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這半個月,沈南呂最近的心情很不錯。

捏著手上的請柬,他笑了出聲。

「沈郎何事這般高興?」問話的女子叫鳳竹,是他新納的妾婢,寵愛異常。

沈南呂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將手中請柬遞給她。

鳳竹展開一看:「徐刺史要設宴?他不是昨日才上門來拜訪過郎君麼?」

堂堂一州刺史主動上門來拜訪一個商賈,這聽著就令人無法置信。

但在邵州,這卻是有可能發生的,因為商賈不是尋常商賈,沈南呂是太后內侄,邵州刺史換了幾任,他還穩如泰山。

「他應該是要找我借錢。」

「啊?」鳳竹愣愣道:「徐刺史還要跟郎君借錢?」

沈南呂擰了她的臉蛋一把,調笑:「你這是什麼反應?前任給他留下了那麼大一個爛攤子,他這個刺史當得一窮二白,連餉錢都快要發不出來了,不跟我借,他上哪兒弄錢去?我還當這徐澈能堅持多久呢,結果上任至今,連一個月都沒能撐過去!」

這裡沒有外人,不妨礙他對徐刺史大聲嘲笑,並表達鄙夷之情:「有色心沒色膽,連要個女人都得思前想後,猶猶豫豫,我建議他下藥,直接先把人弄過來,生米煮成熟飯,屆時想如何便如何,還不是聽憑擺佈,結果他居然說要讓她心甘情願跟著自己,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女人就算有幾分姿色,也不值如此!」

鳳竹見過徐澈幾回,對方風姿卓絕,她雖然面上不顯,內心對這樣的俊美郎君,自然也是暗生好感的,只是這種好感不能在沈南呂面前表現出來,她強忍住想為徐澈辯解的念頭,笑道:「郎君口中的女人是誰?讓我來猜猜,莫不是周家藥鋪的女當家?」

沈南呂哈哈大笑:「那你可就猜錯了,焦氏比周氏還是要多幾分姿色的!半個月前的慶生宴,那會兒你沒有出席,自然也沒有瞧見徐澈看愣了眼的模樣,我還當他有多清高,還不是見了女人就腿軟的貨色!」

他撇撇嘴,想起顧香生,又嘖嘖出聲:「不過話說回來,若非徐澈看上了焦氏,我又想借此籠絡他,那焦氏我自己便收了,哪裡還輪得到他!」

鳳竹嬌嗔:「焦氏當真就那麼漂亮麼,比妾還要好看?」

沈南呂似乎並不顧及愛妾的心情,居然實話實說:「嗯,的確比你好看,那等姿色,饒是我從前在京城,也沒見過幾回。」

眼看愛妾的美目都快要委屈得蘊出淚水了,他才哈哈笑起來,攬過人親了一口:「好啦,吃什麼乾醋,這不是讓給徐澈了麼!」

大多數女人對於同性更能博取異性的喜愛這一點,總是抱著敵意與嫉妒,更何況是徐澈看上的人,鳳竹不願再從沈南呂口中聽見焦氏的好話,便順勢撒嬌轉了話題:「徐刺史先前不是清高得很麼,閉門不出,連您下帖子去拜訪也不見,怎麼這會兒又改了主意,難道就為了區區一個女人?」

沈南呂哂笑:「怎麼可能?他先前清高,只是他還沒能看清形勢,端著宗室子弟和刺史的架子呢,現在低頭,那是因為他知道,不對我低頭,他在邵州永遠就是個空頭刺史,寸步難行,到時候邵州出了什麼事,朝廷追究下來,還不是要他負責!」

「現在旱情剛過,有幾個州縣鬧起瘟疫,他們肯定會上書請州府撥款賑濟,糧商那邊也開始鬧了,徐澈不來求我,還能求誰?」

他言語之間,頗為得意。

「當年太后還說我不爭氣,不上進,沒能立足朝廷,為沈家爭光,可她老人家那會兒肯定沒想到,我不當官,不照樣能把那些官兒玩弄於股掌之間麼?什麼宗室子弟,還不如我一個外戚呢!」

鳳竹咯咯一笑:「南平宗室那麼多,郎君卻只有一個,他們如何能與郎君比?」

沈南呂聽得通體舒暢,拈了顆葡萄往她嘴裡送:「就你這張小嘴會說話!」

鳳竹:「那郎君還去不去刺史府?」

沈南呂:「當然要去,你還不知道罷,我先前提出,讓徐澈用邵州稅賦來抵債,他先時不肯答應,這回怕是要服軟了!」

鳳竹很吃驚:「用稅賦來抵?」

沈南呂哼笑:「現在州府沒錢賑災,朝廷又撥不出錢,他除了向商人開口,還能向誰借?在這邵州城裡,如果我不開口,有誰敢借錢給他?借了錢,當然要還債,我讓他拿賦稅抵債,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嘛!那些愚民將前任刺史趕走了有什麼用,到頭來邵州還不是我說了算!」

鳳竹挨著他,嬌聲道:「那郎君能不能也帶上妾,妾還從未去過刺史府呢!」

沈南呂斜睨她一眼:「你是看上了徐澈罷?」

鳳竹心頭一驚,忙想說點什麼話來辯解,卻聽得外頭下人來報,說周家藥鋪的當家求見。

沈南呂也顧不上教訓小妾了,聞言就挑起眉頭:「她來作甚?」

下人道:「周當家帶了禮物,說是要來給郎君賠禮道歉的。」

沈南呂明白了,周枕玉肯定是看見新刺史對他的態度,心知無法與他抗衡,終於要來低頭了。

想及此,他哈哈一笑:「讓她進來!」

又對鳳竹道:「你不必避開,正可瞧瞧,那周氏先前何等硬氣,還不肯屈從於我,這會兒還不是要乖乖過來認錯?」

這話說了不一會兒,沈家僕從便領入兩人,一個是周枕玉,一個是跟著他過來的穆掌櫃。

沈南呂端坐不動,懷裡依舊摟著鳳竹,態度十足輕佻,也不讓人奉茶:「周當家,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周枕玉勉強笑道:「沈郎君貴人多忘事,半月前慶生宴上,我們方才見過的。」

沈南呂哦了一聲,慢吞吞道:「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我記得,當時你非但不肯跟我合作,還說要買下焦氏的藥草,是罷?」

周枕玉:「我這人生性衝動莽撞,常常得罪人,今日是特地來賠罪的,還請沈郎君不要放在心上。」

說罷她起身行了一禮。

沈南呂當然會放在心上,他本來就是一個記仇的人。

「周當家說笑了,我這人最討厭的,一是有人搶我看中的買賣,二是有人自作聰明,偏偏你兩樣都佔全了。女人本來就應該安安分分待在家裡相夫教子,你卻毫無自知之明,明明沒有做生意的本事,偏還要強出頭!我於心不忍,提議周家與沈家聯姻,你卻將我一番好心當成驢肝肺,想也不想就拒絕了,現在後悔了罷?我告訴你,遲了!」

周枕玉藏在袖下的手悄悄攥緊了拳頭。

什麼好心好意,沈家當初提出聯姻,分明是覬覦周家密不外傳的那幾分獨家丹藥方子,結果到了沈南呂口中,卻都黑白顛倒了!

她隱忍道:「昔日少不經事,不知經營艱辛,以致於讓周家在自己手中一日日衰落下去,身為周家子孫,我著實寢食難安,每每思及沈郎君當初的提議,就覺得自己的確是不識好歹,還請沈郎君給我一個賠罪的機會!」

看著她低聲下氣的模樣,沈南呂大感快意,他就喜歡看別人在自己面前求饒,尤其是那些一開始自詡骨氣不肯屈服的人,求饒的聲音就更美妙了。

「焦氏的買賣,你還搶不搶了?」他慢條斯理地問。

「如今再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與沈郎君搶了。」周枕玉面色蒼白。

沈南呂:「聯姻的提議呢?」

周枕玉沉默片刻:「沈郎君的意思是?」

沈南呂:「你別怕,你這種姿色,我還看不上,我也沒興趣收你當小妾,從前提議的那樁婚事,我那堂兄如今已經成了親,也只好作罷,不過呢,我還有個堂弟,經常跟在我身邊做事,叫沈南秋,想必你也見過的,他正室兩年前死了,如今還差一個打理中饋的,若是你願意,倒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姻緣,你看呢?」

周枕玉的臉色更白了一點,沈南秋她的確是見過的,生得膀大腰圓,一雙色眯眯的眼睛成日不安生,見了女人就往對方身上瞟,身邊的妾侍也不知有多少個了,周枕玉都懷疑他的元配是被活活氣死的,只因沈南秋對沈南呂言聽計從,且辦事勤快,很得沈南呂的喜愛,在邵州城也算得上一號人物。

若換了往日,以周枕玉的脾氣,她估計直接就隨手抄起點什麼東西朝沈南呂扔過去了。

但此刻,她也只是咬咬牙,低下頭,聲如蚊吶:「妾……沒什麼可說的。」

這就是默許的態度了。

穆掌櫃睜大了眼睛,忍不住急道:「當家……」

周枕玉打斷他:「別說了!」

沈南呂呵呵一笑:「周當家何必作出這等不情不願的架勢,我沈南呂可沒有逼良為娼,你若不願意,我也沒有強迫的意思啊!」

周枕玉忍氣吞聲:「多謝沈郎君的抬舉,我,我只怕自己年紀大了,不太合適……」

沈南呂擺擺手:「年紀大些也無妨,反正我那堂弟是娶繼室,他也不是不缺女人,你這樣的,正好。」

評頭論足似的語氣,讓周枕玉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可她還不得不道:「那就……聽憑沈郎君作主。」

沈南呂拍拍手:「這就對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嘛!」

周枕玉很是明白他要什麼:「……周家祖上流傳下來幾張藥方,憑著它們,方能維持周家這麼多年的聲譽和地位,若沈郎君不棄,我願將這幾張藥方列為嫁妝之一,還請沈郎君高抬貴手,幫忙保全周家,周家不能在我這個不孝女手上敗落。」

沈南呂笑吟吟道:「放心罷,等你嫁入我們沈家,成了周家婦,周家的事自然也是沈家的事,我不會袖手旁觀的!你看你,早點開竅不就好了,非要吃了苦頭才知道後悔,早些嫁進來,周家就還是邵州城的四大家,保你榮華富貴,一樣不差!」

正事談妥,他也沒興趣再對著周枕玉,揮揮手,像趕蒼蠅似的:「行了,那你走罷,婚期我會和南秋商量,你就在家等著準備嫁妝好了!」

周枕玉起身,默默行了一禮:「那我就不叨擾沈郎君了。」

竭力控制自己的步伐更沉重一些,直至出了沈府,上了馬車,方才長長鬆了口氣。

馬車上坐著另一個人,見她如釋重負,不由笑道:「周姐姐的演技可比徐使君好多了,不必這麼擔心!」

周枕玉沒聽過演技二字,但也能明白大致意思,嘆道:「方才我真怕自己控制不住,一巴掌摑了過去,到時候就壞了大事了!」

顧香生撲哧一笑,相處越久,她就越覺得周枕玉是個有趣而且不錯的人,行事堅強獨立,雖然處處被打壓,骨子裡依舊有股不輸給男人的韌性。

「沈南呂提的條件,你都答應了?他沒起疑罷?」

周枕玉點點頭:「他素來就瞧不起我,之前提出聯姻,也是因為看中了我們周家幾張丹藥方子,現在的情勢,任誰看來,我都已經走投無路了,除了向他低頭妥協之外,沒有別的選擇,所以他對我的來意,並沒有起疑。」

說罷,她還是有點擔心:「不過你們的辦法當真可行麼?沈南呂是太后侄兒,若他出了事,朝廷肯定會追究徐使君的責任……」

顧香生笑道:「所以我們準備了半個月的時間,就是為了能夠收拾將沈南呂扳倒之後的局面。」

周枕玉不解:「難道你們派人去京城賄賂朝中重臣,讓他們到時候能為徐使君說好話?」

顧香生:「求人不如求己,那些人說上一萬句好話也沒用,關鍵在於沈太后現在有沒有能力對付我們。」

周枕玉搖搖頭,表示沒有聽懂。

顧香生:「我且問你,前任刺史鬧得民怨沸騰,當時朝廷除了將刺史撤職之外,可有調兵過來鎮壓?」

周枕玉:「那倒沒有,當時僅僅是命邵州長史暫時充任刺史一職,然後讓他安撫下屬,又命邵州府兵去平叛,後來邵州長史不得不開倉放糧,又抓了兩個賊首,砍頭示眾,其餘的人方才被鎮壓下來。」

顧香生:「那便是了,我也聽徐使君說,如今各州府暗地裡不聽調遣,朝廷如今在京兵力不過五萬,要用於拱衛天子太后尚且不及,不可能再有多餘的兵力來鎮壓地方叛亂,所以只能讓各州府自行平叛。所以,就算到時候沈南呂被抓,只要有正當的罪名,朝廷頂多也只能申飭訓斥,又或者免了徐使君的官職,卻無法為此大動干戈,派兵過來的。」

周枕玉啊了一聲:「朝廷會免了徐使君的官職?那他豈非白白受連累?」

顧香生:「到時候,徐使君走不走,是由邵州百姓說了算,而非朝廷說了算。」

周枕玉聽了這語焉不詳的話,知道顧香生他們一定是另有打算,便也沒有多問。

她此刻更擔心的,自然是沈南呂到底會不會倒霉,如果沈南呂不倒霉,那倒霉的可就要換作她自己了。

顧香生彷彿看出她的憂慮,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周姐姐就算不相信我,也該相信徐使君才對,我們既然請你合作,就不會讓你身犯險境的。」

周枕玉聞言反是一笑:「其實比起徐使君,我對你更信任一些。」

顧香生奇道:「這是為何?」

周枕玉:「徐使君固然比前任刺史好上太多,但我看得明白,他做事怕是少了些魄力,若非你極力說服,說不定現在他還沒有下定決心對付沈南呂。徐使君畢竟是宗室,就算被沈南呂逼得無路可走,大不了去職回京就是,於性命無礙。我卻不同,如今周家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間,正如背水一戰,沒有任何退路,我也輸不起。」

說到這裡,她朝顧香生微微笑道:「畢竟徐使君可沒有陪著我去赴鴻門宴,單憑這一點,我就得領你的情。」

顧香生故作無奈地攤手:「周姐姐說得我頓感責任重大,若是此事失敗,我可沒法變出一個周家來賠給你,看來只能硬著頭皮全力以赴了!」

馬車行至半路,她與周枕玉說了一聲,先行下車,帶著柴曠直接往刺史府而去。

刺史府上下對她早已熟悉,見她到來,也無須通報,直接就引著人朝花廳方向走去。

「使君沒在書房麼?」她問。

「焦娘子,使君說了,您一來,便讓您過去。」這僕從是跟著徐澈從京城過來的,叫徐厚,忠誠度毋庸置疑,許是徐澈之前吩咐過他什麼,他對顧香生的問話素來是爽快得很,有問必答的。

徐厚低聲道:「照您的吩咐,使君將司兵參軍事宋暝,都尉於蒙等人都召過來了,不過好像因為俸祿的事情,談得有些不愉快。」

這事之前徐澈曾經跟顧香生說過,朝廷國庫現在沒錢,俸祿也沒能發夠足額,只發了七八分,連續數月都如此,加上前任刺史虧空,徐澈剛上任的時候也發不出錢,府兵們早就心有不滿。

這半個月裡,席大郎和林泰等人從魏國那邊回來,成功將鹽賣了出去,又買了不少農具種子帶回席家村。

對於顧香生將鹽洞盈利的大頭交給邵州官府這件事,村民們並無不滿,反是感激,因為他們都明白,若非顧香生從中斡旋,以後被官府發現這個寶藏,他們就一分錢都別想得到了,如今還有三分盈利,等於坐地收錢,已經足夠好了。

經過老村長的事情之後,席大郎也成長起來了,他非但沒有反對顧香生的決定,還幫忙勸說村民,讓他們心悅誠服接受這個結果。

有了賣鹽的這一部分錢在手,徐澈現在也能補足俸祿給底下的人了。

按理說,能夠發足俸祿,韶州府的屬官兵員們應該歡天喜地才對,又怎麼會談得不愉快?

顧香生有些奇怪。

她讓徐厚領著自己從花廳後門進去,在屏風後面站定,朝徐厚作了個手勢。

徐厚心領神會,點點頭,悄聲退下。

廳中的人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依舊在繼續對話,從語氣上聽,的確不那麼愉快。

「使君,我於蒙是武人,說不來文縐縐的那一套,請恕我直言了,你願意自掏腰包給我們發薪俸,我們不是不領情,也不是不感激,但若是要讓我們與沈家作對,卻是辦不到的!」

徐澈的聲音也有些生氣了:「沈家不過一商賈耳,沈南呂在邵州城作威作福,至今無人敢管,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他趁著旱災抬高藥價,又威脅我以邵州賦稅抵藥錢,這等無法無天的行徑,換作旁人,早已砍頭十次不止了,緣何還能毫髮無傷,爾等身為邵州官員,自該為邵州百姓著想!」

於蒙冷笑一聲:「使君,您說的這些大道理,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您得罪了沈南呂,屆時朝廷一紙敕旨下來,您拍拍屁股就能走,我們卻還是要在邵州繼續混下去的,得罪了沈南呂,到時候讓折衝府的弟兄們去喝西北風麼?」

邵州地處南平與魏國邊境,原本應該設有軍鎮邊防軍的,但因為南平國小力弱,朝廷國庫空虛久矣,目前跟魏國也沒有戰事,南平就將這一支邊防軍給裁撤了,又因兩國邊境商貿往來頻繁,南平又不足為慮,魏國那邊索性也就撤去關口盤查,只餘邊防駐守,也就是說,從玉潭鎮進入邵州,有軍隊駐守,但無需盤查,這是顧香生為什麼當初選擇從這裡走的原因,因為很方便。

那麼問題就來了,沒有軍鎮邊防軍,邵州就剩下一支軍事力量,也就是於蒙現在統領的折衝府。

徐澈來上任的時候,自己也帶了數十人,足可信任,但他在邵州,以後不可能長期依賴這幾十個人,有事還是得靠於蒙這樣的武官。

但於蒙的態度很明確:有錢領,很好,我們要,但讓我們去抓沈南呂,沒門。

眼看氣氛有些僵凝,宋暝打圓場道:「於蒙,使君在此,豈可無禮?使君,您不要與於蒙一般見識,他說話就這樣,直來直去,您初來乍到,不太瞭解邵州的情況,沈南呂雖為一介商賈,但他有太后撐腰,且在邵州經營多年,軍中也頗有人脈,許多事情,不是我們說了算。抓人的事情,還需從長計議,不急於一時。」

他慢條斯理,說話的確比於蒙要讓人順耳多了,但兩個人的意思其實都一樣:他們不想摻和徐澈與沈南呂之間的恩怨。

徐澈沒有想到,之前手頭沒錢,他寸步難行,如今手頭有了錢,卻依舊沒法發號施令。

邵州府屬官不少,各成一派,大家都有各自的小算盤。

這些日子徐澈也不是光閒著,他仔細觀察了底下的人,發現於蒙和宋暝這兩個人,並沒有和沈南呂勾搭到一塊去,還是屬於可以拉攏收用的那一撥。

誰知道,人家壓根就不想蹚這趟渾水。

場面一下子冷了下來,徐澈沒有說話,其他兩人也沒說話,花廳安靜得連屏風後面的腳步聲都能聽見。

屏風後面……的腳步聲?

於蒙和宋暝俱是一愣,不由抬頭望去,便見一名女子自那裡走了出來。

「沈南呂所作所為,早已天怒人怨,兩位雖然口口聲聲說不參與,但心中對此人,未必是沒有怨言的罷?」

對方似乎並不覺得自己出現在這裡是一種突兀,淡定自如地笑了笑,聲音出奇好聽。

但宋暝皺起眉頭,沒有像於蒙那樣被對方的容色攝住心神:「沒想到在使君這裡說話,還要防備隔牆有耳呢。」

言下之意,是暗暗諷刺徐澈放縱家眷在這裡偷聽。

顧香生不以為意,盈盈一笑:「我姓焦,是徐使君的表妹,方才怕唐突了二位,是以沒有及時出現,並無竊聽之意。」

驟然間多了個「表妹」,徐澈剛入口的茶差點嗆到鼻孔裡去。

但他素來是拿顧香生沒有辦法的,從前如是,現在也如是。

略帶無奈地想著,他聽到顧香生對宋、於二人道:「使君此番請二位前來,其實並不是想讓二位幫忙,而是想要二位一個承諾。」

見宋暝於蒙都看向自己,徐澈只得點點頭:「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宋暝:「什麼承諾?」

顧香生:「我知道兩位素有風骨,不肯投靠沈南呂,但也有所顧忌,不敢貿然支持使君,這點我們並不勉強,只希望屆時不管我們與沈南呂那邊起什麼衝突,兩位都能保持中立,尤其是於都尉,還請轄制好自己手底下的兵員,別被沈南呂給利用了。」

於蒙有些惱怒,覺得這女人漂亮歸漂亮,說出來的話卻一點也不可愛,想也不想便道:「沈南呂那龜孫子,如何能指使得動我,我自然不可能偏幫他!」

「於兄!」宋暝還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對方明擺著知道於蒙是兩人中比較衝動的那一個,所以先設下點語言陷阱引他上當。

顧香生轉向他:「宋兵掾想必也答應了?」

宋暝暗嘆口氣:「我們自然不會插手,但使君若要我們幫忙,我們也愛莫能助。」

顧香生點點頭:「只要不插手便可以了。」以後有你們主動上門的時候。

她忽然想到自己前世看見的一句話:今天你愛答不理,明天我讓你高攀不起!不由撲哧一聲,引來其他人莫名的眼神。

「還有一件事,」她道,見宋暝於蒙一凜,又笑著補充:「與方才之事無關,二位不必緊張。是我先前路過折衝府,瞧見都尉手下兵員在訓練的情景,那場面……」

於蒙還當她要說些趨奉討好自己的話,便冷笑:「怎麼,那場面嚇著你了?那不是你一個婦道人家應該看的。」

顧香生這才把沒說的話說完:「那場面,實在不堪入目,我從未見過箭術爛成那樣,刀槍使得那樣有氣無力的府兵,真是大開眼界了!」

於蒙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