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顧香生先是愕然,緊接著則是哭笑不得。

上面的字跡,一看便知出自誰人之手。

那個對她言聽計從的小孩兒,什麼時候也學會了這種死纏爛打的招數?

這上面的小楷,細論起來,還是顧香生一筆一劃教的。

當年他在魏國為質,魏國讓他活得好好的已經算不錯了,更不可能為一個質子延聘老師教他讀書習字,夏侯渝的底子,一半是原來在齊國時打下的,另外一半,則是張芹與顧香生教的,時下書籍珍貴,但好在顧家是富貴之家,藏書多,借幾本給夏侯渝也不妨事,他就在這種長年累月的自學中積攢學識。

話又說回來,若是夏侯渝稍微再憊懶一點,自暴自棄一點,饒是天資再聰穎,也不可能自學成才。

字裡行間,隱約還能看出顧香生的痕跡,又少了幾分婉約柔美,更偏向剛毅強勁。

詩情探頭過來看,她不記得夏侯渝的筆跡,卻不難猜出是誰:「五郎可真是有心人啊!」

顧香生將花遞過去:「拿去廚下罷,晚上正好做點桂花糕。」

詩情:「啊?五郎送的花兒,您不放在屋子裡麼?」

顧香生:「桂花香氣太濃郁了,聞了晚上睡不著,不如做成吃食,用處還更大些。」

詩情默默捂臉,娘子您真是太不解風情了!

接下來的一連幾日,每天早晨門口都會出現一籃子花,不一定是桂花,有時候是荷花,有時候是槐花或別的,裡頭照例會寫上兩行詩,每回的內容也都不同,顧香生懷疑夏侯渝是直接把人家賣花小姑娘的花都承包下來了,這完全就是後世天天送花追女孩子的行為,身為古代人的夏侯渝,竟然就無師自通了。

顧香生不為所動,不代表別人也不為所動,詩情和碧霄就很吃這一套,每回都要嘖嘖稱奇,沒少給夏侯渝說兩句好話。

在她們看來,夏侯渝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品行可靠,樣貌生得又好,最難得的是他從小就跟著顧香生跑前跑後,可見這份情意如同陳酒,歷經歲月而醞釀出濃香,未嘗不是一樁好姻緣。

詩情以為顧香生還被過去的事情所困擾,私底下免不了勸她:「娘子,許多事情,過去便過去了,時下女子再嫁也算不得什麼,咱們已經離開魏國,往後也不算魏國人了,如今淮南王……皇帝已經立了新後,難道您還要為他守一輩子的活寡嗎?」

顧香生搖搖頭:「我非是為了魏臨。」

詩情不明白:「那是為了什麼?」

顧香生:「阿渝現在已經回到齊國,有了名正言順的身份和地位,你當他的婚事不需要經過天子首肯麼,有誰會同意兒子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為妻?說句不好聽的,他現在的人生,也不是完全由自己作主,即便我們僥倖能在一起,將來若是出現類似魏臨的情形,迫使他不得不在放棄我與放棄前程之間選擇,你猜他會如何選?」

詩情語塞,她不是沒有考慮過這種情形,只是將顧香生的事情放在前頭,下意識會去忽略一些不利因素。

顧香生看著手裡的荷花:「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的心又不是鐵石鑄成,如何會不動容?」

詩情不敢再逼她了,忙轉了話題:「聽說徐使君之妻來了,娘子可曾見過?」

顧香生:「她來的那一日便見過了。」

詩情有些奇怪:「我聽說徐使君成婚數載,為何那位娘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來?」

顧香生倒是知道一些內情:「恐怕與現金南平的局勢有關,天子難以壓服人心,各地紛紛自立,崔家的家業悉數都在京城,若是真亂起來,怕是要毀於一旦,所以應該想讓崔氏先過來,探探徐澈的意思,再漸漸遷移到這邊,邵州怎麼說也還算平靜。」

詩情倒是機靈,還能舉一反三:「崔家難不成還想挾制徐使君,撿現成的果子吃?」

顧香生笑了一下:「他們若有這麼個心思,也不稀奇。」

現在大家都知道邵州是個好地方,離京城又遠,等於遠離動亂,說不定將來鷸蚌相爭,還能來個漁翁得利,徐澈也姓徐,細論起來也是有皇室血統的,憑什麼就不能登上帝位?徐澈固然沒有這個野心,可架不住別人會這麼想,崔家這個時候會讓崔氏過來,其中寓意並不難猜。

但崔家恐怕並不知道,現在南平的局勢,已經不單單是內訌的問題,齊國的插手,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們那些小心思也未必派得上用場。

詩情擔憂道:「那徐使君不會受崔家的擺佈罷?」

顧香生搖搖頭:「放心罷,他雖然心軟些,但大事上並不糊塗。」

……

被顧香生主僕二人所談論的崔氏,此時正坐在城中一處茶館雅間,面色沉鬱靠窗而坐。

一簾之隔,外頭正有人在高聲談論著最近的天下大事,在座不少走南闖北的商賈,他們消息更為靈通,談論的事情也不侷限於邵州城周邊。

「你們聽說了沒有,易州反了!」有人道。

「這都多久前的消息了,我們早就聽說了!」旁邊陸續響起幾聲嗤笑。

「不僅反了,還打贏了幾場仗,聽說懷州、資州也都陸續加入,天子的處境可不太妙,該不會真的要改朝換代了罷?」

「左右都姓徐,再換也是徐家人,算得上什麼改朝換代!」

「可資州就在這邵州邊上,你們說,邵州會不會也波及啊?我這幾年在邵州經商,好不容易有點起色,從這兒去魏國也方便,要是邵州也起了戰火,到時候可不曉得要如何是好了!」

「別操這份閒心了,咱們邵州好好的,誰會沒事去摻和,我姐姐她夫家有個親戚在於都尉手底下做事,聽於都尉的意思,邵州可不會幫著別人去造反,就安安靜靜練咱們的兵,過咱們的日子,誰勝了輸了,那都不關我們的事!」

「可要是朝廷讓邵州幫忙平叛呢,難道邵州還能抗命啊?」有人不免擔心。

「自打死了個沈南呂,朝廷就對邵州不滿了,得虧是沈太后死了,不然現在徐使君的日子怕就難過了,如今新帝登基,根基不穩,又有易州為患,他理當倚重邵州才是,怎還敢得罪徐使君?如此一來,就算徐使君不肯聽命,朝廷又能如何?」

「那倒也是,話又說回來,多虧於都尉保境安民,咱們才能安安心心做買賣,出了邵州,方圓數十里,也沒有賊匪敢來捋鬍須。」

「聽說府兵先前也厲害不到哪兒去,是焦娘子幫著於都尉一道操練起來的。」

「這,不大可能罷?焦娘子再厲害,也是個女子,如何能懂兵事?」

「尋常女子能在使君面前進言,讓使君立商律,規範商賈,還能提議使君修史,建復始樓?」

「咳,那倒也是,雖說在邵州行商得多交些稅錢,可這錢也不是白交的,若其它地方都能像邵州這樣,取消夜禁,水路陸路貫通發達,又沒有地痞流氓騷擾,便是交錢我也交得心甘情願。」

「嘿,李兄,你方才還沒說個明白呢,朝廷跟易州的仗,到底是朝廷佔了上風,還是易州贏了……」

喧囂吵鬧的聲音自外頭傳來,眾人七嘴八舌說個沒完沒了,青芫厭惡地皺起眉頭,小聲道:「這些市井小民,怎就有資格在這裡妄議國家大事?娘子,咱們還是換個清靜地方罷?」

崔氏卻似乎聽他們說話,聽得入神了,良久才道:「我怎麼到哪兒,都能聽見她的名字?」

前幾日在青芫的勸說下,她本來已經備了一桌酒席,準備將徐澈請過來,兩人坐下來長談一番,將誤會都解開。

誰知派人去請,卻遲遲請不來徐澈,對方推說自己公務繁忙,讓她好好歇息,直接就給回絕了。

刺史府並不大,可徐澈有心躲人,幾日下來,她竟連人影都沒見著。

崔氏又氣又恨,鬧也鬧過了,罵也罵過了,青芫好說歹說將她勸出來散心,誰知道又聽見自己最不想聽見的名字。

青芫忙道:「娘子,那不過都是無知之輩胡言亂語穿鑿附會罷了,焦氏再能幹,又如何能干涉軍政大事?」

「你忘了徐春陽還曾為了她向沈太后請官的事情麼?」崔氏搖搖頭,「你瞧,我如今也是想好好與他過日子的,可他就是不給我這個機會。」

這邵州城之大,竟然處處都被焦氏的陰影所籠罩,直教她喘不過氣來。

實際上,那些商人的談話,不過只有一兩句提及顧香生,其餘都是在說與自身有關的局勢,可崔氏自尊心奇高,一時覺得自己不該聽從家族安排,主動來邵州,一時又覺得自己前幾日就不該先和徐澈低頭,現在平白成了笑話,內心充斥著自我厭惡。

然而對徐澈的那一縷情意,又使得她自覺或不自覺地將一切歸咎於顧香生。

青芫:「娘子,您這才請了一回,如今局勢不穩,郎君想必有許多公務要處理呢,您多去幾回,他總也不好趕您出來。」

崔氏咬著下唇:「可我是崔氏女,怎好這樣不顧顏面不知羞恥地去討好他!」

青芫無奈:「夫妻之間鬧了彆扭,一方先退讓些,這怎好叫不知羞恥呢?」

崔氏幽幽道:「許是我這脾氣一輩子也改不了了,但讓我去主動求他和好,這我是萬萬做不到的,當初家裡就該讓五娘嫁過來才是,她性子柔順,必然更合徐澈的意。」

青芫:「您別盡說些喪氣話,五娘如今嫁得可不如您好,當初又有誰能想到郎君會有今日呢?照婢子說,焦氏再得郎君看重,她也不可能當刺史府得主母,眼下您一來,府中內務才算有人打理,您不如給使君說一說,趁機辦一場宴會,即使向外人表明您的身份,又可震懾焦氏,還能為郎君分憂,何樂而不為?」

崔氏心頭一動:「辦宴?」

青芫點頭:「是呢,您覺得呢?」

崔氏沉吟片刻,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我怕回去之後,他又避著我,不肯見我。」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娘子多求見幾回,郎君能避得過一次,還能次次都迴避麼?您肯為他分憂,他定也會心有所感的。」

「也罷。」

為了避開崔氏,徐澈也算煞費苦心了。

原本刺史府分為兩部分,前面作為辦公場所,後面則是刺史本人與家眷居住,但崔氏來了之後,徐澈不得已,直接將東西收拾了一下,搬到宋暝那兒去辦公,夜晚回來時便宿在書房。

宋暝不好嘲笑上司懼內,只能苦逼地將自己的地盤讓出一半出來,心裡怎麼也想都明白,堂堂一位刺史,何以居然被妻子逼得連家都不敢回,這也算是奇觀了。

南平境內,包括易州在內,已經有好幾個州起來反叛,朝廷連發數道敕令,要求邵州奉詔平叛,徐澈等人一直裝傻充愣,但這不意味著真的就什麼事也不用做了。

夏侯渝的話引起了徐澈等人的警惕,邵州日夜加強兵備,於蒙也加緊訓練府兵,如果齊國果真要吞併南平,肯定會趁南平最亂的時候下手,到時候邵州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身有足夠防備的能力,然後才會有與人周旋談判的籌碼,最起碼,也不能淪為一塊任人宰割的肥肉。

身為邵州刺史,徐澈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接連幾天,忙得腳不沾地,差點都忘了家裡還有一個令人頭疼的存在。

但他今日回到書房,徐厚便敲門進來,說崔氏在外面求見。

「她有何事?」一聽見這個名字,徐澈就覺得頭開始隱隱作疼。

徐厚:「娘子端來雞湯,說給郎君補補身體的,還說有事與郎君商量。」

徐澈想了想:「這樣罷,你出去將雞湯收下,就說我暫時沒有餘暇,等過幾天再找她說話。」

徐厚應聲出去,但很快又回來:「娘子說,今日若是不能見到您,她就在外頭不走了。」

徐澈:「……讓她進來罷。」

徐厚應聲出去傳話,心裡為自家郎君默唸一聲阿彌陀佛。

出乎意料,崔氏並不是來吵架的。

「辦宴?」徐澈微微蹙眉,「你怎會有此想法?」

崔氏道:「夫君來南平四年,從未與下屬行宴同樂,以身作則,固然簡樸可嘉,但俗話說勞逸結合,一味埋頭公務,即便夫君受得了,邵州官員也未必心無怨言。我這兩日在外頭逛了逛,發現幾年來,在夫君治下,百姓安居樂業,邵州日益繁榮,這都是夫君之功,也是邵州官員上下齊心的緣故。如此,辦一場宴會犒勞下屬,也可昭顯夫君仁厚,又可令官員稍加放鬆歇息,夫君以為如何?」

徐澈半晌無言,他驚異於對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差點疑心這個崔氏是換了人來假扮的。

「這些話……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

崔氏反問:「難不成你以為我成日只會無理取鬧?」

徐澈:「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現在外面局勢不穩,不宜縱情玩樂……」

崔氏:「正因局勢不穩,才更應該安定人心,若是夫君擔心耗支過度,不妨定下一個數額,我儘量節儉著辦就是,必不令你為難。」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徐澈也想不出什麼理由來拒絕,他不由看了崔氏一眼,發現她的神情尚算平和,這也是兩人成婚以來有數幾次場面平靜的談話了。

「你怎麼會忽然想出這個主意的?」

崔氏笑了笑:「我鎮日在府中,你不肯見我,我又無事可做,總不能將力氣都花在與你為難上罷?我知你不喜歡我,我往後無事也不會來打擾你,不過總歸還冠著徐家主母的名頭,有些該我做的事情,我也不會迴避。想來想去,我也無甚能幫你的,唯有舉辦宴會,以前還算有一點經驗,你不嫌我多事,我就很高興了。」

她難得這樣說話和氣,徐澈反而有些不自在,聽了她的話,又覺得自己之前總是避而不見,好像確實過分了些,心頭一軟,便道:「多謝你肯為我著想,先前我的確是有許多事情要做,並非有意冷落你。」

聽他這樣說,崔氏不由一喜,覺得青芫這個辦法果真不錯,自從兩人鬧僵之後,她就沒有聽過徐澈用這樣的語氣和自己說話了。

她勉強壓下酸澀的心情,勉強一笑:「我沒有怪你,我有時,有時說話也太過了……」

崔氏秉性驕傲,本來絕不肯開口認錯的,如今能說出這樣稍微軟和一點的話,已經費了老大的力氣。

兩人一個脾氣差一個脾氣好,原本未嘗不能互補,可不知為何,卻成了今日這等局面,連彼此說話都要小心翼翼。

徐澈見她艱難地吐出一句近乎認錯的話,暗自嘆了口氣,心下也起了一絲憐惜。

「晚上……你先安歇罷,不必等我,我還要處理些事情。」見她難掩失望,徐澈道,「明日我讓徐厚將我的寢具搬回去,你看可好?」

崔氏臉色一紅,緩緩低頭:「你想搬便搬,何必來問我?」

……

夏侯渝要請孔道周去齊國講學,孔老頭兒卻不太樂意。

原因無它,他的祖籍原本在吳越,齊魏相爭,吳越被滅,一片狼藉,雖說戰爭在所難免,但他心裡頭還是有疙瘩的,否則不會千里迢迢跑到南平來遊歷,顧香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讓他答應擔任修史的總編撰。

孔道週年輕時,前朝還未滅亡,他也還是一介年輕儒生,遠遠還沒有名揚天下。時值江山危殆,各地戰火紛亂,他眼看著國破山河在,天下四分五裂,心中感觸自然很深,對前朝也有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感情。當文人的,以匡扶正義為己任,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孔道周輔佐帝王成就霸業的抱負未能得到實現,只能退而求其次,埋頭鑽研學問。

他被永康帝逐出東宮的時候,顧香生還未嫁給魏臨,兩人沒有見過面,他自然也不知道顧香生的過往身份。

身為擁護正統的讀書人,孔道周認為,前朝已滅,新朝未起,天下沒有一統,就誰也沒有資格修前朝史,即便是最強盛的齊國想修史,他都會反對,更何況是區區邵州,連朝廷的支持都沒有,就妄想以一州之力,做成大一統王朝才能做的事情,何其可笑荒謬,與民間私修史書無異。

所以當宋暝上門延請老先生充任總編撰時,當即就被噴了一臉盆唾沫,孔道周毫不留情,直接就說他們不自量力,單憑那麼點人,那麼個藏,就要修前朝史,還真把自己當皇帝了不成?就算是皇帝,那前面也得加個土字!

宋暝雖是個文官,也不像孔老頭這樣,張口就是一連串罵人不帶髒字的話,當即就被罵得灰頭土臉走了。

孔道周本以為他們消停了,誰知第二回上門的更離譜,直接換了個女人來,便是顧香生。

要論辯才,顧香生雖然不及老先生那樣引經據典,但真要打嘴仗,她肯定也不落下風,只是那樣一來,孔道周對他們的印象只會更糟糕,完全達不到目的,所以她也不廢話,開門見山,就說這修史,他們是修定了,如果老先生肯任總編撰,那麼想怎麼修,還能照著您的意思來,若您不肯,那我們可就只能自作主張了。等史書修成了,我們都會送一套給您過目,到時候指不定修成什麼樣,把奸臣說成忠臣,又將忠臣抹黑為奸臣,那也是可能的,您可別後悔。

這一席話,就將孔老頭的軟肋給拿捏住了,孔道周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差點沒被氣得吐血。

幾經思量,最後他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接下這門差事。

只是嘴上雖然不說,時日一久,他倒也甘之如飴,沉浸在這裡頭不可自拔,連一開始他瞧不上眼的顧香生,如今也能說上幾句話,有時候老先生與旁人起了爭執,還會讓人過來喊顧香生。

如今邵州人人都知道,徐使君是個好人,但他坐鎮主持大局,許多小事都有人去做,無須勞動他出面,於都尉負責兵事,宋司馬負責民生,至於焦娘子,什麼事情都能幫上一點忙,大家已經習慣了有事先找她。

在一開始各種輕視與反對之後,許多人都發現,要接受本州長史是個女子,其實也不是那麼困難。

當然,即便在邵州城內,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想。

在這個世道,女子的生存注定艱難,齊君對顧香生的評價起不了什麼作用,因為不是人人都能像他那樣以一個皇帝而非普通男人的目光去看待人或事,女人總要付出比男人多十倍乃至幾十倍的代價,才能得到與男人差不多的東西。

與顧香生有關的流言一直沒少過,就算她智除沈南呂,幫忙賑災,籌建藏,倡議修史,訂立商律,協助練兵,有些人提起她,依舊會將大部分功勞都放在徐澈於蒙宋暝等人身上,彷彿顧香生僅僅只是在其中發揮了一丁點微不足道的作用,甚至也還是有人提起她的名字時,一臉曖昧地將其與徐澈扯在一起,不相信兩人之間絕無不可告人的關係。

但旁人的目光和看法,顧香生其實並不是很在意。

很多事情,但求自己心安無愧,又能找到樂趣,這便足夠了,如果非要強求人人都認同,那人生肯定會過得很累。

夏侯渝請不動孔道周,只好讓顧香生來幫忙勸說,顧香生剛剛踏入復始樓旁邊的文興館,就聽見孔老頭兒正在與人爭執。

爭執的內容,跟一個前朝臣子有關。

此人名為劉宗怡,是前朝太宗皇帝年間的臣子,文可安邦,武可定國,是難得的全才,一生詩文著作無數,在政治上也頗多建樹,為官清正廉潔,又曾打過數場勝仗,收復過現在被回鶻佔據的土地,將其納入中原王朝的版圖,更難得的是,他與太宗皇帝君臣相得,一輩子善始善終,死後配享太廟,可謂高山仰止,成為後世無數文臣武將的楷模典範。

但就是這樣一個完人,卻有一個道德污點,那便是劉宗怡的妻子,原先曾出身風塵,而且那對方在嫁給他為妾之前,已經嫁過一回,也就是說,劉宗怡娶了個風塵出身的寡婦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