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顧家出美人,這句話一點不差。

想那胡維容在獵場上看到顧香生便驚豔又欣羨,但她若是見過顧家大娘顧琴生,只怕更會驚為天人。

顧琴生年方十六,娉婷婀娜,正是少女最美好的年紀,遠遠望去如同初春嫩芽新枝,格外招眼。

顧香生每每看到這位大姐,都會覺得對方生來便是為了「眉目如畫」四字而造就,所謂步步生蓮,越香掩掩,紫衫猗狔,裊裊從風,美人不外如是。

更難得的是,顧琴生人如其名,琴棋書畫,德言容功,樣樣排得上號,不止美貌在京城排得上號,若將來史書有載,只怕還得加上一句「有國色」。

及笄一年,向顧琴生提親的人已經快要踏破顧家門檻,焦太夫人捨不得孫女早嫁,又一心一意想要為她挑個好人家,至今仍未選定。

不過沒有人會認為顧家的眼光太高,因為以顧家的門第和顧琴生自身的條件,她的確值得最好的。

甚至還有風聲隱隱傳出,說是太子如今尚未大婚,皇帝有意擇顧琴生為太子正妃。

當然,焦太夫人之所以對顧琴生格外偏愛,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顧琴生已故的生母,是焦太夫人的娘家侄女,親上加親,便與眾不同。

只可惜同樣是焦氏所出,二娘顧畫生就少了長姐幾分氣韻。

焦太夫人暗自搖搖頭,視線從顧畫生那裡移開,落在她身後的顧眉生身上。

三娘顧眉生和五娘顧樂生都是二房顧國與李氏所出,顧國作為焦太夫人的小兒子,自幼很得寵愛,愛屋及烏,顧眉生和顧樂生在焦太夫人跟前也很有臉面。

唯有顧香生……

焦太夫人將目光從她們身上收回來,面容和藹:「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下個月皇家要舉辦一場桂花宴,聽說屆時諸位年長皇子皆會出席,包括太子殿下在內,你們這些女孩兒正值好玩的年紀,就該多出去走走,恰好今日針線娘子過來為我量衣,我就順道將你們也給叫過來,一人做兩套新衣裳。」

說罷轉頭對侍立一旁的婢女道:「將那幾匹料子拿過來。」

兩名婢女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捧來十數匹精美緞面布料,顏色參差,質地不一,稍微老成穩重的天藍花軟緞,盡顯活潑朝氣的粉色雙宮綢,只怕沒有少女能看了還無動於衷的。

情緒外露一點的,像顧畫生,早已喜上眉梢,躍躍欲試。

她問焦太夫人:「阿婆,這些都是讓我們選的嗎?」

焦太夫人慈愛道:「自然,長幼有序,阿婧先選。」

阿婧便是顧琴生的小名。婧者,貞潔美好。

顧琴生也頗有長姐風範,聞言便微微一笑:「五娘最小,讓五娘先選罷。」

顧樂生爽快道:「大姐姐不必謙讓了,我無礙的,幾匹料子而已,姐妹們誰先選都一樣,你快選罷!」

顧琴生和顧樂生都沒所謂,顧畫生倒是想先選,奈何自己既不是長也不是幼,怎麼也輪不到自己,心道如果顧琴生先選,那自己就排第二個。

見顧樂生如此說,顧琴生也就不再客氣,她各挑了一匹竹青色和銀紅色的緞子。

輪到顧畫生時,她高高興興地要了方才自己一直虎視眈眈的那匹粉色雙宮綢。

如此依次挑選,等到五人都選完,焦太夫人又讓針線娘子過來給她們量了尺寸,將她們各自想要做的衣裳樣式記下來,這個年紀的少女長得很快,衣服尺寸幾乎每個月都在變化,所以每做一回都要重新量一次。

這些瑣事看著簡單,其實最浪費時間,加上五姐妹湊在一塊兒,難免嘰嘰喳喳說個沒完,焦太夫人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精力不濟,待一切抵定,五人告退離去,她便有些撐不住了,歪在榻上揉著額頭。

趙氏連忙拿了些薄荷膏,在焦太夫人的太陽穴處細細塗抹,又為她揉按風池百會等穴,約莫過了一刻鐘左右,後者的臉色方才稍稍舒緩一些。

「這次遊獵,四娘是提前回來的?」焦太夫人將左右揮退,只餘趙氏。

趙氏是她的陪嫁侍女,後來嫁給府中管家,一直留在焦太夫人身邊幫忙,地位非同一般。

「是,聽說益陽王也去了。」趙氏道。

焦太夫人蹙眉:「那二娘呢,難道沒與她一道回來?」

趙氏:「沒有。」

她回答得言簡意賅,焦太夫人卻一聽就明白了:「難得,有益陽王青眼,卻還能維持行止沉穩,不驕不躁,不愧是我顧家的女兒。可惜四娘出生時日不好,劉貴妃是斷然不會讓她成為益陽王妃的。」

趙氏道:「有沒有轉圜的餘地呢?」

焦太夫人道:「陛下對益陽王的看重更甚於太子,益陽王妃的人選定會慎之又慎,大娘倒是個極好的人選,可惜她比益陽王大了兩歲有餘,年紀上有些欠缺,二娘的年紀倒是合適了,可惜那性子……」

她想到方才顧畫生迫不及待挑選布料的模樣,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趙氏卻是聽出了弦外之音,不由心頭一跳:「您的意思是,益陽王可能會取太子而代之?」

屋裡只有她們兩人,趙氏又是自己的心腹,許多事情焦太夫人從未對她隱瞞過。

對趙氏,她有時甚至比對自己的兒子還要信任。

焦太夫人嘆道:「現在還說不好,陛下遲遲未表態。但太子素來不得陛下歡心,這幾乎是朝野共識了。可惜昭穆皇后去得早,沒人為他在後宮籌謀,沒娘的孩子像野草,尊貴如太子也不例外。」

皇后早逝,太子母族不顯,又沒有皇帝的支持,雖然頭上冠著太子的名號,但其中到底有多少份量,不言自明。

反觀益陽王,排行第二,母親是主持後宮的劉貴妃,自己也很得皇帝喜歡。

孰強孰弱,幾乎一目瞭然。

如果太子被廢,益陽王就是當仁不讓的新太子,益陽王妃的人選,自然人人矚目。

雖然他本人屬意顧香生,但在這種情勢下,他本人的意願,幾乎可以忽略。

毋庸置疑,劉貴妃肯定會為他挑選一門強有力的妻族當靠山,撇開顧香生的生辰不說,顧家從老定國公主動交出兵權起,就已經在程、嚴、顧三家裡墊底了,劉貴妃肯定會優先考慮其它兩家的人選。

但如果顧家能出未來的太子妃,說不定還有重新崛起的希望。

這個可能性只要想想就令人覺得心熱了。

趙氏自然要站在顧家的立場上,幫焦太夫人分析想辦法:「若是益陽王堅持要娶四娘,說不定陛下最後會首肯呢?」

焦太夫人冷靜道:「不可能的,我上回進宮就曾試探過劉貴妃,她對四娘萬分不喜。劉氏性子要強,絕對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而且依我看,益陽王對四娘,只怕也是少年男女春心萌動而已,少年人的情絲,來得快去得也快,他斷不可能為了四娘反抗親生母親的。」

趙氏擔憂道:「那可如何是好?若益陽王妃最後出自程家或嚴家,恐怕咱們顧家往後又要被他們壓得死死的了!」

焦太夫人嘆了口氣:「誰讓先帝去得早呢,可惜了老公爺一步好棋,愣是被走成臭棋!慢慢想法子罷,左右益陽王今年才十四,起碼還要再過兩年才娶妻呢。」

趙氏道:「話說回來,太子今年已經十七了,差不多也該到了大婚的年齡,大娘又是才貌雙全的人兒,依你看,陛下會不會……」

焦太夫人:「應該不會,以陛下對太子的態度,說不定會從平民出身的官員家眷中為他挑選太子妃。」

話雖如此,她自己也不肯定。

「大不了,下個月的桂花宴,尋個藉口,不要讓大娘出席好了。」

顧香生自然不會知道焦太夫人與趙氏的一席對話,她從焦太夫人那裡離開之後,本應去向母親請安,但到了院子外頭,卻與顧琴生和顧畫生一道被攔了下來,說是許氏昨夜不慎染了風寒,吃了藥正在睡,讓她們明日再來。

既然許氏見不著了,三人只好原路返回。

顧家內宅以焦太夫人的居所松園為中軸,各房起居錯落擁簇,形成眾星拱月之勢,琴、畫、香三姐妹都是大房所出,雖然各有院落,但都在桃園之內,回去時走的自然也是同一個方向。

顧畫生和顧香生天生不對盤,前者總想沒話找話挑釁,俱都被顧香生無視,又或被顧琴生鎮壓下去,最後顧畫生實在受不了,對著顧琴生怒道:「大姐姐,你到底是站在誰一邊的,難不成許氏給了你點好處,就讓你忘了自己親娘不成!」

先前為了刺激顧香生,她可還一口一個娘稱呼得親熱,如今一上火就變臉了,顧香生心覺好笑,也懶得說她。

顧琴生淡淡道:「你這樣與我說話,祖母知不知道,父親知不知道,要不要我將你的話到他們面前重複一遍?」

顧畫生瞪了她一眼,轉身氣沖沖走人。

顧琴生對顧香生道:「你二姐姐性子不好,我代她給你賠不是,你別與她計較。」

姐妹之間誰與誰關係更親近,從這句話就可見一斑了。

若顧琴生真把她們倆一般對待,這聲抱歉本沒有必要說出口的。

顧香生笑了笑,她是真沒放在心上:「大姐姐言重了。」

顧琴生又與她說了兩句,二人分別,各回各屋。

乳母林氏和詩情碧霄早就等在屋裡了,看到她回來,連忙端熱水的端熱水,遞點心的遞點心,服侍周到,無微不至。

就衝著這一點,顧香生覺得自己在這裡生長了十三年,雖然偶有失落失意,但在生活起居上,卻稱得上享受舒服了。

見林氏神色不虞,顧香生奇道:「奶娘這是怎麼了?」

林氏正幫忙為她更衣,聞言便強笑:「沒什麼。」

顧香生嬌嗔:「奶娘可瞞不過我,快說罷!」

林氏兒女早夭,一手帶著顧香生長大,比許氏還要盡心盡力,更難得的是林氏從不居功自傲,也從不干涉強迫顧香生的決定,是以顧香生對她十分親近。

林氏苦笑:「我說了,小娘子可不許生氣。」

顧香生:「我不生氣。」

林氏:「其實也沒什麼,今早我偶遇二娘,見她頭上戴的,彷彿是娘子的首飾,不過興許是我看錯了……」

顧香生哦了一聲:「你沒看錯,的確是那支祥雲梅花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