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會這麼喊她的,除了弟弟顧准之外,就只有夏侯渝了。

但顧準是絕對不可能在這裡出現的,顧香生轉頭的時候,也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饒是如此,在看見對方的那一瞬間,她依舊禁不住恍惚了一下。

往日柔美的輪廓徹底長開來,變成令人目眩神迷的俊美,即便還帶了點陰柔,但這陰柔卻絕不會令人聯想到柔弱或女性化,顧香生以前沒有注意,現在卻忽然發現,夏侯渝的母親興許帶有胡人的血統,這使得他的眉目十分深邃,而鼻子又很高挺。

不笑的時候,那張薄唇也許會顯得冷酷或薄情,然而他現在對著顧香生,笑得幾乎連那對桃花眼都快眯起來了,什麼冷酷薄情自然也不翼而飛,變成完完全全的溫煦暖陽。

褪去了細胳膊細腿的他,身體跟小樹苗蹭蹭往上拔似的,目測現在應該將近一米八九了,從前顧香生還能摸著他的腦袋說話,現在估計只能在回憶中重現當年萌萌軟軟小小的夏侯五郎了。

……眼前這人,真是夏侯渝?

仔細數數,他們當年在魏國分道揚鑣,至今已經將近四年了。

景物依舊,人面全非,都說女大十八變,其實男的也差不多,而且因為比女子晚熟,男子越接近成年,變化就越大。

那把柔柔嫩嫩的小嗓音,如今也變得低沉,雖然未必不好聽,可顧香生覺得自己還是更喜歡那個白嫩得可以任意揉捏,十足聽話小尾巴的娃娃,而非眼前這個身形高大,連皮膚都曬成了小麥色的夏侯五郎。

「香生姐姐不認得我了?」夏侯渝自然沒聽見她玻璃心碎了一地的聲音,還當顧香生認不出自己了,面上笑容一收,露出有些失落的神色來,一汪秋水似的眼睛看著顧香生,多了幾分傷感和可憐。

故人重逢,哪裡會有不歡喜的。人生的緣分不可謂不奇妙,當年在魏國都城,六合莊飯莊的那頓飯局,她、魏初、夏侯渝、徐澈、魏臨、胡維容、張蘊,七個人在座,後來這七個人,彼此之間的命運就牽繫在了一起。

兜兜轉轉,徐澈、夏侯渝、她,這三個人,又一次重聚。

當年離別時的話言猶在耳,如今彼此再相見,心中不免感慨萬千,更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她定了定神:「我認得,我就是一時沒敢相信。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夏侯渝抿唇一笑:「說來話長,不如找個地方,我們坐下再慢慢說?」

顧香生點點頭:「我去唐記買兩盒蜜餞,你且等等我。」

夏侯渝:「我和你一道去。」

分別多年,他一點也沒變,依舊像小時候一樣,緊緊跟在她後面,就是從小尾巴變成大尾巴。

見此情狀,往日的記憶又一點一滴回籠,陌生感也隨之慢慢消退,顧香生笑道:「好。」

唐記在邵州城很有名氣,他們每天都會有新制的蜜餞出爐,伴隨著邵州城越來越繁華,城中店舖的生意也越來越好,每日這裡都會排起長龍。

顧香生忽然站定腳步,將錢袋遞給他:「你幫我去買罷,我在這兒等你。」

夏侯渝不明所以,卻沒有多問,接過錢袋就乖乖去了。

每一個姐姐都希望有個軟萌聽話的弟弟,顧香生也不例外,顧准小時候實在太皮了,沒能讓她享受到這個樂趣,相反,夏侯渝則完全滿足了她當姐姐的願望,讓往東從不往西,讓走狗從不攆雞。

即便樣子變了,但他這個舉動一出來,兩人之間那僅存的一點點陌生感,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還是晚了一步,排隊的人有注意到她的,忙道:「焦先生,您也來買蜜餞嗎,讓您先,您請!」

旁人也紛紛謙讓,顧香生只好擺手笑道:「我不買,我是帶朋友過來買的,讓他排隊便好了。」

夏侯渝在人群中無異於鶴立雞群,眾人頻頻注目,再看看顧香生,眼神不由帶上曖昧。

有些人甚至笑著拱手:「好事近了啊,恭喜恭喜!」

顧香生:「……」

她正在猶豫有沒有必要解釋,旁邊有人與夏侯渝攀談起來:「這位郎君何方人士,您是焦先生的朋友嗎?」

夏侯渝笑道:「是,我與她是青梅竹馬,從齊國來找她的。」

聽者恍然大悟:「原來是心上人啊,先前我們聽說焦先生守寡未嫁,還為她可惜呢,想來她要等的人就是你啦?」

顧香生黑線,這都是什麼神腦洞,簡直跟事實相差十萬八千里了好不好!

但夏侯渝只是笑著,也不肯解釋,顧香生忍不住上前將他拉走。

夏侯渝任她拉著,奇怪道:「香生姐姐,蜜餞不買了?隊伍都快排到了。」

顧香生道:「這城裡的人十有八九都認得我,你別聽他們亂說,若人家問你是不是我心上人,你說是弟弟便好了。」

夏侯渝歪著頭:「可這種事情,素來是越描越黑的啊,與其解釋太多,還不如乾脆什麼也不說,反正嘴長在別人身上,人家想說什麼,咱們也管不了。」

顧香生抽了抽嘴角,覺得這話用得很不妥當,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夏侯渝:「這樣罷,你在這裡等我,我現在就回去重新排隊,很快的。」

他轉身欲走,顧香生忙拉住他:「算了算了,別買了,你在城中有落腳的地方麼,還是與別人一起來的?蜜餞改天再買也不遲,我還有許多話想問你。」

夏侯渝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安撫道:「我可以在這裡逗留一段時日,你別著急,我先去買蜜餞,再跟你走。」

說罷將顧香生的錢袋塞回給她,又朝蜜餞鋪子走去。

這回沒了顧香生,旁人也就不會再將他與顧香生扯在一塊兒,只不過夏侯渝的外表跟排隊買蜜餞這種事情實在太不相符了,說白了,就是畫風不太對,他站在隊伍裡不過一會兒,就收穫了無數注目,順帶還有兩個人上前詢問郎君婚配與否,弄得夏侯渝啼笑皆非。

顧香生站在對街一間屋子的屋簷下等他,無所事事,只能四處張望。

有人上前找夏侯渝搭訕,看模樣像是冰人,邵州民風開放彪悍,當初被前任刺史逼得走投無路,百姓們就敢直接堵刺史府門口的,後來更是把犯了眾怒的沈南呂活活打死,如今瞧見夏侯渝這等美貌郎君,起了做媒的心思也不奇怪。

第一個的時候,夏侯渝尚且還有耐心答上兩句,第二個的時候,他索性就冷下面容,看上去竟有幾分懾人,對方見他動了真怒,也不敢造次,訕訕便走了。

顧香生瞧著這情景,不由感嘆:當年那個柔弱無依的萌娃娃終究是長大了!

換作好幾年前,夏侯渝的臉還未長開之前,就算作出這樣的表情,估計也沒人會怕。

她發了一會兒呆,那頭夏侯渝已經提著幾大包蜜餞走過來了。

「有蜜棗和杏脯,我還買了糖炒栗子,剛出爐的,聽說很甜,你嘗嘗?」夏侯渝揚起笑容邀功。

顧香生也聞道糖炒栗子的香味了,忍不住往那個袋子伸手,那頭夏侯渝已經未卜先知地剝好一顆遞過來。

栗子炒得金黃,糖味滲透進去,帶著軟糯的焦香,又不至於炒過頭變得黑掉,咬一口,裡頭是黃中帶白,最好的品相。

「好吃嗎?」夏侯渝問。

「好吃。」顧香生點頭笑道,把那個栗子吃完了才發現,栗子是人家幫忙買的,結果她反倒自己吃了第一顆。「你也吃啊,我記得你小時候不也很喜歡吃這些零嘴嗎?」

她也給夏侯渝剝了一顆,夏侯渝手裡提著好幾袋蜜餞,沒法騰出手,只好低頭張嘴。

顧香生遞到他嘴邊,後者咬住栗子含進嘴裡,牙齒還不小心碰到顧香生的手指。

從前兩人也這樣做過許多回,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夏侯渝剛到魏國為質時,那會兒不過五六歲光景,又因身份緣故,許多宴會都得出席,他一個小小人兒,人生地不熟,無親無故地坐在那裡,雖然有侍女在旁邊伺候,卻還是拘謹得很,只乖乖坐著不敢亂動,東西也沒吃幾口,還是顧香生看著可憐,袖子裡偷藏了把堅果,趁著到花園玩兒的時候遞給夏侯渝,又幫忙給他剝了吃,那時候的夏侯渝真是又乖又惹人憐,水汪汪的眼睛看著顧香生剝堅果,吃一個就說一聲「謝謝姐姐」,聲音軟得能讓人心都化了。

雖說現在外形變了很多,可一個人的習慣是不會變的,從他吃東西的樣子,就依稀能瞧見從前的影子。

顧香生忍不住翹起嘴角。

「香生姐姐要帶我去哪裡?」夏侯渝問道。

「去我那兒罷。」顧香生道,「你還記得詩情和碧霄嗎,碧霄做的綠豆糕,你從前最喜歡吃的,等你去了,讓她給你做。」

「好啊,」夏侯渝眉眼彎彎,「我也很想她們。」

「你在齊國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開頭的時候艱難些,陛下起先覺得我回去是臨陣脫逃,擅自主張,不肯承認我,不過現在的情形好多了。」

他輕描淡寫一語帶過,又問:「你知道南平天子下令征伐易州的事情罷?」

見顧香生點點頭,夏侯渝便道:「南平兵力不足,他們的天子向陛下借兵,陛下便派了我大兄帶著三萬兵馬過來助力,我也跟了過來,不過我大兄防備著我,我也不願意往他跟前湊,便帶了自己的人四處走,知道你在這裡,就過來了。」

南平朝廷向齊國借兵的事情,顧香生還未聽說,肯定是剛剛才發生的事情,而且南平天子肯定不想張揚,因為朝廷無兵,還要跟外國借兵來平叛,丟人不說,還是與虎謀皮。

但夏侯渝就這麼說出來了,半點都不給南平面子,同樣也表明對顧香生毫無隱瞞。

這個消息讓顧香生大感意外,無論結果如何,邵州總得做些準備。

「小心!」

她正想著這件事,冷不防手臂被人一扯,人隨即與夏侯渝撞在了一塊。

一輛馬車從身旁轆轆駛過,若是方才沒有夏侯渝這一拉,雖說不至於正面撞上,但說不定就要因為挨得太近而擦傷手臂。

「多謝!」顧香生朝他一笑,心中禁不住又想,果真是男大十八變了,當初的夏侯五郎,哪裡會有這樣結實的胸膛。

從方才的觸感來看,說不定衣裳下面的胸肌和腹肌也不會少了。

她忽然有點五味雜陳,既有種看著小萌娃長大的欣慰,又有點兒尷尬和不自在。

但夏侯渝似乎沒有察覺,反是蹙著眉一臉擔心:「香生姐姐,你沒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