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殿下,邵州畢竟與其它南平州府不同,明日攻城,最好還是先遣使者進行和談,若是和談不成,再考慮出兵不遲。」

說這句話的人叫宋帆,是夏侯淳的幕僚,正式官職則作為他麾下的參將。

夏侯淳脾氣出了名的暴躁自負,原先有不少人投到他名下又改換門庭,便是受不了他這性情,只有宋帆跟了他三年,算是資歷最老,也最得夏侯淳看重。

不過看重歸看重,並不代表夏侯淳事事都會聽他的。

「前些日子我已派人過去,你不是也看到了麼?」夏侯淳微哼一聲,「邵州那幫人敬酒不吃吃罰酒,易州、渙州前車之鑑,他們依舊有恃無恐,既然如此,不妨也讓他們嘗嘗屠城的滋味。」

宋帆嘆了口氣:「為了攻下這些地方,我們已經損失了一萬多人,陛下雖然派人增援,但心裡難保有別的想法,您不在京城,必然有不少人眼饞您的軍功,在陛下面前進讒言。」

夏侯淳冷笑:「我那些兄弟也就只會這一套了,不過你不必擔心,我已經上疏陳情,將此事因由一一說明白了。」

宋帆有些訝異:「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何屬下竟一點也不知曉?」

夏侯淳哂笑:「你還想不明白?皇帝要是想訓斥我的話,早就派人過來了,現在朝廷那邊遲遲沒動靜,還派援兵來助我,正說明皇帝也默許我的作為。沒有我在前面衝鋒陷陣,替他將那些不聽話的硬骨頭都殺了,他怎麼有機會展現他的明君風度?」

宋帆一愣,只覺得這番話大有深意,一點兒也不像魯莽的景王能說出來的話。

「可陛下對邵州的藏書樓另眼相看,若是逼急了,對方直接一把火燒掉,陛下必然要怪罪於您……」

夏侯淳不以為然:「齊國要什麼藏書沒有,邵州的藏書再多,又能多到哪裡去?能保全藏書樓和那幫酸儒,他面子上自然會好看些,可也僅此而已。我們要的是地,而不是人。等滅了這些城,日後再將齊國人遷來,過不了幾年就又熱鬧起來了!」

他並不覺得屠城有何不妥。

因為北齊在與回鶻的歷年作戰中,對於回鶻俘虜,向來是雞犬不留的。

當然,回鶻人對他們同樣也沒留情——每回劫掠齊國邊鎮,回鶻人一般都會將成年女性掠走以作妾婢,老年男女則作苦力,至於青壯年男子,一律殺掉了事。

魏國與吳越的疆域要比南平大得多,對付這兩個國家,自然不能用屠城這樣粗暴簡單的辦法,因為人是殺不完的,反而容易激起仇恨,引來無盡的麻煩。

但南平不一樣,這個國家實在太小了,齊國和魏國,隨便哪個國家就足以將其碾壓,對付這種實力不強,偏偏還沒有自知之明的敵人,一味懷柔還不如殺雞儆猴。

夏侯淳相信,在邵州臣服之後,南平天子肯定會嚇得屁滾尿流,連威逼利誘都不需要,對方就會乖乖交出玉璽和皇位了。

甭管這種思路是否符合齊國的利益,但宋帆總算明白,夏侯淳其實也有著自己的考量,也許他的方法過於偏狹激烈,但也還是有一定道理在裡頭的。

他還想再勸,夏侯淳卻不想聽了:「行了,不必多說,我意已決,今夜你派人去下最後通牒,他們若不投降,明日一早便攻城!城破之日,便是他們的死期!」

頓了頓,夏侯淳轉頭問他:「我聽說城中有一顧姓婦人,曾是魏帝的正妃?」

宋帆心裡咯登一聲,搖搖頭:「這倒沒有聽說過。」

夏侯淳露出一絲獰笑:「魏國不肯承認,左右送她回去也無濟於事,不如讓我和底下將士先好好享用一番,也好讓齊國人體會體會魏國王妃的滋味!」

宋帆面露震驚之色:「這,這,我記得陛下曾當面誇讚過顧氏胸懷錦繡之才,您如此做,只怕陛下知道了,會龍顏大怒啊……」

夏侯淳不屑:「我就不信我將南平的玉璽奉上去,他還會為了一個女人與我過不去!」

宋帆張了張口,最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

夜將過半,天地一片黑暗。

原本應該萬籟俱寂的邵州城,今晚卻透著異乎尋常的熱鬧景象,這種熱鬧不是來自於城中百姓,而是來自手執火杖在城牆上穿梭的士兵,城中也有不少手握兵器的士兵來來往往,整齊步伐與金戈頓地之聲,使得原本就緊繃的氛圍更添一層肅穆蕭殺。

家家戶戶緊閉大門,不少眼睛透過家裡門窗的縫隙往外探看,那些家裡有孩童的百姓,都巴不得將孩子的嘴巴縫起來,生怕他們一個不懂事半夜哭鬧起來。

所有人都知道,邵州城正面臨著有史以來最大的威脅。

齊國以景王夏侯淳遭遇刺殺,幫南平天子平叛為藉口揮兵南下,越過南平朝廷,直接攻打南平的地方,不出一月便已連克易州源州等城,更可怕的是,遭遇抵抗者,城破之後,將會受到慘無人道的屠戮。

邵州往常的繁華不復得見,早在半個月前起,商旅便已逐漸絕跡,能走的人紛紛避走遠方,留下不能走,不願走,走不了的邵州百姓,與城共存亡。

他們未嘗不知道今日天亮之後的邵州,將面臨什麼樣的境況,然而既然此刻還留下來的,那便是已經默認了這種境況。

沒有人出聲,更無幼兒啼哭,半夜的邵州城,在近乎肅殺的夜色下完成了換防,迎接即將到來的黎明。

刺史府之內燈火通明,此時更無一人安睡。

徐澈面色凝重,環視下座諸人。

宋暝、於蒙、顧香生等州府官員僚屬無一缺席。

袁臻、鄭惇謹等儒士竟也一個不少。

看到他們的時候,徐澈微微露出一個苦笑。

「袁先生,鄭先生,你們現在若是要走還來得及,我派人護送你們出城,你們表明身份之後,料想齊軍當不至於為難你們。」

袁臻緩緩搖頭:「我等立志修《梁史》,以為後人所鑑,如今史書未成,我等半途而廢,豈非為天下所笑?」

徐澈語氣誠摯:「修史一事,離開邵州也修得,幾位實在沒有必要與我們同生共死。」

袁臻道:「如今南平戰火四起,魏國亦一分為二,天下之大,竟無一處安靜之地,各國忙於爭權奪利,割據勢力,即便是小國,也免不了醉生夢死,夜夜歌舞,唯獨使君能夠想到為千秋萬代計,以邵州一隅之地,不惜徵召竭盡財力,建藏書樓,召天下名士修史,此等功德,便是時下不說,數十年後,同樣也會名垂青史,光照千古。我袁文道初時還暗暗輕視使君,覺得使君是沽名釣譽,不自量力之徒,如今細細回想,不由深感慚愧,幸而使君胸襟廣闊,不與我一般見識,又有眾人齊心協力,撰史之事,方能堅持至今。」

「旁的我不知曉,但每年邵州稅賦,用在藏書樓與修史上的,不說一半,起碼也有三四成之多,而使君穿著用度,無不從簡從儉,主政邵州以來,竟從未浪費民力,奢靡享樂,此等高風亮節,令我等感佩之至。可以說,沒有使君,就沒有邵州的如今,更不會有復始樓,不會有修史這件事情。」

袁臻的聲音慷慨激昂,迴蕩於廳堂之內,顧香生卻也感同身受,她來邵州之後,雖說略有建樹,甚至就連藏書修史,也都是她提出來的,可這些事情,都是建立在徐澈對她充分信任並且願意放手讓他們去做的基礎上,換作另外一個人,也許不甘於府兵兵權依舊掌握在於蒙手裡,或許不甘於繼續重用像宋暝這樣的中間派,更不會甘於聽從一個女人的建言。

徐澈雖然未必能幹,可他卻擁有一個上位者最為寶貴的東西,虛心納諫,從不胡亂指揮,這才是邵州能夠在短短幾年實力躍居南平諸府之首的重要原因,否則就算底下個個能幹,但誰也不聽誰的,又有什麼用?可以說,正是徐澈在上面坐鎮,使得他們這些人都能放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連袁臻等人,同樣也被徐澈的這種人格魅力折服,心甘情願留下來修史,如果孔道周不是去了齊國講學,現在也應該還在這裡。

「先生的稱讚,徐某擔不起。我愧為邵州刺史,卻未能將這裡保護好,致使齊人兵臨城下,邵州危殆,這些話,袁先生就不必說了。」徐澈長嘆一聲。

復始樓的典籍何等珍貴,有些還是千辛萬苦蒐羅來的孤本,雖說後來顧香生讓人將孤本都謄抄備份,但原本依舊非常珍貴。在夏侯淳派人打過來之前,徐澈顧香生等人便已經開始著手將書籍轉移到席家村的地窖藏起來,以免屆時邵州被夷為平地,連這些書籍也付之一炬。但一來書籍實在太多,地窖藏不了多少。二來時間倉促緊迫,來不及轉移多少。三來席家村也屬於邵州,如果夏侯淳到時候到哪裡就燒殺搶掠到哪裡,這些書也未必能保住。四來現在天下都不太平,可以說無論轉移到哪裡,都不能保證那個地方日後不會打仗,而書籍一旦受潮遇火,基本上就算是毀了。

袁臻搖搖頭:「今晚不說,我怕不知何時才有機會說了,還請使君讓我把話說完。」

他話鋒一轉,視線落在顧香生身上,自嘲地笑了笑:「顧娘子,雖說我不贊同婦人修史,更不贊同孔公欲將女子列入史書,又非在列女傳中,但我也必須承認,你做的這些事情,尋常女子做不出來,外敵入侵,你依舊堅守此地,同樣也是尋常女子做不出來的,你我觀點雖有異,我對你的品行,卻是佩服得很,還請受我一禮。」

說罷他起身,朝顧香生拱手長揖。

顧香生也忙起身微微一避,嘆道:「過往爭執,不過是學問上的爭執,與品行無關,譬如諸葛孔明與周公瑾,雖分屬不同陣營,立場有異,卻無礙於他們對彼此的認同。袁公實在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

袁臻微微頷首,又轉向徐澈:「我只恨朝廷無能,令百姓受苦,似夏侯淳這等暴虐之人,就算是降了,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與其如此,倒不如奮起反抗,掙出個生天來,使君既然已經決意抵抗到底,我身為南平人,自然也要誓死追隨!」

當初在邵州修史的文人有不少,許多聽說要打仗之後,陸續都走了,就算不肯走的,也會被徐澈派人勸走送走,唯獨袁臻、鄭惇謹幾個人,因為本身就是南平人,所以執意不肯走,還堅持要留下來。

而他說的也沒有錯,除了易州和渙州那樣死扛到底最後被屠城的之外,就算是源州那種直接投降的地方,據說夏侯淳大軍入城之後,同樣也是放縱部下奸、淫擄掠,頂多是少殺幾個人罷了,百姓遭的殃,未必就比屠城少,所以袁臻才會說,與其投降之後被糟蹋,還落了個不抵抗的軟骨頭名聲,倒還不如反抗到底算了。

徐澈道:「其實袁先生不必憂心,事情還沒有壞到那一步。」

他看了看顧香生,後者接口道:「兵法有雲,攻城為下。攻城也該比守城多上數倍兵力,大軍壓境,以人力勝之,方才有可能攻下邵州。如今夏侯淳手中兵力有限,任是齊人再凶殘精悍,經過易州渙州的戰鬥之後,也已經疲憊不堪,雖然中間有過休整,卻不如邵州府兵準備充分,此其一。其二,據說先前齊國增援時,齊君便已經對夏侯淳的行為有所不滿,如果邵州久攻不下,齊國那邊未必會坐視不管,屆時說不定會有轉機。」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夏侯渝曾經來信,讓邵州多堅持幾天,他會設法為邵州轉圜,不過這些事情就不必與袁臻等人細說了,眼下當務之急,先要將齊兵打退,將夏侯淳的囂張氣焰壓下去再說,以免他以為南平無人,邵州無人,就可以為所欲為。

於蒙也道:「養兵千日,用於一時。邵州這幾年來都沒打過仗,兒郎們早就嗷嗷叫喚,巴不得有個立軍功的機會,袁先生你們就不必擔心了,安心在後方看著便是,你們寫文章有一手,守城還得我老於說了算!夏侯淳欺我南平無人,必得讓他睜大狗眼好好看看,邵州不是易州和渙州,更不是南平朝廷,可以任由他欺凌!」

顧香生也道:「不錯,齊人雖來勢洶洶,但他們以戰養戰,每攻下一處地方,就要派兵駐守,由此夏侯淳手中的兵力已經不足六萬,與我們旗鼓相當,若是戰事持久,他們也未必承擔得起後果。」

於蒙的話豪氣衝天,加上顧香生的分析,連帶袁臻等人也去了幾分心頭的陰霾,雖說憂慮依舊,但總算不像之前那樣一片悲觀低落了。

見這幫儒生被安撫好,徐澈也略略鬆了一口氣,讓宋暝送他們去休息,然後便問於蒙:「守城之計,於都尉有幾分把握?」

於蒙與顧香生相視一眼,神色不如先前那般樂觀:「五五之數罷。」

徐澈也知道剛才他一番豪言是為了安慰袁臻那些人,現在聽他一說,仍舊有些失望:「這麼說,邵州還是很難守得住。」

於蒙道:「三天是沒問題的,怕只怕對方的霹靂車數量眾多,到時萬人敵扔下去,距離不夠遠,大不到那些霹靂車,就只能用弓、弩了。」

霹靂車徐澈是知道的,那東西又叫投石車,是古代攻城的重要武器,這種武器製作簡單,威力卻極大,射程很遠,最長能達一里,相當於用石頭來取代炮彈,一旦數量到達一定程度,造成的傷害肯定會極大。

在徐澈他們所不知道的另一個世界,金兵攻打北宋汴京城,就曾用過這種投石車,以壓倒性的數量,使得守城士兵苦不堪言,成為攻破汴京的重要手段之一。像之前攻打南平其它州府,夏侯淳也同樣是用這種方法,輔以沖車,雲梯等手段,先發制人,再伺機攻破城門,一旦入城,遠程戰鬥就會變成近身作戰,南平士兵的戰鬥力遠遠不如齊兵,自然兵敗如山倒。

所以攻城固然是兵法裡最不被提倡的辦法,但其實也沒有想像中的那樣艱難,剛剛於蒙跟袁臻他們說的話,安慰性質居多。現實擺在眼前,邵州孤城作戰,能利用的僅僅是自身充分的準備和居高臨下的優勢了。

徐澈眉心緊蹙:「萬人敵又是何物?據說齊人的霹靂車多達數百輛,攻下易州等地之後又加緊製作,如今怕是有近千輛了。」

於蒙道:「萬人敵是顧先生發明之物,時間倉促,我們只試驗過幾次,還沒來得及用在正式對戰中,希望這次能夠派上用場。」

一聽這東西還是以前從沒有過的新事物,徐澈的心越發提了起來,神情中滿是憂慮,眼睛不由自主望向外頭的天色。

「天快亮了。」他道。

……

「殿下,寅時過一刻!」這句話卻是從齊營中傳出來的。

正在烤火的夏侯淳精神一振,大叫一聲好:「下令攻城!」

「攻城!」傳令官吹響號角。

那一瞬間,轟隆隆的聲音在大地上響起,烏沉沉的夜色彷彿被強行破開。

數百輛霹靂車從地平線上出現,連同後面的踏踏馬蹄之聲,一齊闖入邵州守兵的視線。

戒備了整整一夜的邵州城立時進入戰爭狀態,城牆上弓、箭手將弓弦拉至最滿,等齊軍推著霹靂車進入射程,立時萬箭齊發。

無數至箭矢射向城下,霎時如雨。

城下不時有哀嚎聲響起,然而卻多是霹靂車後面被不幸射中的騎兵或步兵,霹靂車本身並沒有太大損害,齊兵只要躲在車後或車下,一般就不會被射中。

看見傷害情況不如想像中那樣理想,於蒙首先喊停。

這次他們不僅有弓、箭手,還有弓、弩手,弩、箭經過顧香生改造之後,傷害力大了很多,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弓射程遠些,傷害力比較小,弩傷害性大,但射程比弓短一半,也就是說,如果雙方離得太遠,弩、箭是沒法發揮作用的。

這次也一樣,第一波攻擊,因為齊兵離城牆上太遠,弩、箭射出去,有不少都落在地上,白白浪費了。

於蒙下令停止射擊,一面觀察齊軍的動向,見此情景,立時讓人停止射擊,一面讓手持萬人敵的士兵準備。

齊軍漸漸近了,少數騎兵躲在投石車後面,步兵則跟著沖車一道來到城門下,那頭投石車在距離城門兩百步左右的距離停下,伴隨著命令,開始往城牆的方向投擲石塊!

這年頭的投石車,最遠射程可達三百多步,也就是大概一里左右,現在雙方距離只有兩百多步,已經是非常保守的射程了,然而城牆上的弓、箭卻還沒法在這種距離下發揮作用,齊人可謂精心計算,在攻打易州等地的時候,夏侯淳正是依靠這種辦法,先以投石車遠距離投擲,震懾敵人心神,擾亂敵人佈置,再以沖車近距離攻城,則大事可成。

齊軍損失的那些人馬,主要是在城門被攻破的前一刻,此時南平人會奮起抵抗,雙方戰鬥也將進入白熱化,但只要城門一破,敵人的軍心立馬也就跟著潰破。

假如不去計較齊國損失的那些人馬,和屠城的劣跡,夏侯淳這幾場攻城戰也還算有聲有色,換了另外一個將領來,未必能做得比他更好。

這也是夏侯淳得意洋洋,覺得齊君不會派人來撤換他的倚仗,能夠為齊國開疆拓土,這就是板上釘釘的功績。

今日這場戰役,與之前數次並沒有什麼不同,等邵州一敗,整個南平差不多就全拿下來了。

想到這裡,夏侯淳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勝券在握的笑容。

然而他的笑容還沒來得及褪去,就看見遠處城牆上陸續丟下一些灰色的圓球,那些圓球旋轉著落下,有些落在沖車上,發出巨大的爆裂聲,沖車頂部隨即炸開,有些落在附近的地上,爆炸和火光將旁邊的士兵瞬間吞噬,還有一些在半空炸開,迸出明亮的火光,在夜色中分外刺目。

這一場變故,齊軍完全猝不及防,目瞪口呆,爆炸聲使得騎兵胯下的戰馬都受了驚嚇,胡亂奔跑起來,當即就踩傷了不少步兵。

「這他娘的是什麼玩意兒!」夏侯淳忍不住咆哮起來。

「這是什麼?」

邵州城上,親臨前線的徐澈同樣瞪大眼睛看著那一顆顆被投下去的灰球。

「萬人敵。」於蒙道。

「這就是你們之前提過的萬人敵?」徐澈滿臉不可思議,「為何會有這麼大的威力?裡面裝了爆竹?」

「與爆竹類似,威力要更大一些。」回答他的是顧香生。

歷史上,這種東西將會在明代被發明出來,但顧香生選擇用它的原因是:它的製作方法非常簡單,雖然是火藥,卻幾乎不需要任何技術難度,只要遵循硝七硫三的原則,將硝石與硫黃混合,再填入晾乾的泥團裡,裡頭可以根據需要,加點有毒的材料,譬如《天工開物》裡,就詳細介紹過做法,安上引信之後,泥團再用木框固定,這就是萬人敵了,簡單易懂,實乃居家旅行殺人放火之必備。

這種簡單得連顧香生都會做的火藥,卻也有著致命的缺陷:它只能用於守城。

顧香生給徐澈解釋:「這種東西很不穩定,你看,它在丟向敵人的時候還打著旋,根本沒法精確命中目標,還很有可能傷到自己人,我們有城牆擋著,所以才沒事,而且如果數量不夠多的話,根本沒法造成什麼威脅,之前我們日夜趕工,最後也才做了一千枚,剛剛那一撥,幾百枚就沒了。」

技術難度很高的火藥,甚至是炸藥等火器,顧香生根本造不出來,就連這種「萬人敵」,也是她將製作設想提出,邵州城的能工巧匠日夜趕工,方才將東西造出來,而且由於時間倉促,這一千枚裡,還不包括少數質量不過關的。

然而這已經足夠讓徐澈大開眼界了。

火藥的雛形,前朝已經有人造出來了,只是尚未在戰場上進行使用,在顧香生將「萬人敵」造出來之前,戰場依舊是冷兵器的天下。

此刻,不僅是徐澈,連齊軍那邊,同樣也措手不及,出現大面積的傷亡,其中有被「萬人敵」炸死的,也有被馬踩傷的,還有被坍塌下來的沖車壓死的。

說話間,於蒙已經下令讓士兵停止丟擲萬人敵,轉而讓眾人射箭,這邊也有投石車,石頭像雨一樣往城下潑落,還有士兵抬著粗大的樹幹往城下拋。

夏侯淳偏偏不信這個邪,等城上的火彈停止,他就讓投石車往後退開,繼續往城牆上投射石塊,又讓沖車和騎兵繼續向前攻城,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那些要命的灰球又從上面丟下來,一波接一波,彷彿永遠用不完。

火光在半空和城下炸開,沖車直接就燃燒起來,霎時間連人一併吞沒。

哀嚎聲第一次蓋過了戰場上的喊殺聲。

夏侯淳遙望城牆上源源不斷丟擲下來的灰球,面色鐵青。

他的橫掃南平計畫,在邵州城外遇到了阻礙。

與此遙相呼應的,卻是邵州城中振奮雀躍的人心,以及城牆上士氣高昂的軍心。