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屍毒蟲(04)

  且說包公叫人拿了王三,是假托一個聚眾賭博的名目,也不升堂,私下審過,套出他的話來。原來那日,王三貪杯誤時,歸家晚了,在路上忽覺肚裡要出恭,便折去後巷淨手,不意瞧見盧忠定鬼鬼祟祟地從侯爺府後門出來,出門之後像見了鬼似的,撒腿就往大街上跑,王三蹲在樹後瞧得清清楚楚,當時便暗自笑話他被捉姦了。

  包公將盧忠定出門的時辰與春花逃離侯爺府的時辰一對,盧忠定出門在先,春花逃走在後,想來定是那張氏在盧忠定離府之後誘使春花去了命案現場。

  到得夜晚,方澤芹換上夜行裝束,離了縣衙,又來到銅鑼鎮,卻不去侯爺府,而是直奔卉芳園,自後牆翻入,尋到龜子住的院落,這院裡總有三所房舍,兩暗一明,靠西的屋舍裡有燈光,方澤芹悄然立在窗下,見窗紙上透出人影,便附耳去聽。

  只聽一個尖細女聲道:「怕什麼?縱是侯爺知道了也不見得會怪罪,你還像往常那般多弄些瘦馬來,侯爺得了趣,還會在乎一個三奶奶?你做的好時,便是向他討一兩個姬妾,他也未嘗不會答應你。」

  方澤芹暗自思道:想這女子便是春花的嫂嫂,好個沒廉恥的婦人,若應笑去了她家,還不知要怎生受的!

  又聽盧忠定的聲音響起:「我的姑奶奶,你當牙子好當的麼?以前有趙尼姑與我一唱一和,也多是瞄著年小不懂事的,小兒好哄騙,如今我後家沒了,要得手談何容易?如今鬧出人命官司,昨兒我還夢見自個兒被拿到衙門裡受大刑,哎喲,心裡那真個拎得慌。」

  張氏哼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盧忠定道:「你當然不怕,人又不是你刺死的。」

  張氏道:「那心口一剪是你下的手沒錯,可後來我不是又在她背上補了一下麼?咱倆是一條船上的,你撇不得我,我撇不得你,只要你我不說,待那春花替咱們抵了罪、償了命,誰能曉得?」

  盧忠定搖頭道:「除你我之外,三奶奶可也瞧見了,她是個軟性人,怕是藏不住心事。」

  張氏道:「這就更不用怕了,大夫人素來與你三奶奶不合,那養娘又是大夫人的閨中心腹,被她撞見你與三奶奶在後花園裡私會,你想,你們還有好日子過麼?這不也是為了三奶奶?你放一百個心,三奶奶被你迷得是顛三倒四,豈能不向著你?這事一捅出來可還了得?我保她一字兒不敢吐露。」

  盧忠定嘆道:「事到如今,也唯有這麼想了。」

  張氏不耐道:「好了好了,瞧你這賴樣,我今兒好容易才托個名目出來,可不是自找心煩的,你快些,弄得舒服時,我回去在侯爺面前給你攛掇攛掇,他若多出些資財,你可不就能另立門戶了?也省得受那些窩囊氣。」

  盧忠定央求道:「好姑奶奶,這段時日你就饒了我吧,小的心裡一煩,那、話、兒就似鬥敗的將軍,怕是支陪不起。」

  張氏冷笑道:「瞧你這都什麼出息,看老娘口銜九天玉仙的丹露給你抹上,管叫你成,快些弄完,再挑個小的讓我帶回去伏侍侯爺,自有你的好處。」

  盧忠定道:「我倒是有個好耍子,保管又省時又湊興,你且別脫衣裳,只把褲子褪去,撩裙趴在桌上。」

  張氏啐了一口,嬌罵道:「好你個不知羞的賊禽獸,只把老娘當作母狗!」

  盧忠定油腔滑舌地道:「便是做一回又何妨,小的不就是您腳邊一條哈巴狗麼?」

  接著是悉悉索索的脫衣聲,方澤芹便不再聽了,躍上屋簷候著,待裡頭完事,盧忠定引張氏去見媽媽,說是侯爺吩咐要挑個小的送去府裡享用,媽媽一見了銀子,哪有不好的?從那新養的女伶當中挑了個乖覺的讓張氏帶走。方澤芹也就暗中尾隨而去。

  張氏帶著小娼從後門進了府宅,送去東院的藏春樓裡,永昌侯等不及地迎下來,在堂口便抱著親熱起來,滿口兒「心肝肉」的喚個不停,張氏少不了要說些淫詞豔語哄著色侯爺開心,得了賞錢後一路往東行去,穿小徑過遊廊,來至一個小院子裡,張氏進入房內,方澤芹依舊貼靠窗外,戳破窗棚紙朝裡窺伺,就見張氏與那三夫人坐在桌前敘聊。

  三夫人問道:「聽聞妹妹去了卉芳園,可有見到盧相公?」

  張氏道:「見是見到了,不過盧相公抱病在床,不見有些許好轉,只叫我傳話給姐姐,說今生怕是不能相守,願來世再結良緣。」

  三夫人垂下淚來,哽咽道:「這都說的什麼話?好好一個人,怎會說病就病了?」

  張氏道:「這是個心病,他自那日失手誤傷人命,總心心唸唸要去投衙門,你想那包黑子是何等酷吏,落到他手上還有活路麼?怕是連個屍首也保不全。」

  三夫人驚慌失措,忙道:「這如何使得?」

  張氏又道:「姐姐不必憂心,盧相公對你情深意重,他去投案,只說是貪財偷盜被那養娘覷見,一時失了心才妄下殺手,又豈會將你二人的事洩露出去,那不是帶累你嗎?」

  方澤芹聽得背脊發寒,心道:好個心黑嘴利的刁婦,若無十分把握,恐不能將她折服。

  又聽三夫人道:「再莫說甚帶累,我已自心許於相公,想做個長情知己,如何捨得他為我赴死,妹妹千萬要勸住他,今已有賤妾替罪,只要我三人不露聲色,待風頭過去便好。」她取出兩包銀子遞給張氏,吩咐說,「這些錢你且拿著,我不便去勾欄裡探視,你替我買些補藥膳食與相公調養身子。」又捧來妝奩,打開匣子,裡頭裝著珠翠釵釧,讓張氏隨意挑揀。

  張氏半推半就地挑了幾樣,勸慰了好些話方才離開,自往房裡歇息。方澤芹便也折回去了,剛進後院,卻聽見牆頭上有動靜,他隱在樹後觀望,就見有一人也作夜行裝扮,身後背著個鐵鍋底似的黑斗笠,正順著繩索往下滑,看那身形動作,不是南向天又是誰?

  方澤芹心道:該糟,這孩子怎的跑來了?別是想私底下了賬。

  再細看,見他赤手空拳,似也沒帶兵刃,稍感安心。南向天落下地後也不管那掛著的繩索,弓起腰就往裡闖,方澤芹沒奈何,只得過去幫著收了繩子,暗暗跟在身後,若察覺有人來時,便先弄出些聲音提醒,若見他留下什麼痕跡,還得想方設法地消抹去。

  南向天就好似無頭蒼蠅,在偌大一個宅子裡沒頭沒腦地亂轉悠,三番五回露了聲跡,險些被人發現,多得方澤芹盡力周全,這先生固然是個潛行隱蹤的高手,見他冒失,也不由跟著提心吊膽,只捏了滿手的汗。

  南向天轉到內院一片高牆下歇腳,摸著頭嘀咕道:「這府宅大得出奇,這兒一座院子,那兒一帶亭閣,也不知那糟瘟的永昌侯住在哪處。」

  方澤芹輕悄悄翻到牆的另一面,捏住鼻子,尖聲道:「哎呀,這不是甯管事麼?張媽差小人給侯爺送酒食,小的剛來不久,有些摸不著路,聽說侯爺在藏春樓裡,這藏春樓該怎麼走?」

  接著放開手,沉下嗓子做個老腔出來:「打這門下出去,順小徑直往西走,前頭有一帶竹林,穿過林子便能看見一座三層樓閣,那便是藏春樓,侯爺慣常在二樓作樂,你好生服侍,別敗了他的興。」

  再捏細聲音連連稱是,往外走了數步,一躍縱上樹梢,居高俯視,不多一會兒,南向天果然自門裡出來,順著小路直奔西去。

  方澤芹暗道:且看他有何打算。

  於是依然跟隨,到了藏春樓,南向天見堂下有人把守,他也沒有飛簷走壁的本事,只急得在樓前樓後滴溜溜打轉,方澤芹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只得弄出些聲響將把門的人引出來,讓南向天得空竄上樓去,他卻自側首直登遊廊,隨手摘下幾片葉子收在袖中。

  永昌侯正在寢室裡與那小娼肆意耍樂,沒半些顧忌,浪聲淫語全傳到房外。南向天站定門前,將背上帽笠翻過來戴在臉上,竟是前日扮鬼差時所用的牛頭面具。

  方澤芹在橫樑上見了,不由暗自樂起來,心道這孩子也是花了番心思的,並非全然莽撞。

  剛這麼一想,卻見向天抬腳踹開房門,闖進去怒喝道:「狗賊,爺爺是閻王老爺派來拿你下地府的!今日便叫你嘗嘗我三拳兩腳的厲害!」

  說話間已奔到床頭,一把揮開帳子,也不分是侯爺還是姬妾,掄起缽大的拳頭,劈頭蓋臉一陣亂毆,只把床上男女打得嗷嗷慘叫。

  方澤芹忙使個倒掛式,懸垂在半空中,射出葉子掃滅燭火,屋內登時一片昏黑,只聽到「砰砰嗙嗙」的捶打聲。永昌侯自是吃不住打,拔起嗓子高聲呼救,那小娼也如殺豬般尖叫不休。

  南向天只管打個痛快,拳來腳往毫不留情,直至聽到樓下傳來呼喝聲,心知是那把門人帶僕從趕來了,便跑到遊廊上,自後方跳下樓,兩腿一拐,只跌了個屁蹲,把牛頭面具也給震了下來,他一個鯉魚打挺跳起,摸了摸屁股,也顧不上撿面具,直往暗處竄去。

  方澤芹又過去拾起面具自個兒戴上,顯了個身,將僕從往別處引開,至中院時腳下運氣,騰上梢頭。那些僕從看個牛頭人在眼前憑空消失,四下里尋不見影子,還真當是撞鬼了,各自驚悚。

  待家僕遠去,方澤芹再縱下樹來,直往後院去了,還把繩索掛在牆頭上,翻出牆外拴結好。片刻後,向天匆忙趕回,自然順繩爬出牆。方澤芹靜立在不遠處觀望,見他果然又忘了收繩子,無奈,只得再去善後。

  南向天找到鎮外一座林子,脫了夜行衣就扔在林裡,伸個懶腰,自大搖大擺揚長而去。他出透惡氣,倒是舒爽了,只把方澤芹折騰得夠嗆,熱汗冷汗出了個酣暢淋漓。他找了個隱蔽的所在,將夜行衣連同牛頭面具一併燒成灰燼,回到縣衙時已是五更天,包大人早叫開了衙門,可憐這先生累得是眼下淤黑,覺也睡不成,趕緊換了身衣裳,自去院裡煎醒腦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