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那匹受驚的馬很快被侍衛們追上制服,而顧香生帶著夏侯渝,並未回皇帝那裡,而是直接奔入了林子裡面。

入了林子,在顧香生有意控制之下,馬的速度逐漸緩下來。

魏初從後面追上:「阿渝,你沒事罷?」

又埋怨顧香生:「你方才真是太冒險了,若是與那匹瘋馬相撞在一起如何是好?」

顧香生笑嘻嘻:「現在不就沒事了麼?」

夏侯渝悶悶道:「香生姐姐,謝謝你。」

魏初奇道:「阿渝,你的臉怎麼都紅了!」

受到驚嚇不應該是臉色發白嗎?

夏侯渝面露窘迫:「香生姐姐,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顧香生這才發現自己將夏侯渝困在自己與韁繩之間,方才情勢緊急也未顧及,對方身材再瘦弱也終歸是個男孩子,饒是努力僵直了身體,仍難以避免挨著她的胸脯。

雖然尷尬的應該是顧香生,但她不知怎的,看見夏侯渝耳根爆紅的側面,卻禁不住撲哧一笑,然後才翻身下馬,又朝夏侯渝伸出手:「來。」

魏初忍著笑,怎麼看都覺得這一幕應該是男女角色倒置了。

夏侯渝也發現了這一點,他發誓自己甚至看見顧香生眼睛閃動促狹的神采,但對他而言這個高度要強行下馬,的確很容易扭傷。

他只好慢吞吞地伸出手。

顧香生乾脆利落,直接將他半扶半抱下來。

無良的魏初在旁邊爆笑出聲。

夏侯渝的臉再次紅成了猴屁股。

魏初笑了半天,終於良心發現,生怕把對方給氣哭,連忙轉移話題:「你大病初癒,騎術又不精,為何方才還非要上馬?」

臉上的紅潮漸漸褪去,夏侯渝又恢復成平日臉色有些蒼白的模樣:「是陛下提議的。」

魏初和顧香生聞言默然。

蔣琮這次來魏,並沒有帶來其他替換質子的人選,可見夏侯渝還必須繼續在魏國待下去。

只要一天還在魏國寄人籬下,他就不能不看皇帝的臉色。

剛才蔣琮幾次想要看魏國的笑話,顧香生她們雖然離得遠聽不見對話,但從幾方人的臉色上也能看出幾分端倪。

蔣琮來頭背景再大,永康帝固然不必畏懼他,可若為了一個蔣琮,冒著跟齊國翻臉的風險,似乎也沒有必要,恰好旁邊還有個更弱小的夏侯渝,後者自然而然成了出氣筒。

魏初氣悶:「可那個蔣琮明明是你們齊國人,卻還給你拖後腿,若剛才不是他拍了一下馬,那匹馬很可能根本就不會受驚!」

方才那一場風波顛得夏侯渝至今仍有些頭暈眼花,他又不願意在顧香生和魏初面前露怯,只能挨著馬虛站著,搖搖頭:「我若出了什麼事,麻煩的是魏國,蔣琮回國也不會受到什麼嚴懲的。」

遠處傳來雁鳴,緊接著是馬蹄踏踏,箭矢掠過林葉的聲音,顧香生笑道:「罷了,今日是出來遊獵的,若我們空手而回,會讓人給笑話的,來,上馬,姐姐帶你去打獵!」

說罷她翻身上馬,又朝夏侯渝伸出手:「上來!」

想到方才的尷尬情景,夏侯渝還有些猶豫,就聽見對方笑道:「怎麼?你還想坐前面?」

夏侯渝聞言不由瞪了她一眼,抓著她的手上了馬——自然是坐在後面,不過他仍是努力挺直背,雙手虛搭在顧香生腰間的衣裳上,避免碰觸到對方的肌膚。

「抓緊了,這回若是再掉下去,我後面可沒長眼睛!」顧香生喝道。

「香生姐姐,我今年也十一了!」夏侯渝忍不住提醒她,手下卻二話不說直接握住對方柔軟的腰肢。

就在顧香生和魏初剛打算掉轉馬頭,便有一行人策馬從林子那頭過來。

「呵,我當是誰呢?怎麼,這都好一陣了,你們還兩手空空,該不會是找不見獵物罷,要不要讓我的侍衛幫幫你們?」

一聽這無比熟悉的聲音,顧香生就算不用回頭也能認得。

「這小半會,公主就獵到這麼多了?」魏初看著同安公主身後侍衛馬背上掛著的獵物,微微挑眉。

「那是自然。」同安公主微微揚起下巴,「顧四娘,聽說你家二姐也要成親了?」

「有勞公主掛心,的確如此。」

同安公主似笑非笑:「怎麼這麼匆忙呢,而且聯姻的還是呂家,你二姐姐不是和呂音不合麼?」

顧畫生會成為陷害顧香生的幫凶,這裡頭固然有她自己腦子糊塗,容易被煽動的緣故,但始作俑者卻是這位同安公主。

如今顧畫生已經為她自己的愚蠢而付出代價,反觀同安公主,卻輕輕鬆鬆脫了身,由頭到尾只被關幾天禁閉,便什麼事也沒有。

顧香生回想焦太夫人曾經給自己說過的話,忽然意識到同安公主或許不是顧畫生那樣頭腦簡單容易對付的人物,她的確任性妄為,但比起顧畫生,卻謹慎周密多了。

品香會被調換香露也好,東林寺的事情也罷,顧香生就算知道是她幹的,也沒法找出實質的證據,就算找出證據,單憑這些不痛不癢的小事,也沒法拿對方怎樣。

心中想著這些事情,卻不影響她的判斷,顧香生也跟著笑了起來:「這我就不知道了,想來就算偶有齟齬,也不過是小兒女之間的些微彆扭,哪裡還有隔夜仇的,如今她們都要成姑嫂了,感情必然會更上一層樓才是,公主與我家二姐姐感情也不錯,難道聽到這件事情也不為她高興麼?」

同安公主扯了扯嘴角:「自然是高興的。」

她似乎懶得與顧香生繼續廢話了,揮揮手,一行人掉轉方向,往另一頭去了。

顧香生對魏初歉然道:「害你夾在中間兩邊不是人了。」

魏初不以為意:「這有什麼!走罷,咱們也找獵物去,今天可不能空手而歸!」

顧香生一夾馬腹,驅馬向前:「走!」

夏侯渝正聽兩人說話聽得認真,冷不防顧香生忽然策馬前行,他猝不及防,整張臉幾乎撞上對方的後背。

撞人的滿臉通紅,被撞的反倒哈哈笑了起來:「阿渝你難道是睡著了麼?」

「沒有!」夏侯渝又羞又惱,暗暗發誓自己回去一定要找機會學好騎射。

三人在林中搜尋一陣,魏初運氣不錯,不一會兒功夫就獵中兩隻禽鳥,一頭香獐子,而顧香生射中兩隻麻雀之後便罷手,不再多殺,只帶著夏侯渝一邊跟在魏初屁股後面,一邊悠遊林中,閒聊漫談。

若沒有偶爾因四下射獵而驚起的鳥群走獸,這裡倒也是個不錯的地方,不過人一多,難免總會遇上熟人。

這不,迎面又來了兩個人。

周瑞打招呼:「阿隱,十娘!夏侯五郎你也在啊,怎麼,馬不夠騎嗎?」

他進林子進得早,自然沒有瞧見之後發生的那驚險一幕。

夏侯渝從顧香生身後探出頭來:「我馬術不精,香生姐姐便帶著我。」

顧香生摸摸鼻子,眼睛飄來飄去,就是不看周瑞身旁的另外一個人。

徐澈溫和道:「阿隱,我有事情與你說。」

周瑞驚奇地看著他們倆,目光來迴游移,好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顧香生沒想到徐澈會當眾說這樣的話,不由有點尷尬地咳了一聲:「都不是外人,有話在這裡說便好了罷?」

素來隨和的徐澈這時卻出奇地堅決:「不行。」

魏初乾笑一聲:「沒事,你們說罷,我方才正好看見那邊有只山貓,周大郎,你陪我過去罷!」

周瑞也很識趣:「好的,好的!」

魏初又看夏侯渝:「阿渝,來與我同騎罷。」

夏侯渝眨巴眼睛瞅著顧香生賣萌:「香生姐姐……」

可惜顧香生這次沒有同意:「你隨十娘和周大郎他們過去。」

夏侯渝只好下了馬,走到周瑞那邊。

等三人走遠,徐澈和顧香生二人也下了馬,牽著韁繩往前走,徐澈反而沉默下來,顧香生卻有點按捺不住:「你究竟要說什麼?」

好一會兒,她才聽見徐澈道:「我恐怕,這兩日就要回國了。」

顧香生完全沒料到對方要跟自己說的是這件事,一時之間,竟結結實實愣住了。

徐澈看見她的表情,歉意苦笑:「那一日品香會上,平國使臣也去了,當時便與我說起這件事,宴後我本來想與你說來著……」

顧香生也想起來了,那天正好發生了她的香露被人調換一事,後來在馬車上,徐澈追上來,的確好像想說什麼的樣子,但那時候她正餓著,餘氣未平,就不肯聽,再之後又出了東林寺的事情,顧家好一陣忙亂,加上諸國會盟將近,徐澈同樣瑣事纏身,兩人就沒有再私下碰過面。

然而好不容易得了一個私下說話的機會,卻迎來了這樣的消息。

顧香生張了張嘴:「這也太突然了,可你們平國那邊,又有誰來替換你?陛下肯放你走?」

徐澈道:「我不過是南平一閒散宗室,來替換我的卻是我國天子的幼弟,陛下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顧香生有些糊塗:「既然對方身份尊貴,怎麼會……?」

徐澈苦笑:「你生在世家,對皇家之事應該也略知一二。」

顧香生恍然大悟,這也就是說南平國內也有爭權奪位的政治傾軋啊!

可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國家再小,只要有權力,免不了就會有爭鬥。

但明白過後,她隨即又心情一沉:「這麼說,你一定是要回去的了?」

徐澈看著她微微失落的表情,緩緩道:「你願意和我一道回去麼?」

顧香生啊了一聲,難掩意外。

徐澈最喜歡看她偶爾反應不及的呆傻,不過此時此刻,他卻只能將這份情緒壓抑下來:「你若是願意與我一併回南平,我今日便上門去向顧家長輩提親。」

這件事委實過於突然了,就算顧香生也曾想過以後跟隨徐澈去他自己的國家,可也沒想過來得這樣快,倉促之間,要讓她下一個足以影響一生的決定,她的腦子已經亂成一團,很難作出什麼反應。

顧香生蹙眉:「可以讓我多想想麼,這太突然了,我還沒有與家中長輩提過!」

徐澈顯然也明白自己的提議太過強人所難,但……

「諸國會盟結束之後,我就要啟程了,最遲也就是幾天後的事情,所以這幾天一定要將事情定下來。」

顧香生道:「能晚幾天再回去麼?」

徐澈苦笑:「我身份特殊,必須隨著本國使臣一道回去,若沒了質子的身份還在魏國多加逗留,恐怕朝廷就要懷疑我的用心了。」

顧香生忽然道:「徐郎,你當知我所求,並非榮華富貴,不過一生一世一雙人耳,若我隨你回去,我能倚賴的,便只有你一人,你能保證得我一人足矣,而不納妾麼?」

徐澈想也不想:「自然可以!」

顧香生又問:「那如果貴國天子,令尊令慈要你納妾,要你另娶,你能堅決不從麼?」

徐澈沉默下來。

顧香生見狀苦笑:「若你只是你,我自然義無反顧,可你在魏國數年,回去之後天子定會補償你,說不定會給你賜婚,你家中的父母,只怕也早早給你相好了妻室,忠孝當頭,你能保證自己一定毫不動搖麼?」

這年頭,風氣再開放,女子也不比男子,如果顧香生跟著徐澈去南平,她就等於拋棄了一切,萬一在南平過得不好,她到時候再想回國,不說難不難,就算能回來,難道下半輩子就待在顧家看別人的臉色嗎?

所以兩天時間,這個決定,她實在下不了。

徐澈搖搖頭,眼裡浮現出淡淡的惆悵:「你說得對,是我考慮不周了。」

見他這樣,顧香生不禁咬住下唇,想說點什麼,終究又忍住了。

二人就這樣默默無言,走了相當一段路,直到周瑞魏初他們回來,一眼就看出兩人之間尷尬的氛圍。

周瑞魏初對視一眼,打了個哈哈,轉移話題:「阿隱,你就獵了兩隻麻雀,不再多射一點回去麼?」

顧香生打起精神,搖頭笑道:「這其中一隻還是阿渝的份,反正我們又不爭什麼頭籌,有東西回去交差即可。」

魏初與顧香生不同,她打獵就是為了求個痛快,今日滿載而歸,自然是高高興興的,顧香生雖然不喜歡濫殺,卻從不將自己的想法強加魏初,也不覺得魏初這樣做就是殘忍,所以兩人雖然性情略有差異,情誼卻從未改變過,總能玩到一塊去。

夏侯渝接過顧香生遞來的麻雀,順勢走在她旁邊,偶爾抬頭觀察了一下她的表情,什麼話也沒說。

他們在林子裡逗留的時間不短,但也不是最晚回去的,起碼在顧香生一行出來時,同安和魏善等人還不見人影。

出了林子,他們將獵物交給專門負責收理的侍衛,因獵物上的箭矢都有各人標示,這些獵物在遊獵之後會分別發還給別人,至於想如何處置就由自己決定了。

徐澈和夏侯渝要回到皇帝跟前的位置,魏初藉著與顧香生一道回去的路途問道:「他到底與你說了什麼,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顧香生也不瞞她:「徐澈要回國了。」

「啊?」魏初的反應和之前顧香生一模一樣,「不會罷?怎的如此突然?那你怎麼辦?他這是想始亂終棄麼?沒想到徐春陽竟是這種……!」

未竟的話被顧香生捂在嘴裡,後者無奈道:「你就不能小聲點兒麼,想讓所有人都聽見啊?他讓我與他一道回去,我還沒有答應他。」

魏初:「那你怎麼不答應他?」

顧香生反是一愣:「你覺得我該答應?」

魏初想也不想:「對呀,既然他不是想要始亂終棄,說明對你還是有情有義的,他讓你一道回去,必然是要找上你們家提親,明媒正娶,迎你入門,只唯一不好的,便是你去了南平之後,咱們就很難再見一面,我……」

「且慢,且慢!」顧香生不得不啼笑皆非地打斷她,「去了南平,山高皇帝遠,萬一他們的皇帝要他另娶呢?萬一他的父母不滿意我,屆時我孤身一人在南平,豈不舉目無親,求助無門?」

魏初不以為意:「不會罷,魏國強大,南平弱小,顧家又是大魏世家,徐氏即便是宗室,也不敢輕易得罪於你,那些還未發生的事情,何必杞人憂天呢,只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了!」

顧香生蹙眉,難道真是她想太多了嗎?

不得不說,魏初所說,才更像是一個十四歲少女的想法。

而她,稚嫩的軀殼之中多了一份成熟的心智,遇事可能比同齡人沉穩,但也意味著思量更多,不夠決絕。

可這畢竟,是關乎一輩子的大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