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過得幾日,顧香生去給祖母請安,又遇見顧畫生——雖然同住桃園,但她們彼此碰面的機會其實並不多。

後者笑眯眯地跟她說:「四娘收到請帖沒有?」

顧香生:「什麼請帖?」

顧畫生:「同安公主要辦茶花宴。」

見顧香生沒接腔,她挑眉:「怎麼,你沒有被邀請?不可能罷,我記得你不是種了許多茶花嗎,公主不請誰也不能不請你呀!」

若不是她的故作訝異太過明顯,興許還會更有誠意一點。

從小到大受到這種挑釁炫耀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以至於顧香生對她屢屢都用同一招表示麻木。

她有時候也不明白,顧畫生為何這麼喜歡屢屢來撩撥自己,明明自己也沒有擋了她的路,更何況母親許氏對這位二姐,比對自己這個親生女兒還要好上幾分。

難道是因為她跟自己打嘴仗,從來沒有贏過,所以越挫越勇,屢敗屢戰?

同安公主辦宴,肯定少不了益陽王在場,她那麼厭惡顧香生接近益陽王,會邀請顧香生去才是怪事!

再說了,就算受到邀請,顧香生也不想去,她現在避著益陽王唯恐不及,又怎會自投羅網?

「興許是公主怕我去了之後搶了她的風頭罷?」顧香生笑道。

沒在顧香生臉上發現任何失落驚訝,顧畫生有些失落,但她旋即睜大了眼,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你搶公主的風頭?你怎麼這麼不要臉?明明是沒人請你!」

顧香生摸摸臉頰:「臉還在啊,我可沒有不要它,這應該叫有自知之明罷,再說總比有人死皮賴臉上趕著倒貼好,二姐姐說是不是?」

顧畫生氣急:「你說誰死皮賴臉?!」

打嘴仗也是要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才會有成就感的,像顧畫生這樣很容易就被轉移注意力的對手實在不堪一擊,顧香生閉上嘴,朝她微微一笑,轉身便進了自己的小院,也不搭理她了。

顧畫生卻又被她臨走前那充滿同情的一瞥氣得跳腳。

「二娘真是太過分了!」跟著顧香生回來的碧霄憤憤道,「每次都要找您的麻煩!」

「閒著也是閒著,就當是陪她過過嘴癮了,她除了赴宴又沒別的事兒可做,去詩會肯定會被大姐姐搶走風頭,騎射更不擅長。」顧香生道,一面將袖子挽起來,開始自己每日的必做功課,給院子裡的花草澆水。

這些草木中有大半是茶花,因為茶花花期長,品種多,培養起來需要耐心和技巧,然而當它盛放的那一刻,種花人的心也會跟著歡欣喜悅。

顧香生蹲下來,輕輕地挑起其中一株查看枝葉。

碧霄道:「那她也可以學您一樣種花養草啊,順便還可以陶冶性情呢,省得成天來找不自在!」

顧香生頭也不抬,口中漫應:「做什麼事,都得有心。陶冶性情,也得先有這份陶冶性情的心思,然後才能靜下心來,你看我這位二姐姐是能靜下來的人嗎?」

顧畫生當然也喜歡花,可她喜歡的是花開的燦爛,能夠被她欣賞的美妙。

至於花開前的辛勞,又或者凋零後的寂寞,那就不是她所關心的事情了。

顧香生接過詩情手中的剪子,小心翼翼修剪著花枝,一邊道:「人會斤斤計較,花卻不會。你對花用心,花自然也對你用心。」

但顧畫生喜歡熱鬧,喜歡華服美食,她自然不可能會對一朵或幾朵花付出心血,在她看來,一切的付出必然是要有回報的,而這些回報不能僅僅是盛開幾朵花而已。

碧霄嘟囔道:「真希望她在同安公主的宴會上出醜!」

詩情拍了她一下:「那到時候丟的就是我們顧家的臉了!」

碧霄吐吐舌頭,不說話了。

修剪完最後一枝,顧香生起身伸了個懶腰,看著眼前陸續進入花期的茶花,心裡有說不出的滿足。

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辛辛苦苦釀了一罈酒,最後入口回味無窮。

碧霄好奇地指著其中一株將將要開的花苞:「這是什麼品種?」

顧香生道:「六宮粉黛,待它開花時,你們便曉得它為何叫這個名字了。」

這株茶花還是上次她在東市花商那兒買過來的,當時還沒開花,光禿禿一株,上頭也沒幾片葉子,不過幾個月的工夫,如今倒是有模有樣了。

還正應了顧香生那句話,你對花用心,花也對你用心。

碧霄在她身邊服侍久了,從小主人的行為舉止總能看出些什麼,見顧香生雖然也對其它茶花照料有加,卻獨獨對這一株更傾注了幾分用心,便笑道:「四娘如此寶貝,莫非是想拿去送人?」

顧香生笑嘻嘻,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詩情很訝異:「四娘想要送誰?」

顧香生:「先不告訴你們,等花開了再說。」

碧霄和詩情面面相覷,後者跟著顧香生出去的次數比較多,稍稍一想便得出結論,驚呼出聲:「難不成是徐郎君?」

顧香生:「是又怎樣?」

詩情為難道:「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也沒可是出個所以然來。

徐澈品貌上佳,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人稱美徐郎,當下民風開放,崇尚美色,徐郎每回出行,都引得無數女子回眸捧心,擲花擲果,愛慕者從來就沒少過,上流社會也有不少閨中少女偷偷心存愛慕,只是她們自恃身份,表現矜持多了。

但這些都沒有問題,問題在於,徐澈跟夏侯渝一樣,都是質子,說白了,徐澈名為南平宗室,聽著清貴,實際上也是被南平丟到大魏來的棄子。

所以雖然年逾二十,性情品行也都沒得挑,如今卻尚未娶妻,想來他自己也明白自己的命運,不願自己的婚事受大魏擺佈。

很多人雖然醉心徐郎的容貌,為他的風姿所傾倒,可是誰都明白徐澈不是個好對象,這與他個人好壞無關,而在於他尷尬的身份。

誰願意嫁給一個沒權沒勢的小國宗室呢?如果徐澈能一輩子逗留大魏也就罷了,如果將來得回國,那妻子不就得隨著他千里迢迢到異國定居麼?

生在強盛的大魏,這些高門名媛骨子裡都有股傲氣,斷斷看不上南平那種撮爾小國。

所以魏初知道顧香生的心意時覺得不可思議,現在詩情同樣也覺得很驚訝。

「您,您怎麼會……」

「徐郎君不好麼?」顧香生問道。

「也不是不好……」詩情眉毛糾結,也不知如何說好。「可他是南平宗室啊,以後若要回國怎麼辦?」

顧香生:「那我就與他一道回去咯!」

詩情還想說什麼,顧香生失笑:「好啦,我逗你玩兒呢!徐郎君都還不知道我想送花給他,我們就在這兒說起那些沒影的事了,傳出去豈不貽笑大方?」

說罷她拍去手中泥土,開開心心進屋看書去了,徒留詩情還站在原地糾結不已。

顧香生屋裡有一個很大的書櫃,裝了滿滿一櫃子書,乍看很能嚇唬人,但實際上上面全是傳奇話本,說白了就是民間小說,要麼是奇聞異事,神靈鬼怪,要麼是風月無邊,市井野史,與經史子集那等高深奧妙的典籍完全搭不上邊,在稍微激進點的衛道士眼中,這些全都是一無是處的糟粕。

每月東西兩市的書坊上新,顧香生就算自己去不了,也會差遣詩情碧霄去採購。

但這事本來就是個人愛好,時下並不忌諱女子在閨中閒時翻翻這種書,畢竟誰也不是成天活在之乎者也裡的,但也不知道是誰嘴巴太大說了出去,一傳十十傳百,謠言經過渲染越來越離譜。

所以這也是顧家四娘子被人嘲笑,婚事無人問津的另一個原因:生辰本來就不大好了,又愛騎射,成天往外跑,不嫻靜,還喜歡看粗俗不堪的市井話本,這樣一個人,怎麼能指望她當好世家大族的媳婦呢?

然而一般世家未婚少女聲譽有損,即便家族不出面彌補,她的父母也該做些事情才是,偏偏顧經和許氏都無動於衷,好似壓根沒有聽見這樣的謠言——顧家四娘因為生辰不好,自幼為父母所不喜,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了。

……

秋天午後的陽光不像夏天那樣猛烈,從窗櫺裡透進來鋪灑在書冊上,有種斑駁的暖意。

少女端坐在書案之後,翻閱著手中書籍,從她認真專注的神色,絕不會令人聯想到那是一本在講和尚降妖伏魔的志怪故事。

林氏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她略略浮現出一點無奈,將手中的蓮藕粉放到少女面前:「四娘又和詩情胡說八道了?」

顧香生漫應:「怎麼能叫胡說八道呢?」

林氏嗔道:「詩情那丫頭嚇個半死,都跑來與我說了!」

顧香生這才抬起頭,對著林氏一笑,順道將那碗蓮藕羹攬過來:「我沒與她胡說。」

蓮藕羹有些黏稠,色澤是半透明的,看著像果凍一樣,入口清甜中帶著藕香,顧香生尤其愛吃林氏親手作的。

林氏卻沒有她這等愜意的心思,顧香生雖然不是從她肚子裡生出來的,可被她從小帶到大,不知操了多少心,早就將一腔心血母愛都傾注在顧香生身上,顧香生的事情,林氏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

「您真喜歡徐郎君?」

「是呀!」顧香生眨眼,「徐郎君生得好,脾性好,才情好,樣樣都好,又還未娶妻,我為什麼不能喜歡他?」

林氏:「他樣樣都好,只一樣不好。」

顧香生笑了笑,放下碗:「可他這一樣不好,卻是我覺得好的。」

林氏聽她話中有話,忙問:「怎麼說?」

顧香生正想說話,卻聽外頭碧霄道:「四娘,門子來報,說靈壽縣主來訪。」

林氏奇怪:「靈壽縣主也沒遞帖子說要來啊?」

顧香生起身笑道:「她指定又是心血來潮,聽見什麼消息,就跑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