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晨曦從洞外照射進來,鋪灑在那一層白色結晶之上,使其彷彿又蒙上了神聖之光。

席二郎甚至還走上前,捻起一小塊白色結晶送入口中:「哇,好鹹,真是鹽啊!」

被他這一喊,眾人都回過神,林泰道:「娘子,這些東西要如何處置?」

顧香生也許是所有人中最清醒的一個了。

鹽雖然是好東西,可他們又不準備長久留在席家村,要鹽做什麼?

再說了,這年頭販賣私鹽是重罪,難不成還想像這幫山賊一樣,去幹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勾當?

她回頭看了席大郎席二郎,還有其他先跟著馬過來的村民們一眼,從他們臉上的神色看出來了,這些人,估計還沒想那麼多,只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無異於金山銀山的寶藏呢。

寶藏是不錯,可要是運用不當,就有可能從財富變成災難了。

「先下山,其他人應該也快到了,去和他們會合。」她冷靜道,轉身便走,沒有再多看那些崖鹽一眼。

幾人下了山,回到寨子,那些村民也氣喘吁吁地趕到了。

這次半路設伏,雖然將那些山賊一網打盡,但自己這邊也損失慘重,顧香生因為遠距離射箭的緣故,無須親自涉險,但林泰柴曠等人身上卻掛了不少彩,有些村民倒霉一點的,連小命也賠上了,的的確確是一場血戰。

此時那些受傷不重,還能走的村民們,也一步步來到寨子,眾人聚集在一塊,林泰清點了一下人數,原本參加戰鬥的一百來人,如今只剩下七十餘人,其他的不是沒了命,就是身受重傷,被帶回村子去了。

「焦娘子,這寨子裡真有崖鹽?」有村民迫不及待便問。

他們之所以這麼賣力,除了自己家園遭遇威脅,不能不奮起反抗之外,恐怕也有崖鹽的功勞。

顧香生:「對,但鹽放在那裡,它自己不會長腿跑,當務之急,先找到那幾個逃跑的山賊,然後再回去與老村長他們商討接下來的對策。」

那幾個村民面面相覷,有一個壯著膽子問:「那我們能不能先去看看那個產鹽的洞?」

顧香生看了他們一眼,沒說什麼:「去罷,就在後面的半山腰,等會回來如果看不見我們,就先回村子去集合。」

那幾人應了一聲,高高興興地走了。

林泰道:「娘子,這樣不大好罷?」

顧香生知道他是在指什麼,搖搖頭:「咱們一不是席家村的人,二不打算在席家村久留,這次只是因緣際會並肩作戰,沒有資格對他們指手畫腳。」

碧霄:「娘子,等我們要走之前,帶上一點鹽巴罷,費了老大勁做這些事,要是連點戰利品都沒有,可不是虧了!」

顧香生沒說話,卻睨了席二郎一眼。

後者笑嘻嘻地遞上一個小包:「有事弟子服其勞,這種小事還用得著碧霄姐姐費心麼?」

碧霄接過來打開一看,裡頭全是白花花的鹽巴,不由咋舌:「方才蹲在那裡那麼一會兒,你就搜刮了這麼多?」

席大郎悶哼一聲,對弟弟這樣的討好行徑有點不齒。

席二郎沒管兄長的反應,逕自湊過去,討好道:「師父,這旱季還沒過呢,你們別那麼快就走,好不好?」

顧香生拍拍他的腦袋:「不會立馬就走的,先回去再說。」

席家村裡熱火朝天,人來人往,幾乎全村的婦孺都動員起來了,燒水敷藥,幾乎都在照料傷員。

還有幾十具屍體被帶了回來,正安放在村頭處,那是在跟山賊搏鬥中不幸身死的村民,其中還有兩具屍體是父子二人,這就意味著有一戶人家要同時失去丈夫和兒子。

但沒有辦法,山賊如此凶悍,如果他們不豁出命來拚死抵抗,現在遭殃的就是整個村子了。

拼了,死幾個人,有條生路走,不拼,就算不被屠村,沒水喝,也照樣是個死字。

幾家歡喜幾家愁,剿滅了山賊,就意味著解除了最大的威脅,村民們還是很高興的,見顧香生他們回來,都迎上去噓寒問暖,詢問情況,林泰出面簡單說了兩句,顧香生則與老村長等人進了屋子。

屋子裡坐滿了人,基本上各家各戶都帶了人來當代表了,有些人沒位置坐,就只能站著,連門口都顯得擁擠。

但這裡頭獨獨空著一個座位,在老村長旁邊,沒有人去坐。

這是留給顧香生的。

顧香生帶著林泰和柴曠進去,老村長欲起身相迎,她忙道:「沒那麼多講究,席老且坐著罷!」

老村長也不矯情,開門見山就道:「我都聽回來的人說了,你們此行著實危險,還差點丟了性命,幸好最後將那幫賊匪都剿滅了,咱們村的水源總算保住了!」

聽見這話,再想想村外面的屍體,大家都有些黯然唏噓。

顧香生道:「還跑了個二當家,攏共三個人,至今尚未找到。」

老村長遲疑:「就三個人,應該不妨什麼事罷?」

顧香生搖搖頭,也不想說什麼嚇唬他們的話。

老村長又問道:「那個寨子裡,當真是有鹽?」

顧香生笑了一下:「讓二郎來說罷。」

席二郎有幸跟進來旁聽,他口齒又伶俐,聞言便將發現崖洞的事情說了一遍。

眾人聽得臉上發光,彷彿瞧見一大筆取之不盡的財富。

席家村常年貧困,就算豐年,頂多也就是略有富餘,若是有了這些鹽,以後發家致富就不用發愁了。

老村長也很高興,但他畢竟克制一些,想了想,詢問顧香生:「焦娘子,依您看,這些鹽該如何處置?」

所有目光頓時都落在顧香生身上。

身為在場的焦點所在,顧香生恍若未察,並沒有半分不自在,只是搖搖頭:「我們不是席家村的人,這件事不該插手。」

老村長忙道:「如果沒有您帶頭籌劃,現在村子都不知道成什麼樣了,死的也肯定不止外面那些人,您素來辦法多,跟我們這些沒見識的鄉下人不一樣,還請指點指點我們,我們現在也沒什麼主意!」

顧香生便道:「就算我不說,想必各位心裡已經有了主意,不妨先說說你們的想法罷?」

老村長還沒說話,旁邊就有人當先道:「鹽生在這座山,本來就應該是咱們村的,原先被山賊佔去,沒辦法,現在山賊打跑了,肯定就得歸咱們了!」

顧香生臉上沒什麼異色,點點頭:「那你們打算怎麼個用法?」

說話的人看了看左右,道:「留著一些用,以後家家戶戶就不缺鹽了,也用不著去外頭買,再有一些拿出去賣,到時候就不愁沒好日子過了!」

「是啊是啊!」

有了個人開口,在場有不少人當即就附和起來,顯然是贊同他的想法的。

老村長皺了皺眉,想說話,但看了顧香生一眼,終是將話先嚥下。

顧香生提醒:「但現在各國朝廷都禁止販賣私鹽,你們要賣鹽,那就是走私鹽,要砍頭的。」

有人道:「如果沒人說出去,誰會知道呢?」

沒有說話的人,臉上顯然也是作此想法。

顧香生道:「人多就口雜,就算大家都不想洩露秘密,總會有人不小心說漏嘴,到時候給你們帶來的就不是財富,而是災難了。」

有村民就道:「這裡都是席家村的人,誰會跟自己過不去,說漏嘴啊!」

話剛說完,不少目光就落在顧香生幾個人身上。

「焦,焦娘子,你們以後不會留在席家村罷?」有人期期艾艾地問。

「劉大郎,住口!」老村長拍桌而起,吹鬍子瞪眼睛:「焦娘子對咱們村有大恩,沒有她就沒有我們的活路,你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劉大郎不情不願地閉了嘴。

老村長顫巍巍:「做人不能忘恩負義,要飲水思源,不能忘本啊!咱們跟山賊搏鬥的那些屍體可還在村頭躺著呢,這血還沒冷,就要窩裡鬥了?焦娘子是什麼人,你們難道不比我清楚,她怎麼會出賣村子?」

眾人都沉默了。

自古共患難易,同富貴難,這是人性,不唯獨越王勾踐一人,這個小小的村子亦然。

老村長轉向顧香生:「焦娘子,救人救到底,還請您給個主意罷。」

顧香生淡淡道:「就算我出了主意,你們也未必會聽,但席二郎和陳弗拜我為師,老村長對我們也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不說兩句。那鹽,除了留下足夠己用的一部分之外,最好上繳官府,以免遭禍。」

其實,拿著鹽來發家致富也不是不可以。但問題是,席家村現在人心不齊,有山賊的時候尚且可以並肩作戰,現在出現利益糾紛,矛盾就凸顯了。

而且他們肯定也沒有造反的野心和膽量,如果偷偷販賣私鹽被發現,到時候官府只要派一支官兵過來剿滅,到時候就真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別說好處沒拿著,說不定還要被扣一頂謀反的帽子。

「這是我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憑什麼交給官府!」有人激動了。

「老村長,我一直就覺得這焦娘子可疑得很,誰知道她是不是官府派來的細作!」

「豈有此理,丁六,你是不是狼心狗肺啊!焦娘子幫了我們這麼多,不許說她的壞話!」

「若不然,她為何騎馬射箭樣樣精通,還讀書習字,難道不可疑麼!說不好只是官府想借我們剿滅山賊,然後坐收好處呢!」

「嘿,焦娘子厲害,倒是礙著你了?你說說,難道你就沒受過恩惠,你家小子不是在焦娘子手下學認字的?」

屋子裡頓時吵作一團。

席二郎臉上露出忿忿之色,也想張口加入戰局,卻被顧香生一個眼神給制止了。

老村長氣得臉色發紅,忍不住大吼一聲:「都閉嘴!」

顧香生順勢站了起來:「我畢竟是個外鄉人,不好參加你們的議事,至於那鹽洞如何處置,自然是村人說了算,過兩日我們便走了,也不會將此地的事情洩露出去的,各位就請放心好了。」

她這樣超然物外的態度,反讓許多原先疑她的人都慚愧起來。

「焦娘子……」有人還想解釋。

她擺擺手,走出去了。

顧香生一走,林泰柴曠自然也跟著走。

席二郎為了表明立場,當即跟在後面。

他這一表態,場面就顯得有點古怪了,不少村民面面相覷,竟也陸續跟著起身走了出去。

剩下那些方才說得最歡的,臉上都有些尷尬。

人少了大半,這事也議不下去了。

老村長頹然揮揮手:「都散了罷。」

顧香生走了出來,見後面跟了一大幫人,哭笑不得:「你們跟著我作甚?」

「焦娘子,我們沒有懷疑你!」

「是啊焦娘子,你帶著我們跟那幫山賊拚殺,自己都上陣了,我們都服氣呢,是丁六那幫人胡說!」

「是啊是啊!」

眾人七嘴八舌,都表達著自己的立場,只是山裡人笨口拙舌,沒法說出更好聽的安慰話。

顧香生心頭一暖。

經過在魏國皇宮的那一段勾心鬥角的日子,再看席家村人的態度改變,其實也可以理解。

人心總有利己的自私傾向,有利益就會有爭鬥,這無可厚非。

但世上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有自私的人,同樣也會有仗義的人,有忘恩負義的,就會有飲水思源的。

人不能因為看到一處黑暗,就覺得天下處處都是黑暗。

因為就算再黑暗的境地,也總會有一處溫暖。

只要真心相待,就算十個人中有九個涼薄寡義,也總會有一個願意回以真心。

這才是人心的可貴之處。

林泰和柴曠等人原本也是滿心不平,但看見這麼多人為自己說話,還記得他們的付出,再多的怨懟也消失了大半,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謝謝大家。」顧香生平復了一下情緒,「多謝你們相信我,不過此事是席家村的事,我的確不宜摻和,該如何決斷,你們肯定能自己拿主意的。」

「焦娘子,誰敢說你不是席家村的人,我席三牛頭一個不放過他!」

「對啊焦娘子,這些日子我們聽你的話早就聽慣了,雖然你是女人,可比咱們這些男的都厲害,我們服氣得很!」

聽見眾人這樣說,席二郎臉上也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

但不管他們怎麼說,顧香生顯然都沒有再插手崖鹽的事情,擺擺手,逕自去幫忙給傷員包紮了。

經過這件事,不單是顧香生,其他人也都有了走的心思,雖說大多數村民依舊是感恩的,可人心不齊,那小部分人足以壞事,他們不想蹚渾水,背黑鍋。

還是早點離開得了。

席二郎心頭不安,像小尾巴似的跟在顧香生後面,尋了個機會開口:「師父,您別怪阿翁,他年紀大了,沒法管住所有人……」

顧香生失笑:「我何曾怪過你阿翁,但就算沒這件事,我們也是遲早要走的。」

席二郎鼓起勇氣:「師父,那你能不能帶上我?」

「不行。」前半句話一入耳,他立馬就焉了。

不過後半句話一出,席二郎又活了過來:「不過我們到了邵州,總要先安頓下來,到時再讓人給你送信,你也可以到邵州去探望我們。」

有一線希望,總比沒希望的好,他這陣子跟著顧香生,已然學了不少東西,《史記》大半都會背了,心裡是真把她當師父來看待的,現在知道以後還有機會見面,就開心了。

少年人好哄,等成了人,就有數之不盡的煩惱。

譬如老村長。

老村長內心是愧疚的,他沒想到大夥齊心協力打退山賊,到頭來反倒出現這樣的情況,一個鹽洞就讓所有人心的小算計都暴露出來,還連累了顧香生等人。

在他極力挽留之下,顧香生等人才答應多留幾天,因為連續多日的旱季就要過了,這兩日若是有雨的話,旱情很快就能緩解,到時也不怕去了鎮上沒水喝了。

收拾善後的事情都料理得差不多了。

這次席家村一共死了三十二個人,其中包括兩個傷重不治的,其餘都活了下來,假以時日,應該就能慢慢恢復過來。

寨子裡的廚子和妓女都是從外頭叫進去的,並不知道山賊們幹的勾當,但那天他們打山賊的時候,寨裡逃了三個人,其中就有席二郎看見的二當家,這三個人是個隱患,如果他們心懷不忿跑去向官府告發,那鹽洞也不可能被村民佔據太久,這也是顧香生強烈建議他們上繳官府的原因。

這幾天陸續有村民去鹽洞裡刮鹽,每家每戶都藏了一些,在短期內應該不愁沒鹽用了,但至於拿不拿鹽出去賣,大夥還沒商量好,有些人想賣,也有些人反對,老村長更不贊同,這事就這麼擱置下來。

打完山賊之後,人人都很疲憊,這幾天忙著照顧傷員,學堂也沒開了,每天天一黑,油燈也不點了,許多人早早便上床睡覺。

顧香生發現自己打從來到席家村之後,成天忙這個忙那個,這幾日還射箭騎馬的,沒個消停,以前在長秋殿和淮南王府,鎮日不出門,大半時間都躺在榻上看書,人都變得柔弱起來,如今這樣折騰,雖然到了夜裡都很累,但白天反而更加精神,體力彷彿也變得更好了。

說白了,人都是耐磋磨的,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若是有人在面前幫自己擋著風雨,任誰都能養成嬌滴滴的模樣,若是得獨自磨練面對困境,便是再嬌嫩的幼苗,也有成為參天大樹的潛質。

魏國那邊……

算算時間,魏臨也該登基了吧?

如果能跟嚴家結盟,他的實力就會大為增強,再佔著王都的這一條優勢,魏善跟程載那邊能不能成事,就難說得很了。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程翡,那個曾經跟大姐姐顧琴生並稱為「京城雙璧」的少女。

那麼一個漂亮溫柔的玉人兒,就這麼因為父親的野心而遭難了?

這樣說起來,嚴氏女郎雖然被家族用來聯姻,可比起程翡,那還是幸運的。

不管世風如何開放,女子總是弱勢,總要等著別人來安排自己的命運,不知千難萬難,才能走出自己的一條路……

腦海裡胡思亂想,顧香生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夢裡她還在長秋殿,彷彿舊日時光,忽然侍女來報,說嚴皇后召見,請她過去,於是她起身往外走,一路來到中宮,對著主位上瞧不清面容的女子下拜行禮。只聽見嚴皇后道:「外頭下雨了,胡維容還跪在那裡呢,你去將人叫進來,免得說我苛待宮妃……」

咦,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胡維容怎麼會出現在魏臨的後宮……

顧香生只覺得啼笑皆非,耳邊隱隱傳來雷鳴之聲,雨嘩啦啦地下,把屋簷窗戶都打得劈啪作響,聲音直接周圍所有的一切。

然後……

然後她就被人搖醒了。

「娘子,快醒醒!外頭出事了!」碧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顧香生微微一震,腦袋立時清醒了大半。

外頭的確傳來拚殺聲,嘈嘈雜雜的,像極了夢裡的雷聲,難怪自己會做那麼一個夢。

這個念頭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她就想起身下榻,碧霄和詩情連忙攔住她:「您別出去啊,外頭正亂著呢,有林泰和柴曠在!」

「不怕,我先看看情況。」顧香生低聲安慰她們,一面湊到窗邊,從支起的空隙往外探看。

外頭黑漆漆的,連點月色星光都沒有,只有不時響起的呼喝跟叫罵,間或還有慘叫,隱約只能看見幾道人影纏作一團,其中想必就有林泰和柴曠。

她箭術上佳,卻不擅近戰,就算會兩下子,出去了若是幫不上忙,反倒會拖後腿,到時候林泰柴曠還得分神照看自己,所以顧香生沒有逞英雄地跑出去添亂。

「阿翁!」席大郎的聲音陡然在拚殺聲中響起,顯得異常淒厲。

緊接著是隱隱的哭聲。

顧香生心頭一抽。

老村長出事了?

難道是那三個山賊不甘心寨子被滅,趁夜殺了回來?

沒等她想明白,外頭的動靜又一次激烈起來,這次好像又不少人加入,從聲音上來聽,應該是村民們被驚醒了,拿著各家的鋤頭斧子跑出來助陣。

天邊傳來陣陣遠雷,轟隆隆的,好像還真要下雨了。

詩情和碧霄緊緊抓著顧香生的袖子,看起來好像是為了阻止顧香生出去,其實是她們心裡緊張,將顧香生當成依靠了。

她們之間的關係似主僕又似姐妹,然而早已超越了這層界限,從小到大一路相伴,出門之後生死與共,看似她們在照顧顧香生,其實顧香生又何嘗不是她們的主心骨?

屋裡除了一把弓箭之外沒有別的武器了,此時此刻,顧香生忽然覺得自己總像以往那樣依賴箭術也不行,遇上某些意外情況,需要近身作戰的,刀劍就能派上用場了,等他們去了州府之後,一定要找個機會給自己買把劍。

屋外吵嚷,屋內靜謐,就在這一里一外的鮮明對比中,外頭的動靜漸漸平復下來。

雷鳴卻一聲響似一聲。

「我出去瞧瞧。」

估摸著已經告一段落,顧香生在屋裡點了油燈,端起來走出外頭。

風很大,一陣吹過,油燈就滅了。

不過有些人家點了火把走出來,瞬間照亮了一大片。

地上躺了四五具屍體,顧香生粗略看了幾眼,發現其中三個明顯不是席家村的村民,手裡還拿著刀,應該就是那天逃走的二當家。

席大郎和席二郎跪在老村長旁邊,村長老妻哀哀哭泣,哭聲在電閃雷鳴中顯得分外淒愴。

「娘子,這幫人居然勾結了山賊來夜襲我們!」林泰抓了其中兩個活口,將他們制服在地上,又狠狠踹了一腳。

「不關我的事啊,都是劉大郎的主意!」那人哀嚎求饒。

「到底怎麼回事!」顧香生沉聲喝問。

那人沒什麼骨氣可言,一問就招了:「是,是劉大郎,他說我們要賣鹽,村長肯定不讓,還說都是有你們在,老村長和其他人才會總聽你們的,只要你們和村長都死了,那些耳根子軟的就只能聽我們擺佈了!」

「所以你們就勾結山賊來殺我阿翁!」席大郎怒吼一聲,跳起來衝向那個村民,直接就是雨點般的拳頭落下。

那可不是什麼花拳繡腿,對方很快被他揍得奄奄一息,出氣多入氣少了。

顧香生正要讓林泰阻止他,卻聽得席二郎大叫一聲:「阿翁還有氣!」

席大郎旋即又撲向老村長那裡。

「焦,焦娘子……」老村長的眼睛撐開一條縫,第一句話竟然是要找顧香生。

「我在。」藉著火光,她瞧見老村長胸口一個猙獰的血洞,心下一沉。

「多虧有您……我們才有今天,」老村長喘了口氣,「是我們對不住您……」

「別說了,您好好養傷。」顧香生黯然道。

他搖搖頭,對自己的傷勢顯然也是清楚的:「我要是不在了,大郎和二郎,要,聽焦娘子的,你們要,照顧好,祖母……還有這個村子,我怕,怕會遭禍……」

在他看來,那個鹽洞是禍端,沒有它,就不會生出這麼多事,財帛動人心,一個鹽洞就把村子裡的人心都弄散了,以往席家村窮歸窮,卻團結,現在居然出了這樣的事情,居然有人敢跟山賊勾結,就為了能夠販賣私鹽。

這樣一來,他們和那幫殺人不眨眼的山賊有什麼區別?

但老村長不明白,惹禍的不是崖鹽,而是人心。

因為把持不住,所以才會走上邪路。

席二郎嗚咽一聲:「阿翁,別說了,你會好起來的,不許說了!」

老村長閉上了嘴,他的目光掠過圍在他身邊的村民們,許多人臉上都有著不加掩飾的擔憂和憤怒,這讓他微微覺得有些欣慰,跟山賊勾結的畢竟是少數,許多人都是他看著長大的,他看待這些人就像看待自己的子侄,劉大郎等人一不姓席,二來從小就好吃懶做,偷雞摸狗,會做出這種事情,其實並不奇怪。

然而他的視線,最後卻落在顧香生身上。

微微張開嘴巴,血一股股湧出來,卻一直看著顧香生。

就連席大郎也看出阿翁這是有話要說,著急起來:「阿翁,你想說什麼!」

老村長還是沒能發出聲音,依舊望著顧香生,目光懇切哀求。

顧香生嘆了口氣:「我會幫忙想個法子,確保他們不會被崖鹽拖累,再離開。」

老村長的眼睛亮了一瞬,隨即又黯淡下去。

席二郎淚流滿面:「阿翁!」

席大郎驀地站起來:「阿翁若不在,以後村子就由焦娘子作主,你們誰有二話!」

眾人大吃一驚,都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種話。

「我同意,誰要是和焦娘子作對,就是和我席三牛作對!」

「焦娘子以後讓我們幹嘛,我們就幹嘛!」

「焦娘子對我們家有大恩,我們定是沒有二話的!」

「沒錯……」

一句接一句,村民們紛紛表態,一聲勝過一聲。

顧香生五味雜陳,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轟隆一聲,一個響雷打過,伴隨著席二郎拔高了嗓子的哭喊:「阿翁——!」

不知何時,老村長永遠閉上了眼睛。

豆大的雨點從天上落下,越來越密集,很快就變成一場瓢潑大雨。

這是春夏以來的第一場雨,持續將近三個月的乾旱,終於在今晚得到了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