥都用上了,卻是不見效,拖了大半年,終是沒能熬過去。」

  方昱台已自哭得不成聲,哽哽咽咽道:「老夫人向來身子骨硬朗,以前害傷寒時連藥也不多用,自個兒帶暖些便能好的,如何這次醫治不得!?你們是請的什麼庸醫!」

  眾人皆不敢應聲,王氏道:「請的是和春館那坐堂的老先生,婆婆說她這是個心病,怕是憂心成疾。」

  魏老母走到方澤芹面前忿然道:「與那大夫有何關係?若不是你帶回來的好徒兒,又如何會鬧得天人兩隔?」她是老太太從娘家帶進門的貼心人,與主人家平起平坐,連方昱台也要禮讓她三分,這才敢在方澤芹面前直言不諱。

  方澤芹微眯雙眼,問道:「與應笑何干?」

  魏老母道:「那丫頭擅自把老大夫開的藥給換下了,老大夫開的是補藥,她偏換成涼藥,老夫人就是被那涼藥給害死的!」

  方澤芹沉吟了半晌,轉身就往門外走,王氏連忙拉住他,問道:「你去哪兒?」

  方澤芹道:「應笑不會無故換藥,我去找她問個清楚。」

  王氏道:「那孩子不在府上,家裡因老夫人的事亂作一團,我怕照應不周,便送她去了杭州,由我的乳母代為照料,如今你既回府,擇日接她回來便是。」

  方澤芹環視一週,目光所及都是些垂頭縮腦的,不覺肚裡尋思:單見魏媽媽怨氣衝天便能看出這府裡的人會如何看待應笑,那孩子最是在乎他人眼光,送走也好。

  王氏與甄氏捧出孝服與爺兒倆換了,當晚在靈床前設酒餚點香燭,父子相對而坐,整夜無言。按照禮俗,尊親去世需棄官守孝三年,然而失地剛收復,西疆動盪不安,吐蕃欲捲土重來,夏遼虎視眈眈,方昱台身負邊防重任,聖上手詔奪情,加官賜封,轉任熙和路都經略安撫使,因熙州兵變,遂命他即刻起行平叛。

  身為長孫,方澤芹理當代父守喪三年,正當祖祭,他謹守孝禮,在靈床子前鋪稻草為榻,擺上祭品,焚香燒紙,眾妻妾老僕都來祭拜,李月蘭此時才露面,獻香後將應笑留的字帖交給方澤芹。

  方澤芹略感意外,接過一看,兩手登時顛顫不止,原來這字帖上記著老太太的病症和病變過程,共有五張,墨跡濃厚不均,不是一天抄下來的。他將字帖往袖裡塞好,對李月蘭拱手致謝。李月蘭也不多話,就要往堂外走,王氏喚住她道:「今晚在堂前設席,往常由得你隨意,如今大公子回來了,不可再亂了規矩。」

  李月蘭不應聲,自離去了,魏老媽媽怒道:「實是個沒心肝的賤婢,在居喪期還帶著小丫頭彈琴作樂,只苦了我家大小姐!」說著跪倒在牌位前大哭,嘆老太太命苦,直抽得喘不過氣來。

  王氏、甄氏連忙把這老媽媽扶到一旁順氣,雪娥見方澤芹神情淡漠,走過去悄聲道:「這事也不能怪應笑,她年紀小,不懂那些守喪持戒的規矩。」

  方澤芹只朝她略略點頭,對福伯道:「聽聞和春館為太夫人費下許多細貴藥料,勞煩福伯親自跑一趟,請那掌櫃的與坐堂先生同來赴宴,我要當面酬謝他二人。」

  當晚在堂外院子裡鋪排筵席,擺下酒食果品,一家老小分坐三桌,請田掌櫃與老大夫坐了主桌,甄氏不見李月蘭到場,便吩咐下人去請她過來。

  王氏道:「不必請了,她若心裡不情願,來了反倒擾興,能上香祭拜已是不易,隨她去吧。」

  方澤芹起身施禮,捧起茶盞對田掌櫃與老大夫拱了一拱,道:「方某有孝在身,只能以茶代酒敬過二位,還望見諒。」

  田掌櫃二人忙舉杯回禮,酒過三巡,彼此熟絡了,方澤芹笑道:「聽聞小徒給老大夫面上抹了鍋膛灰,是學生教導無方,先在這兒給老先生賠罪了。」

  老大夫見了方澤芹這表人物,不覺自慚形穢,又因方家是官門,不敢託大,忙道:「哪兒的話,令徒也是一片好心。」

  方澤芹以學生自居,一昧阿諛奉承,幾頂高帽送上去,將老大夫捧到雲霄裡,忽而話頭一轉,問起太夫人的症候,只說想討教一二。老大夫被灌了迷湯,不疑有它,只將起病發病的過程逐一道來,方澤芹從袖裡掏出字帖展給他看,問道:「可是與這紙上所記症候一般無二?」

  田掌櫃已察覺出苗頭不對,暗在桌下拍老大夫的腿,那老先生卻毫無所覺,湊近了將字帖一張張看過,指著道:「不錯,就是這症,寒邪內侵傷了元氣,需大補啊!」

  方澤芹轉而問王氏:「太夫人的病可曾有過好轉?」

  王氏頷首道:「病有兩個多月,忽一日咳出許多痰來,自那之後便漸有起色,可是隔沒多久又不行了。」

  方澤芹將字帖遞給王氏,沉聲道:「這字帖是應笑為太夫人立下的診籍,上面詳細記了症候、病情變化與用藥等各項事由,傳給眾人看,凡知情的都給我說說這上頭寫得可有半分差錯!」

  說著掌拍桌案,將茶碗生生震裂,眾人哪還敢再吃了,全都僵坐著面面相覷,不知向來溫文有禮的大公子怎會發這麼大脾氣。

  王氏看過字帖便知曉個中原因,默默傳給甄氏、雪娥、方文岳與福伯等人逐一看過,魏老媽媽不識字,方文岳便讀給她聽,這時那老大夫才驚覺不妙,同田掌櫃兩人起身要告辭。

  方澤芹伸手一攔,道:「還有話要說,你二人走不得!」

  老大夫急得口不擇言,叫道:「你說好意宴客,怎能這般相待,連走也走不得了?莫非要仗勢欺人!」

  方澤芹冷聲道:「你害我親人喪命,竟還敢在此居功自傲,絲毫不覺羞恥,老夫人分明是個痰飲為患的熱證,若在初期對症下藥,一劑小陷胸湯便能治好,你卻不思辯證,也不問癥結在何處,見老夫人年邁,便循著套路給她下補藥,只道是補不好也沒壞處,可知人之生氣在乎經絡循行,溫藥若用不好會引發燥火,燥熱生痰,稀飲變稠,經絡被那些濃痰堵死,當然救不回來了!」

  老大夫被他一頓搶白,老臉登時漲紅,抵賴道:「儘是小兒之見,你道我不曉得那是個痰症?可老夫人年邁體虛,哪經得住那些苦寒的藥?我是打算將老夫人的元氣補回來再給她慢慢調治,怎奈你那徒弟擅自換了涼藥,老夫人被那涼氣大損精元,因而才撐持不住。」

  方澤芹道:「你用這話唬弄了多少人家?今日我便讓你看個明白!」當即命僕從撤下滿桌杯盤,取出備好的診籍往桌上一甩,「這都是受你誤診爾後被我醫好的病案,短短半年,有六例痰症都被你誤診為瘧疾傷寒,其中有一個年逾七十的老壽星,病有半年,已至不能進飲、無法說話的地步,我停了他的補藥,改用三清枇杷散化痰去熱,旬日即愈,老夫人還未到古稀之年,平常身子骨健朗得很,怎會撐持不住!」

  老大夫無言以對,田掌櫃忙道:「令徒當時不過八九歲,孩子所見豈能當真?她所記下的症候許是有些偏差。」

  雪娥道:「我每日守在太老夫人床前照應,那字帖上寫得絲毫不差,老夫人確是在用了涼藥之後才逐漸好起來,換回補藥卻又漸漸的不行了。」

  王氏暗自尋思:她說自己只管端湯送水,又怎知是何時換藥的?看來應笑說得沒錯,換藥一事,她姨甥倆定然知情。

  方澤芹沒在意這些細枝末節,只將字帖一張張攤在桌上,道:「小徒雖醫術不精,卻比你這行醫多年的大夫更具備醫者的誠心!滋補藥材市價不菲,和春館的藥又比別家藥貴,有些慕名而至的人來自鄉野郊縣,都是貧戶,或變賣家當,或借錢到城裡來求醫,可據我所知,你每方必開人參,還指名非和春館的參材不用,何故?豈不是專為削奪他人錢財?實是可恨至極!」

  老大夫聽方澤芹言之鑿鑿,便知這回是撞上硬手了,田掌櫃見老底被揭破,等不及的撇清關係,俗話說民不與官斗,有理尚且要看看衙門口的風向,沒理的更是被嚇破了膽。二人酒食也沒吃飽,被削得只剩一層皮貼臉上,只能灰溜溜地從後角門出去了。

  被這麼一折騰,誰還有心情吃飯?拜過老夫人後各自散去。王氏不消人說,立即叫福伯安排人手去接應笑回來。甄氏原以為方澤芹性格懦弱,是個好捏的主,今日見識了他的手段,不覺心中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